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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幽梦

  绿牡丹凝珠含翠,国色天香,众人赞不绝口。
  几家诰命夫人,加上襄远伯府老少两位伯夫人,大家在花厅里围着她,正如众星捧月一般,厅堂里却忽然钻进来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
  那女孩身着一件靛蓝色粗布衣裙,青白的皮肤,瘦小的身子,大而黑的眼睛更衬得两颊尖尖,噗通一声就跪楚朝晖面前,死死拽着她的裙裾大声哭着请她救命。
  现任的伯夫人变了脸色,命把人拖下去,被楚朝晖制止了。
  不知怎的,她瞧着那孩子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大而有神,觉得与苏暮寒有几分相似,又加上年岁与儿子相当,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楚朝晖性子虽软,却素来知道豪门里这些曲曲折折的门道。
  拿眼神示意,早有跟着她出来的嬷嬷们把住了门口,不叫人进出。
  身后的嬷嬷们把人扶起来,又替她净了面,收拾干净了再带到楚朝晖面前,瞅着那张清秀端庄的小脸,楚朝晖更添了三分喜欢。
  楚朝晖不理会献着殷勤的老伯夫人,也不理会忐忑不安的现任伯夫人,只拉着女孩的小手细细询问。
  这粗布衣衫的女孩竟然不是奴婢,而是襄远伯的一名侍妾所出,府内排行第八的庶小姐,单名一个婉字。
  温婉抽抽搭搭求楚朝晖救她姨娘,说是大冬日里她姨娘被罚穿着单衣跪在自己院子里,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温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正哭天抹泪的时候,忽然听到府里来了贵人。
  温婉豁出去了,宁愿被伯夫人打杀也要救母亲一命,她报着必死的决心冲了进来,不想居然得了当朝大公主的青睐。
  楚朝晖素日里不管这些闲事,那一日到是鬼使神差。
  她命襄远伯夫人带路,这才见到了温婉的生母。
  大冬天的,周若素跪在自己小院的雪地里,那一身青色单衣都结了霜花,看得楚朝晖怒从心起。
  伯夫人巧言如簧,狡辩说周若素偷了她的东西,这才略施惩罚。
  细问温婉缘由,这孩子年纪虽小,说话却条理分明。
  原来温婉的生母善侍花草,千辛万苦育得两盆绿牡丹,伯夫人偏嫌不够,找着引子借机处罚。
  楚朝晖身份再贵重也管不到人家后院,何况还有老伯夫人在。
  不插手别家后院,不代表不能维护。
  楚朝晖微微冷笑,淡淡吩咐老伯夫人,“既是没有搜出东西,老夫人就再仔细盘查盘查,伯夫人一时放忘了也是有的。”
  那时冯珍还在,晓得楚朝晖的意思,就着她的话往下说:“也或者府里别的人手脚不干净,到冤枉这侍妾,莫非伯府里的规矩,往回抬人,只瞧着模样好,连秉性都不晓得打听?”
  一席话说得伯夫人脸上似红似白,万分挂不住的难堪。
  楚朝晖将手指向小院里几盆傲雪含霜的兰草:“这侍妾本事了的,居然种出这样的花草。往后让她一年四时给本宫各送一盆应季花草,不要别人侍侯,浇水施肥都要她亲力亲为。”
  冯珍便问周若素:“大公主的吩咐,可听明白了?仔细侍弄着,别等着公主府泒人来取。”
  周若素晓得对方的好意,含泪谢恩,由小丫头扶着立起身来。
  见温婉楚楚可怜,怕她受伯夫人迁怒,楚朝晖抹下腕上一串莲子大小的黄碧玺,随手替温婉戴上,“这孩子长得周正,这个赏你戴着,待本宫得了闲接你去府里玩。”
  这是要保全周若素与温婉的意思,老伯夫人如何听不明白,伯夫人再能折腾也不敢要了她的命,不仅不能要她的命,还要保着她手脚周全,好往安国王府送花。
  得了楚朝晖的庇护,伯夫人不能再动私刑,周若素一年四季给楚朝晖送花,在伯府里到也住得安稳。
  比起平时非打即骂,境遇已然是天上地下。周若素感激楚朝晖,时时要女儿将大恩记在心头。
  楚朝晖也未食言,果然命人接了温婉两回,都是留下吃了饭拿着给她母女的赏赐才好生送回,到叫伯夫人与几个嫡亲的小姐红眼。
  襄远伯府日渐没落,本就是趋炎附势的人物。
  襄远伯几年旁观,大公主不是心血来潮,温婉自得了她的青眼,平日来往接连不断,那些赏赐又明晃晃刺人的眼,他心里便开始打别的算盘。
  温婉的生母周若素识文断字,绘的一手好丹青,刺绣也是一绝。温婉师从生母,从小便是蕙质兰心。
  九岁那年,宫里考女官,温婉凭着自己的才能脱颖而出。
  楚朝晖斡旋,温婉分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值,身份日渐贵重,今年又升了五品尚仪。
  温婉在宫里站稳了脚跟,日日陪在楚皇后身边走动,襄远伯终于便有了动作。趁伯夫人偶梁微恙,床上躺了几日,老伯夫人竟以府内无人打理中馈为由,作主抬周若素做了平妻。
  温婉由庶成嫡,成了府内嫡出的姑娘,心里对襄远伯府这起势利小人却并不感激。
  她只是欢喜,终于能名正言顺唤周若素做一声母亲,母女二人苦尽甘来,全仗楚朝晖经年庇护之恩。
  周若素是那一年留下的病根,每到冬季咳嗽不停。温婉在家时日日精心侍候,入宫后也是药材不断,时常找方子给母亲调理,这几年已经见好。
  心里承着楚朝晖这份情,温婉时时想要报答,今日才有机会遂了心愿。她满心感激,就如亲生女儿一般,将楚朝晖服侍得十分妥帖。
  她一直陪着楚朝晖说话,又替她按摩几个帮助睡眠的穴位,直待楚朝晖阖眼睡去,她才抽手出来,回到自己房里。
  沉沉睡下。真切的梦境里,她又立在那一间穹隆弯弯的宫殿里,向低垂着杏黄床幔,躺在榻上的那个人拜别。
  床幔里伸出一只枯瘦苍白的手,无力挥动着,似要抓住自己,又似是要自己离去,暗哑的声音里满是叹息:“婉婉,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温婉看到梦里的自己跑到榻边,伸手去撩帷蔓,榻人的人轻瘦得像一个模糊的影子,她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忽然间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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