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君

  陆巡走后文妃并没有在自己的栖鸾殿待太长时间,约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才从贵妃榻上悠悠起身, 乘着轿辇哒哒驶向金龙殿。
  大抵是被先帝留下的这封无字诏书气到了, 文妃来的时候祈帝已经一觉睡醒, 正趴伏在龙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布满了血丝, 眼窝凹陷, 眼珠圆凸, 眼周一圈浓重青黑。
  殿中并没有别的侍婢,这是文妃下的旨意——祈帝最近失眠短觉,文妃借口陛下龙体有恙容不得闲人打扰,一次性撤了金龙殿大半的侍女。
  祈帝的状态不好, 难捱的哽声从喉咙里“嗬嗬”地传出, 像是老旧的枪铳。他缓缓扭头,在看见文妃的一瞬间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撑着绵软软的胳膊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文妃上前一步扶起了他,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气,眉眼温柔, 声音也柔柔的:“陛下可是病犯了?”
  祈帝摇了摇头:“无碍, 只是胸口气闷,爱妃帮朕传上孙太医即可。”
  听到孙太医三个字,文妃勾了勾唇,, 手上动作不停却是没有接祈帝的话茬, 反而岔开了话题。
  “陛下龙体不适, 本就失眠,何必叫旁人烦扰。蜀王殿下上供的丹药还有很多,臣妾喂给陛下吃?”
  只是这一次,一向对文妃言听计从的祈帝却沉默了。他有些有气无力地开口,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爱妃,朕今日着实身子难受,还是叫太医来瞧上比较放心。”
  文妃挑了挑眉,捏着手绢的手转了转,定定地瞧着他的眼睛,莞尔一笑:“臣妾这就去帮陛下拿丹药,陛下喜甜,臣妾特意叫人备了蜜饯,陛下先吃蜜饯在吃丹药就不会那么苦了。”
  她说完,一边的婢女直接走上床前,身前捧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是一个深蓝色的锦盒和一个金盘,盘中装着些蜜枣蜜饯,沾着晶莹的糖霜。
  祈帝看着她顾左右而言其他,突然就呆愣住了。他张了张嘴,眉心之间是一道深深的丘壑,半晌他才不确定地开口问道:“爱妃,若是朕今日不想吃呢?”
  文妃缓缓勾唇一笑,闻言却是将锦盒缓缓放下:“陛下不愿乖乖吃药,这病啊自然好不了……不过若是陛下不愿,臣妾与陛下一体同心,怎么忍心逼迫陛下呢。”
  纤纤玉手抬起锦被的一角,文妃笑得分外柔和,本就精致妩媚的凤眼流转间像是蓄了星潮湖海。她扶着祈帝重新躺下,为他盖好被子后才说道:“陛下今日不想吃,那就不吃了,陛下哪一日想通了,觉得自己龙体为重时,臣妾再来亲口喂陛下。”
  她施施然从床榻边起身,敛了敛衣袖,轻抚袖口的繁复莲纹:“如此,陛下便好好休息吧,臣妾改日再来。”
  一脚刚刚抬起,身后突然传来了祈帝有气无力的声音。文妃微挑眉骨,身形一滞。
  “黛儿。”
  一声黛儿像是横亘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这个不该出现的时机怦然登场,砸的文妃有些不知所措。
  她攥了攥自己的掌心,略微有些长的指甲险些划伤自己的掌心。
  “陛下。”她缓缓转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祈帝已经老了,尤其是现在,病来如山倒,他的容颜憔悴枯槁,颓然像是将败的花朵,了无生机。
  文妃的这句陛下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埋怨,祈帝与她对视了片刻,竟然没有在对方的眼睛中寻到一丝当年恩爱两相浓的缱绻爱恋。
  他像是被文妃的反应所刺伤,不经意地蹙了蹙眉,难得地软了口气,退了一步:“朕吃,朕怎么会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呢。”
  他艰难地朝文妃伸出了自己的手,唇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讨好的笑:“朕若是出事了,爱妃也必然会难过的,所以朕就算不为自己,也必然会为了爱妃好好保重龙体。”
  祈帝迎着文妃的目光看去,但见对方勾起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缓缓朝他走了过来,只是并没有拉住他的手,只是坐到了床沿边,示意婢女过来。
  祈帝眸色一黯,默默地将手放下来,撑住了床边。
  “陛下自然要保重龙体,毕竟现如今国无储君,陛下自然要保重龙体,将来主持大局。”文妃重新捧起锦盒,盖子一经打开,一股奇异的药香当即扑鼻而来,一枚深褐色的药丸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中间的锦布上。
  竟然是国无储君么……
  祈帝有些晃神,慌忙地将目光投向了大殿中央燃放安神香的瑞鸟金足香鼎,看着那些袅袅升起的白烟,一种异样的无力感自心海升腾翻涌。
  半晌后,他移回目光,文妃已经将药丸取了出来,小小的一颗黑漆漆的,放在文妃莹白的掌心更衬得她肤质白皙细腻,像是上好的白釉。
  “黛儿,朕会的。”
  文妃身形一僵,缓缓抬头与祈帝对视,半晌开口道:“陛下今日是怎么了,黛儿……臣妾倒是许久没有听陛下这般叫过了。”
  “无妨,待朕康复,黛儿想听多少遍,朕都讲给你听,讲一辈子给你听。”
  祈帝的话轻飘飘的像是将要消散的云烟,一阵一阵朝文妃的心里钻去。文妃瞥开眼,暗自咬了咬舌尖,道:“臣妾已不是当年花季一般的少女,陛下亦不是少年郎。依臣妾看,陛下还是直呼臣妾为好。”
  文妃拒绝的干净利落,祈帝反而觉得有些意料之中了。
  他苦笑一声,乖乖地吃下了药丸,甫一入嘴,就能感觉到苦涩的气味冲入鼻腔。明明蜜饯离自己那么近,他却看也不看一眼,目光里只有眼前这个姿容不改的女子。
  口腔里的苦味似乎更加浓郁了,祈帝低声咳嗽了两声,恍惚觉得他又回到了那几年。
  父王不仁,宠幸庶子,母后携胞弟出宫避难,他一介中宫之子,大楚嫡子却被关押牢房受尽刑罚,行宫三载多少次没有熬过去。
  大雪寒冬,高烧阵阵,含在嘴里的药汁竟然也没有现在的苦。
  祈帝缓缓躺下身子,拉高了被子,似乎一瞬之间明白了什么。他微微侧过身子,不再去看文妃,只淡淡开口道:“朕感觉好多了……爱妃先行回宫吧。”
  文妃自然不加推辞,起身行了个礼就要告退,没走两步却又被叫住了。
  “安在山在哪里?朕总觉身边没有人有诸多不便,他服侍朕多年,就让他回来服侍朕吧。”
  文妃并不回神,只淡淡开口道:“安公公有要事在身,臣妾这贴身侍婢分外沉稳,伺候陛下臣妾也能放心。”
  一句话说完后,文妃头也不回地直接迈步离开了,只留下祈帝一个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最终只能沦为一声低低的哀叹。
  终归是……误了。
  *
  陆绥从叶宝璋处出来后,躲过了王府外的官兵溜进了王府,刚一进屋就敲了敲桌子,半晌后不见应声。
  恰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响,一抹白色的身影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说句实话,如果是旁的人说不定当真会被陆邈这天·衣无缝的伪装唬住,只是可惜,陆邈伪装谁都可以,伪装温庭弈不成。骗谁都可以,骗陆绥却不能成功。
  陆绥的脸色在看见陆邈假扮温庭弈的那一瞬间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整个人的气场陡然改变,一双眼睛像是进了寒冰,阴冷骇人。
  陆邈看见陆绥的表情就知道他露馅了,不过好在世子妃早就猜到此举骗不过陆绥,他也就是骗骗在王府外游走的士兵而已。
  “殿下……”
  陆绥猛然砸落桌上的杯盏,额角青筋暴起:“叶宝璋!”
  还不等陆邈反应过来,陆绥已经夺门而出,可直到走到门口,刚一打开府们看见横在胸口的利剑,陆绥才勉强压住心中的暴怒。
  他忘了,他如今还是戴罪之身,被囚王府,根本出不去。
  大概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门外站着的那个被温庭弈噎过两次的沈将军看陆绥阴沉的脸色大概猜出了陆绥这么着急所为何事。
  他被温庭弈几次三番打扰好事,在禁军里的名声可谓是一跌再跌,碰上这么一个好机会,他怎么能放过呢。
  沈将军抱臂站在王府门口,从下到上地打量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陆绥,轻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怎么,世子殿下这是要急着进宫救人?”
  陆绥陡然一阵心揪,这个反应落在沈将军的眼里,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
  他挑了挑眉,嘴皮子上下一碰,摆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恶心表情。
  “那么世子殿下还真是晚了一步,世子妃,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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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文全员惨……我竟然磨刀嚯嚯像君王了qaq祈帝也是一个可怜的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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