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咬

  亲人?
  我弟弟。傅建国。
  季糖一顿。
  傅临山眼眸低沉,声音压低许多:但在战火中,我和他失散了。我也不知道他活着不。要是他早早就也死在战争中,这世界能记得我名字的人,只有你了。
  季糖脱口而出:不会的。
  傅临山扯起嘴角:在乱世中生死如常,即使他真的死了,也没关系。
  季糖望着男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
  季糖没有时间找附身之物,他只能先让傅临山在一边坐着。
  他打开电脑,搜索起傅建国这个名字。
  那个年代虽然死了很多人,但也有人活下来。那些人在当今还有的依然活着,只不过苍老了许多。活下来的人,一般都被誉为口口口,国家授予证书的那种,在网络上也有专门的个人百科。
  季糖希望搜索出来的网页不要是一片空白。更不要搜索到一个已死亡的结果。
  网页加载几秒钟,词条便呈现出来。
  他第一眼便看到最顶端的个人百科,他连忙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老人的照片。老人坐在摇椅上,一脸慈祥。
  还好,没有死在战争中。
  词条显示了老人的出生日期,但没有死亡日期。这表明着他还在世。
  还在的。
  季糖心脏猛地一跳,随即涌上狂喜。他忍住想要给傅临山报喜的冲动,而是想给对方准备一个惊喜。
  他继续浏览网页,想看看对方现在在哪里。
  他看见一家养老院网站公布出来的老年活动获奖名单中,有傅建国这个人。
  这家养老院是军事机关养老院,专门照料无儿无女的抗战老兵。
  就是这里没错了。
  季糖连忙将地址记下来,这家养老院离季糖的城市并不远,坐高铁十几分钟便到了。
  他转过头,望着靠在角落,抱着双臂,阖目眼神的冰冷男人,扬起唇角。
  次日。
  季糖便准备动身前往养老院。可在走之前,他瞥一眼围在自己脚边的厉鬼物件们,以及喵喵叫要吃的果果,不禁皱起眉。
  他想了想,也不好将这些厉鬼们冷落在家。无奈之下,他拿起特地换成最大款的背包,将物件们装进背包里。
  至于不想出门的果果,便交给鬼导演照顾。
  同时,他为了方便,给傅临山找了一个可以附身的物件。
  他本想找那张小奖状,可傅临山已经很主动地将小奖状高高地贴在客厅墙壁,似乎在宣扬季糖给予自己的荣誉感。
  毕竟表彰证书上特地用金色大字写了。
  傅临山是英雄,傅临山最帅,傅临山最厉害。
  还好,厉鬼们没有抬头乱看的习惯,奖状暂时没被发现。
  季糖最终找到傅临山送他的那只小兔子布偶。
  小兔子布偶破损的地方,被季糖缝补得很漂亮,绒毛白白净净的,沾染着淡淡的奶香。
  傅临山钻进里面。小兔子一下便有了灵魂,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软糯糯的布爪子揉揉耳朵,揉揉短尾巴,最后冷冰冰地站直,毛茸茸的脸摆出一张和傅临山一模一样的冰块表情。
  同时,它也不小心发出属于兔子的叫声。
  叽。
  它可能想说这附身物件不错。
  季糖:
  他把小兔子布偶放到肩头,背着大背包去坐高铁。
  高铁很顺利就抵达养老院所在的城市。
  这座城市很小,发展程度不高,养老院则在郊区,算是国内比较清静的地方。
  季糖下地铁后,打车去往那座养老院。
  小兔子布偶从季糖的肩头,跑到季糖口袋里,只有一对毛茸茸的兔耳朵搭在口袋边缘。它察觉到季糖又转移了交通工具,用爪子扒搭出来,钻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用豆豆眼望着季糖。
  季糖将小兔子布偶抱起来,然后举高高,举过自己的头顶,一边轻笑道:傅医生,待会给你一个惊喜。
  傅临山并不知道季糖要带自己去看亲人,只以为季糖要去哪里玩。它扭过脑袋,做出冷冰冰的表情,表明自己并不对少年的话感兴趣。
  季糖戳戳小兔子的小肚子,小兔子被戳痒,一边叽叽叫,一边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对兔耳朵。
  傅临山可能认为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依旧很凶。
  季糖不再逗小兔子,将它放在肩头上。它为了不掉下来,用一只小爪子紧紧揪住季糖的一缕发丝。
  出租车停到一座老式古宅门口。
  古香古色的老式古宅被打扫得很干净,门口种了两棵柳树,柳树底下则是一些供老人玩乐的象棋桌。大门紧紧闭着,挂着一个大铜锁。
  季糖背着背包,抱着带来的礼物,下车去敲门。
  不过一会,一名穿着围裙的护工便过来开门,她见到季糖的模样,便知道是要来找人的:找谁呀?
  季糖:傅建国。
  护工恍然大悟:是他呀
  季糖本以为护工还会再过问几句,没想到护工连忙请季糖进来,惊喜道:您是傅建国的朋友吗?他三十年前入住这里,至今没一个人来看他。
  季糖:没有一个人看他?
  护工:嗯,他无儿无女,家人在战争中全去世了。
  季糖心一沉。
  护工皱起眉,轻叹口气。
  而且,他快不行了。
  季糖沉默,没说话。任由护工将自己带到老人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房间,木门挂着傅建国的名牌,门前种有几盆带有香气的盆栽。
  季糖站在门口,把带过来的礼品捧在怀里,然后把小兔子从肩膀上放下,他笑眯眯道:傅医生,我带您来看您弟弟了。他如我所说的一样,没有走。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您。
  巴掌大的小兔子站在地面,抬头仰望着季糖,没有说话。
  季糖莫名觉得它那颗透明的黑色豆豆眼像泛着水光。
  季糖再往前一步,迎面撞到男人宽厚的怀里。
  男人的表情没有过多的变化,他帮季糖打开门:进去看看。
  门内的装饰很简单,无非是一张床和一张放杂物的桌子,以及一个半人高的衣柜。
  一名老人坐在面向阳台的摇椅上,双目微闭地在养神,摇椅随着他的摆动发出咯吱的响声。
  护工走进来,她怕老人听不见,特地走到门口大声道:建国,有人来看你了!
  老人有点耳背,仍是没有听见,继续在摇椅。直到季糖走进去,轻轻用手拍拍老人的肩膀。
  老人慢悠悠地转过头,眯起朦胧的眼,慢吞吞道:有人来看我啦?他的声音像枯老的树枝,听起来格外干哑,但也充满着亲切感。
  嗯。季糖笑眯眯道,一边把带来的礼物放到旁边的桌面,一边介绍起自己:我有一位老朋友知道您,但他行动不便,所以想托我来看看您。我叫季糖,我敬佩您很久了。
  老人听罢季糖的话,张开嘴笑了,嘴巴没有留下一颗牙齿。
  季糖也这才注意到。
  老人没有腿,两只裤管空荡荡。
  老人点点头,鱼尾纹笑得舒展而开:终于有人来我啦大家都有人来看,就是没人来看我哦都因为我没有家人
  季糖:以后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你的,还会带我的朋友来,绝对不会让你孤单。
  老人浑浊的眼闪过几丝清明,他摇摇头,摇着蒲扇:不行咯,不行咯。我时日不长了。
  不会的。
  老人摇摇头:是真的不行呀。人啊,就像门外败落的柳树叶,时间到了,就会自动落下来。
  您别乱说啊。
  老人因为季糖的倔强笑了,他望向窗外的柳树,像穿过漫长黑暗的时光,看向某个人:这几天,我总会梦见我哥来养老院看我。他想要带我走了,我的时间到了。
  人每到临死前,总会有一些预兆。
  况且他已接近一百岁高龄,想必时日早已不多。
  季糖没再说话,而是绕开这个不好的话题,问道:您的哥哥?
  老人自动接起季糖的话,笑道:嗯,我有一个哥哥,叫作傅临山。
  旁边的傅临山紧紧地盯着老人,眸色暗沉,说不出任何话。
  我给你看一个东西噢。你等等。
  老人说罢,伸手在口袋摸出一张老旧的信封,他从信封中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我哥的照片。怎么样,帅吧?
  太久没人和他说过话了,以至于他现在像打开话匣子一般。
  季糖拿起照片。
  这是傅临山的军装照。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军装,军装没有任何皱褶,紧紧地贴住身躯。他五官冰冷而英俊,蕴含着爆发力的手臂拿着一把枪,被帽檐遮住一点的眼睛,正紧紧盯着镜头。像一头凶猛的雄鹰。
  季糖回答老人:嗯,很帅。
  老人眯起眼笑了。他放下蒲扇,满是疤痕的手敲打起椅子扶手,苍老的声音再次悠悠地响起。
  我们刚出征的时候,他是军医院的教授,我是一名老师。我们那时候也很年轻,很臭美。
  穿上军装的第一天。我们在比赛帅,嗯,就是比谁更帅。
  我说我最帅了,整个部队最帅的仔就是我。他说他最帅,一直在我耳边念叨,我就这么地跟他吵。吵到我们跨鸭绿江去往朝国。
  然后我们再也没见过对方,这件事不了而之。
  老人拿起照片,放在阳光下,细细地揣摩一遍。
  如果仔细看,能看得出照片中的男人是带有微笑的。
  男人冷冰冰的,但一旦笑起来,像春风融合寒冬,比任何事物都有美好。
  老人继续道:
  但到现在,我似乎想出我们当中谁最帅。
  我哥最帅了。
  他和那些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士兵一样,永远永远都会这样帅下去。
  而我已经老了,所以我输啦。
  傅临山望着老人笑眯眯的苍老面庞,溃不成军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住,靠着墙角抽泣起来。
  他再也不会变老了。
  第61章
  季糖望着老人背后的傅临山,他只能趁着老人回忆过去的时候,偷偷过去,半蹲下身,轻轻地揉揉傅临山脑袋,温柔道:别难受了。我陪着你。你的家人也不是回来了吗?一切都还在。
  傅临山时跨过生死,穿过充满硝烟的战场,来到这座老宅,见到这世间唯一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即便他身为军人,情绪也难以控制。
  对方满头华发,可他仍是风华正茂。
  傅临山感受到季糖抚摸,立即站起身,整理下揉平的衣角,用干哑的声音道:没事。
  季糖拿出自己给老人买的礼物,说:爷爷,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他从桌面拿下一个礼盒,递给老人。
  他第一次来养老院,并不懂该买什么东西好,便买了一个小盆栽。
  小盆栽是长寿花盆栽,一盆水嫩嫩的绿叶中夹杂一朵朵红色小花,看起来很可爱,而且也不需要怎么打理,浇浇水就行。
  小盆栽可以摆在桌面,一时为这个布置单调的房间增添不少色彩。
  谢谢老人望着这份小礼物,低哑地笑起来:我还没有人给我送过花呢,部队,是没有人给我送过东西。
  他突然对季糖招招手,神秘兮兮地叫季糖过来:我给你看一个东西,你去柜子里拿那个灰色大箱子出来。
  季糖照做,打开衣柜,里面果真有一个灰色大箱子。箱子看起来很破旧,但擦得很干净,没有半点灰尘。
  他把箱子端到老人面前。
  打开它。
  季糖打开,一阵木头腐朽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他先是在里面看见许多类似塑料的灰色小片片,还有一根根小木棍。
  老人解释道:这是皮影戏的工具。
  皮影戏?季糖皱眉,他貌似没听说过。
  果然,你们这代人不知道。老人笑了,继续说:这是一种我们那个年代经常出现的东西。我哥就会玩,而且玩得很溜。我听说,他生前经常在空闲时间给部队们表演皮影戏。
  季糖脑内浮现高大的男人摆弄这些小玩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老人:那时候,会一门技术是很了不起的事。我哥哥常常说,等他打完仗回来,成了家,就天天给自己的家人表演皮影戏。他还为此准备一场皮影戏,不过我们都没看过,他说是专门给他家人看的。
  只可惜,他没能回来,更不用说能拥有一个家。
  如果他能够回来的话,这些皮影就不用在这里落灰尘了。它们再也等不到自己的主人了。
  季糖细细打量这些小皮影。
  很多小皮影都已经掉色,而且有些被虫咬出许多坑坑洼洼的洞。但从这些皮影的造型来看,做工很精良,至今也能看得出这是什么造型的,想必它当时的主人一定对它们寄托了无数希望。
  这是要等成家之后。
  给自己的家人表演的。
  可惜傅临山没等来他的家。
  老人俯身,轻轻地挪开这些陈旧的皮影。季糖又看见一叠东西。
  那是一块用塑料布抱起来的黑色衣物。保存得很好,没有受到任何破损,可能是布料比较耐保存。
  这是军装,傅临山穿过的。但也只穿过一次,当时部队发了两套军装,可因为出征时太匆忙,我哥就只带了一套。所以,留下的这件衣服,成了他唯一没有染上鲜血的军装。
  老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言自语喃喃道:说起来我们之间还发生过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季糖好奇起来: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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