宴无好宴

  蔡向南听说沈节义剿匪卓有成效,一边眼红,一边又忙着给朝廷上书,将功劳尽量的往自己身上揽。到了正月十五,又打着春节小聚的旗号,请沈节义、卫负雪和陶九思到府衙吃饭。
  卫负雪到宁省近两年,蔡向南别说请客吃饭,就是连请卫负雪喝杯茶的次数也不多,忽然就要大摆宴席,其中还能没什么小算盘?不过,卫负雪来宁省后,和本地盘踞已久的官员皆无来往,这次倒是个露脸的好机会,为了彻底震慑住宁省,二人欣然前往。
  如果说京洛之中最华美的所在是皇宫,那么宁津这片土地上,最夺目的建筑便是这宁津府衙。
  今天沈节义请客,来的都是宁省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脸上有光,更是特意装扮,早早布置,整个府衙流光溢彩,一点也不比京洛城内的富贵人家差。
  此时,卫负雪虽然和蔡向南共同坐在主位之上,却被众人直接当做了空气,即无人同他说话,也没人给他敬酒,反观下首第一位的陶九思,受欢迎程度还能高一些,总是有些讨厌的人,巴巴的的往前凑。
  卫负雪不动声色,暗自记下了最殷勤的几人。
  其实,卫负雪容貌绝伦,就算一点表情都没有,光往那一坐就是伤心悦目的一幅画,奈何杀气太重,让人不敢靠近,再加上蔡向南的暗示,更加没人想去自讨苦吃。
  酒过三巡,众人正酒酣耳热之际,蔡向南忽然笑着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陶九思见状,心道幺蛾子来了,也跟着放下了酒杯。
  蔡向南神秘一笑,道:“诸位,诸位,向来酒宴都要有歌舞助兴,但咱们宁省啊,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戏班子,故而今日没有什么表演,不能让大家尽兴,蔡某真是有愧,有愧啊!”
  蔡向南不等诸位客人有所反应,接着又笑道:“虽无歌舞,但总要有佐宴的玩意,蔡某思来想去,决定在这儿说一个故事,大家权当听个笑话,图个乐子,也算没有干巴巴喝一场酒,你们说可好啊?”
  堂下众人一听赶紧鼓掌喝彩,期待的望着本地最大的父母官,预备着无论讲的什么内容,一会儿都要扯着嗓子赞个“好”。
  蔡向南满意的放下酒杯,悠悠道:“要说咱们华夏大地,一直以来都有个传说,相传钟山山神烛阴有两个儿子,按去大儿子不表,今天我要来说说这小儿子鼓。鼓乃是神仙之子,造化了得,按道理来说,应该造福一方,奈何他心地卑劣,贪婪残忍,竟然勾结钦杀害了掌管不老神药的神仙。天帝闻之大怒,出兵将鼓和钦一举击杀。不过,这两位虽然身死,但祸乱人间之心不死,居然在死后又化作两只怪鸟,每每现世便有大旱、兵乱。诸位说说,这鼓生时犯上作乱,死后还搅扰苍生,是不是极为不祥?”
  这本是《山海经》里的故事,在座众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不知蔡向南为何提起,只好应和道:“不祥,大大的不祥。”
  蔡向南余光瞥一眼卫负雪,见他虽然面色苍白,可是却好似一块细润的羊脂玉,让人赏心悦目,艳丽至斯,竟然蓦地就有些不忍心,
  正心猿意马间,堂下却有一人大声问道:“这不会说的是赵王殿下吧?”
  大家纷纷愕然,大皇子不受宠他们知道,出身不祥也略有耳闻,可从来不知道其中细节,不由都竖起耳朵。
  蔡向南也被这人突兀一句打断遐想,忽然想起今日本分,立马朝那人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鼓励目光。
  那人收到了上司信号,又道:“此乃皇室秘闻,在下也是有一年去京洛述职听别人提起,据说这赵王啊,就是鼓的转世!”
  众人瞬间哗然,知道皇家秘闻的那种兴奋劲,让大家喋喋不休的议论起来,更何况故事主人公就坐在堂上,讨论两句,再扭头去看看当事人,一时炸开锅一般热闹。
  “大胆!”陶九思蓦地掷杯而起。
  卫负雪从一开始的波澜不惊到现在的面容严寒,陶九思看的是心口又气又涩,这是卫负雪心中的一根刺。
  当年因为别人说他是鼓的转世,卫负雪才被亲生父亲嫌弃,才有了后来种种厄运。虽然卫负雪能笑着生杀予夺,也可以因为他的劝说而控制住滥杀的本性,但是面对这不祥的预言,陶九思毫不怀疑,卫负雪会以最残忍的手段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如果可以让卫负雪泄愤,让他从此走出这个阴影,陶九思如今也不介意会让他那么做,可是杀了这些人,不代表会停止流言蜚语,反而让更多人将无稽之谈当真。所以陶九思要在此时此刻告诉天下,所谓预言,不过是段瞎话,代表不了一个人的过去,更不可能束缚住一个人的未来。
  陶九思摔了杯子,交头接耳的来客,立马愣在原地,迷茫的望着这个挺身而出的青年。
  陶九思目光凌厉,语气严肃,高声道:“敢问各位,今年谁没喝上宁省自产的茶叶?”
  众人默默不语,因为赵王府提倡种茶,他们今年确确实实都喝上了物美价廉的茶叶。
  陶九思扫视一圈众人,又道:“过去十几年你们可曾舍得泡茶接待客人?如今你们友人相聚,喝起茶来还曾心疼吗?”
  宁省土地适合种茶,陶九思又懂其中门道,故而茶叶产量很高,茶叶价格低廉,成了寻常百姓家的平常之物。
  陶九思冷哼一声,又道:“曾经你们的佃户可有给你们交足过粮食?曾经你们到了冬天是不是一个个严闭大门,就怕强人来抢?”
  大家头越来越低,赵王的到来给宁省带来了太多改变,且都是奔着好的那面去的,人非草木,能吃饱饭,有钱花,多多少少都感念赵王恩德。
  陶九思朗声道:“如果赵王不来,在座各位还能享受上这一切吗?恐怕就是今天这种场合,各位杯中也只能盛着白水!”
  “造福于民,便是功德,祸乱一方,才是不祥!术士之言,有心为之!”陶九思字字铿锵,所有人早被他一连串的反问弄得自惭形秽,如今听到这板上钉钉的结论,不由都纷纷点头。
  蔡向南掉着脸,暗道这陶九思巧言令色,鼓动人心,打翻了他的算盘,不由开口道:“陶先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四十六年大卫可是…”
  “蔡大人,”卫负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令众人不寒而栗,“你要知道,我要你的命,比老二容易多了,如果你还想维持眼下和平的局面,就放聪明点。”
  直呼太子殿下为老二,还放话要取布政使司的命,都是胆大妄为的话,卫负雪说来却让大家觉得真实可靠,毫不违和。
  这难道就是王者之气?堂下人各自心中打鼓,没人再开口帮蔡向南说话。
  卫负雪放完狠话,也不欲再多停留,捉起陶九思的袖子,二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府衙,上了王府马车。
  一上车,卫负雪在陶九思耳边,轻轻说了句:“小陶,你真是个傻瓜。”
  陶九思瞪他一眼,问道:“怎么傻了?敢欺负我徒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卫负雪一瞬不瞬的望着陶九思,“徒弟?小陶,早晚我要做你夫君,你得抛弃从前先生的身份。”
  陶九思哼道:“殿下这么美,怎么看怎么是我娶你。”
  卫负雪拉过陶九思,笑道:“好啊,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陶九思挽起袖子,自信满满道:“你还别不信,我…我择日就证明给你看!”
  卫负雪轻笑一声,玩闹心思顿起,埋头在陶九思的怀中,撒娇道:“夫君,你怎么底气不足呢?是不是不行啊?”
  陶九思红着脸咳嗽一声,暗忖自己的教育手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个冷面大魔头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陶九思扭捏间,卫负雪闭起了眼,嗅着对方身上空山新雨的味道,缓缓道:“陶九思,谢谢你。不止为刚才,从我遇到你那刻起,我就该对你说一声谢谢。”
  陶九思一怔,将卫负雪从自己怀中□□,他微微仰头看着这个已近弱冠的青年,初见时眉眼间的疏离早消失不见,那份深深的阴戾似乎也淡去了不少,原来时光荏苒,他们已经走过了四个年头,彼时少年已长成,上辈子的噩梦渐渐不再想起,眼下他们期盼的,是帝国的未来,他们拥有的,是携手的勇气。
  陶九思忽然涌上一种强烈的感情,他原来是这么不舍得和卫负雪分开,他想和他走过许许多多个四年,看着他从青年到中年,再到步履蹒跚的老年,陪着他走完注定传奇辉煌的一生。
  陶九思用一种无比严肃的口吻,郑重道:“负雪,如果你是鼓,我就是钦,我陪着你和天斗,和命运斗。”
  卫负雪愣了,不祥之物,世人避之唯恐不及,陶九思竟然自甘去做上古凶兽,只是为了安慰他鼓舞他,陪着他。这么多年独历风雪,如今却有一心人相守,卫负雪红了眼睛,流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傻傻道:“小陶,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以后都这样叫我好不好?”
  陶九思笑着往他,低低的又叫了一声:“负雪,卫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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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作卫负雪这个人物,最早的想法来自于《登泰山记》里的一句话:“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一直觉得这句话很美,从很小到现在一直非常喜欢,激励人心,而又美轮美奂。而我们的小卫同学也是这样,虽是高不可攀的高山白雪,但也要挺直脊梁独自承受着严寒,无形中还照亮了天之南。
  高山之雪寂寞孤单,我不希望小卫同学寂寞孤单,还好外柔内刚的陶九思会陪着他,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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