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22）
“周末有空么？”
这天，宋一把两张车票放在了言叙面前的桌子上。
言叙盯着桌上这枚车票，上面的往返地点是a市汽车站到市郊外一个山区风景区。他不由自主地遐想起来，宋一这是在邀请他周末一起出去玩吗？如果只有他们两人，是不是就意味着宋一邀请他去约会？
他脑袋里一下子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比如：宋一这是不是在向他释放好感的讯号？作为男生，或许他应该更主动邀请他喜欢的女生的出去玩？又或者这其实是……
“书店里的那批微破损书籍、旧书、还有之前打算捐出去的新书都整理好了，周末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一趟崇云岭附近的崇云希望小学。”
这句话把言叙从那段过度脑补中拉了回来。
“我看到你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捐书，就想着这次过去喊上你一起。这种事情亲自去一次会有很不同的体验。”
言叙本是不愿跑来跑去的自闭宅性格，如果换一个人来喊他出远门他肯定断然拒绝。但宋一的邀约，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对他来说都还是……有那么一些吸引力。
况且他确实对去看一看希望小学的孩子们这件事抱有些期待。
书店最近多招了员工，周末出去一趟也没什么影响。想到这里，言叙拿起桌上的车票，对宋一点了点头。
“可以，我和你一起去。”
这趟行程的目的可以说是十分的光明、正直、坦荡，邀约发起者宋一也一如既往是光风霁月的形象。
但言叙他做不到。拿到车票的那个白天还没什么，到了周五晚上，从挑选要穿的衣物行李起，他就开始各种无端的纠结。
他在微信上再三和宋一确认时间地点，宋一答复的很耐心，而言叙就显得有些没话找话。在对方说完早点睡，好好休息时，他虽依约躺了床，一颗心却止不住的以飞速频率砰砰砰砰跳。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而太兴奋的后果就是，言叙失眠了。
第二天洗漱时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眼底的黑眼圈格外明显。他开始手忙脚乱地上网搜“如何快速消除黑眼圈”，折腾了大半个小时脸色终于好了些。
言叙匆匆赶到书店，整了整衬衫领口。想来想去他还是没有煞有其事地系一条领带。他走到宋一面前，轻咳一声，低头用温柔的语气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早。”宋一见言叙来了，收回手机。距离车票上标注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她特意来得比较早，没想到言叙到的也不晚。
这边，言叙还沉浸在一种奇怪的粉红色氛围里，他略带羞涩地把精心准备好的早餐摆到宋一面前：“我给你带了早点，你趁热吃。”
“这么巧？我也给你带了一份。”宋一晃了晃手中装着早餐的纸袋，“我来的路上吃过了，你这份自己留着。至于我这份，留给店里其他人吃好了，免得浪费。”
正巧，新来店里的一位男员工路过，还朝两人打了招呼。于是宋一叫住他问：“张旭，早餐吃了吗？”
“还没，怎么啦？”
“我买多了一份，没吃的话你可以拿去。”
等等！言叙伸出去一只手想阻止。
“哇，太贴心了，我正准备放好东西去买早点来着。雪中送炭啊！谢谢小一姐了！”
张旭高兴地接过早餐袋，拿出其中的早点吃了起来。
言叙默默将手收回，心中满是愤恨：他也想吃宋一买的那一份啊！凭什么便宜了那小子！
宋一注意到言叙神情有些奇怪：“你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言叙摇了摇头：“没事。”
“嗯，那我们准备一下就出发吧。今天要做的事还挺多的。”
*
倒霉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从市区到风景区的路途一直都很平稳，然而崇云山风景区并不是他们行程的终点。坐上转车的大巴，言叙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司机车开得过于豪放，不多时言叙就感到一阵反胃。
“不舒服？”宋一很快注意到言叙的异样，“我这里有晕车贴和晕车药。”
言叙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身体传来一阵阵强烈的呕吐感。
宋一没犹豫，将备好的晕车贴撕开，贴到言叙耳后，又抹了点风油精在他太阳穴处。
“要吃药吗？”见言叙难受得厉害，宋一又问。
言叙点点头。于是宋一打开装了温开水的杯盖，将药递过去。
被照顾着的言叙心中充满了羞愧。因为出发前的晚上，宋一提前问过他晕不晕车，他回答说不会。如果不是宋一考虑周到，那么毫无准备的他今天肯定会闹出大笑话。
“到站啦，别睡了！垃圾记得自己带下去，回去班车在晚上六点——”
车刚停稳，司机就操着大碴子嗓音对乘客们喊道。
言叙都无力吐槽这么漂移的车速鬼才能睡得着，他摇摇晃晃的起身下车。宋一看他差不多已经缓过来了，就没多加搀扶。她带着言叙来到了一家小仓库门口。仓库墙上用红漆写着“取件”和一个朝右的箭头。言叙忍不住问：“这是哪儿？”
“是学校附近唯一的寄收快递点。”宋一回答，“这里位置太偏，送快递的人手不够。我们送来的书，一部分已经拖人送过去了，至于剩下的部分还要靠我们自己搬。”
说着她拿手机出示了取货信息，管事大叔看完，指了指角落里颇为显眼的一大摞书。言叙看到那些书的数量，不禁变了脸色。
“离学校还有多远？”他小心翼翼的问。
“大概不到一公里。别担心。这些我一个人拿就好。”
见言叙一脸菜色，宋一这么安慰他道。她说完这话没觉得哪里不妥，但言叙能感觉到，旁边看货的老大爷眼神都快在他身上戳出洞了。
一个个子高高的大男生，自己两手空空，却把重物交给女孩子提，这也太说不过去。换言叙是旁人，也会鄙视这种行径。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摆脱晕车遗留的不适感。上前强行接过那一摞书，逞强道：“我没事了，让我拎一半。”
上山路上，言叙无数次在反省，为什么昨晚他不好好睡觉，为什么平时他不认真锻炼体能……等到他感觉半条命都快没了的时候，终于听见宋一说了声：“到了。”
他抬头，写着“崇云希望小学”几个大字的校匾挂在铁门。从门外向里望去，里面有好几栋建好的校舍，操场有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山中的空气格外清新，配上校园的美好氛围，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温馨舒适明亮。
他们把要捐给孩子们的书籍放在门口保安室的小房间里，没过多久，一个面向和蔼的中年女性就迎来过来，她笑着拉住宋一的手打招呼道：“宋一，你来啦！好久不见。”
“方校长，好久不见。”宋一也笑着和这位校长打了招呼。
方校长称颂了一番宋一优异的高考成绩，然后表示老师和孩子们都很想念她，如果有空，希望宋一再给他们分享一下学习经验。
“这位是？”张校长看向言叙，目光间有探寻。
“这是我的朋友，译时书店的老板，言叙。这次带来的书基本都是他捐献的。”
听完宋一的介绍，方校长对言叙的态度也亲切起来：“哦哦，原来如此。谢谢你对我们学校的帮助！言先生可以在校园里参观参观，我待会儿去安排你们的食宿。”
言叙对这样亲切的招待还是有点害羞，他忙说：“没什么，我做的这些都是应该的。这两天……麻烦校长了。”
等张校长离开，言叙忍不住悄悄问宋一：“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宋一肯定了他的猜测：“嗯，这所希望小学是我父亲出资援建的。小时候寒暑假他会带我过来体验生活。”
两人在校园里闲逛。今天是难得的阴天，天气有些闷热，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走到一处教室附近，言叙忽然发现异样。这个教室很安静，没有任何响动，讲台上的老师也没有在讲课，而是对着下面的孩子做着手势。
“除了山村里的留守儿童在这上学，学校还收留了一部分被遗弃或遭遇了意外的残障学生。”
正在他疑惑时，身边传来宋一的解释。言叙想起了之前看过的新闻。崇云村前几年发生过一起恶性人口拐卖案件，最后结案时犯罪团伙虽都落网，但解救回来的孩子大多数被灌药成了聋哑儿童。想来眼前见到的这些学生就是那起案件的受害者了。
“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的孩子们突然都整整齐齐的站起来，向老师鞠躬。而后有好一部分孩子跑出了门外，开始聚在一起玩耍。其中有几个看见宋一，显然是与她认识，都亲亲热热地跑过去与她“说话”。而另外也有几个学生，女孩子居多，也好奇地凑到言叙附近。不过他们看起来有些顾虑，并没有靠太近，只仰着头那样看着言叙。
言叙没有什么与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他摸了摸自己口袋，庆幸来之前有装糖果和零食。在问过宋一能送这些东西后，他抓了一把糖果，给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们一人塞了几颗。
那群孩子笑得更开心了。他们把糖果塞在嘴里，或分给自己的好朋友。然后稍稍退开来，都朝言叙做着一个伸出拇指并弯曲的手势。
言叙茫然地看向宋一，只见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又极温柔的微笑。
她轻声对他解释：“他们是在说，‘谢谢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