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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动就动,谁不想卖梨花砚一个面子,得酩酊剑一个人情?
  乌压压的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杀来庭院,各自拎着些养身益气的天材地宝,气势汹汹地敲响沈重暄所在房门。封琳率先收扇抬手,玉面带笑,指节轻叩。
  一声、两声、三声。
  俱无应答。
  宋明庭招来一下人,三两下开了锁,只见房中干干净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已是人去楼空。
  “这,这是怎么回事?”宋明庭绝非傻子,见封琳这动作就不像要好好善待沈重暄的架势,分明是要软禁了来要挟孟醒,可如今沈重暄在他手底下不见了踪影,虽说宋家和封家多年来暗潮涌动并不太平,但宋家也只二人入前十,封家却已靠上朝廷这座大山,此时翻脸,绝不明智,“逐波,你速去察看,务必护得沈少侠平安!”
  宋逐波点点头,转身便走,却听封琳忽然开口,细长的狐眸轻轻弯起,折扇敲在掌心,嗓音从容淡定:“这点小事,不劳宋兄。”
  宋明庭还未来得及客套,封琳屈指含入口中,吹出一声尖锐绵长的口哨,众人微微皱眉,才见不知从何处窜出一抹黑影,单膝跪向封琳,俯首抱拳,封琳轻轻颔首,那人方彻底跪下,伸指在地上画下几笔。
  那画符不明所以,众人都是云里雾里,唯独封琳再度摆了摆手,黑衣人顷刻间便窜上房顶,再不见踪影。
  “他所画下的是我封家的密文,诸君看不懂也是正常的。”封琳理着衣衽,眼神若有似无地飘过宋逐波一张冷峻的脸,“沈少侠听小人挑唆,误以为我等欲欺他师长不在,和摘花客南行往山下去了。”
  “这是哪家小人,简直居心叵测,挑拨封少侠和孟道长的关系,其心当诛!”人群中不乏有心讨好封琳的人,当即便有人义愤填膺地发声,博来声声喝彩。居心叵测的宋逐波眉眼低垂,漫不经心地擦着刀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封琳的试探和暗示通通拒之门外。
  封琳也不追究,依然笑意盈盈,向众人抱拳道:“既如此,为节省时间,不如大家分头行动。”
  “正是此理,这样一大群人,沈少侠见了也犯怵呀。”宋明庭立时抢言笑道,一旁清徵道君拧眉片刻,福身算作默许,闻梅寻却在和闻竹觅耳语一番之后微微点头,闻竹觅便道:“家姐身子确实不好,力有不逮,只能留在门中,静候各位佳音。”
  萧同悲鸦睫垂下,归元剑在鞘中嗡鸣不止,但见他抬眼确认:“南边?”
  封琳道:“正是。”
  萧同悲再不多言,飞身往南边去了。
  程子见冷笑着望向封琳,换得封琳有礼有节地一点头,当即转身跟着萧同悲远遁而去。
  却说孟醒和燕还生虽然皆是轻功神妙之辈,但轻身之法还得看人气息内力,孟醒一眼便看出燕还生身子虚弱,内力不济,然而燕还生步子缥缈亦然,速度不逊孟醒多少。二人一道停在一处塔尖,孟醒率先开口:“斩春君引我来此,是有话要说,还是受人之托?”
  孟醒若有心不给人留脸面,便决计不会有半分客气,酌霜剑刹那出鞘,剑锋贴在燕还生颈侧,寒光熠熠,杀机毕露。
  燕还生抬指把剑推开半寸,虚虚地叹一口气,酌霜剑何其锋利,立时把他指腹割出一道伤痕,鲜血沿着剑身淌下,滴落在孟醒霜白衣衫之上。
  “二者皆有。”
  “你受谁使唤?”孟醒皱着眉头,“释莲?程子见?宋明庭?”
  燕还生慢慢地回过一眼,忽而讽刺一笑:“孟少侠心中早便知道,又何必问我?”
  “说。”孟醒把剑逼得更近,燕还生病白皮肤的隐隐跳动都被他压在剑下,他神色难得露出一丝急切,但燕还生当真将要开口时,孟醒又蓦然打断,“等等!你先说,你...和封琳是什么关系?”
  燕还生懒懒地瞥他一眼:“没关系。”
  “说实话!”
  “孟少侠,你怎么就记不住。”燕还生摇摇头,手指飞快地在琴上拨弄出一段小调,“燕某不怕死。你这样问出的,都是燕某想让你知道的。”
  孟醒咬牙,收回长剑,却听燕还生接着笑说:“你不如问问别的...比如宋明庭和宋逐波这对叔侄,因何关系如此紧张?”
  孟醒冷笑:“宋家内务,与我何干?”
  燕还生好整以暇地点点头:“那便无关。孟少侠想知道什么,不如你我做笔生意?”
  “......好。”孟醒假笑着拎住他衣领,再次发问,“你和封琳,是什么关系?”
  燕还生朝北边一指:“那边有处茶肆,最合适谈心,孟少侠,请?”
  两人在茶肆沏茶烹茗,就此对坐,孟醒这时也退了些急躁,燕还生替他倒上一杯,才问:“方才孟少侠的问题,在下仔细想了想,答案诸多,但最贴切的还是‘单相思’而已。”
  “你当真喜欢封琳?”
  “孟少侠不喜欢?”
  孟醒被他噎了片刻,道:“那要看是哪种喜欢。”
  燕还生兴致正好,仿佛早就等着和孟醒交流一番:“好,那该孟少侠解惑了。你和他交情究竟如何?”
  孟醒微微蹙眉,但见燕还生一本正经,恐怕当真是喜欢听这类八卦之人,只得静神细想,封琳这儿子到底被他丢在第几位。
  阳春东风至,漫山芳华开。
  孟无悲抬起手掌时,包括封琳在内的几名江湖子弟都缓缓抬头,他们望向孟无悲的眼神莫不热切赤诚,十来岁的年纪,最是意气风发,对这如梦江湖存着最最轻狂的妄想,而在他们身前端坐的白衣道长——当今江湖独步天下之人!他秉名剑,着羽衣,如此的高高在上,如此的不染尘垢,眼眸中无悲无喜,冽然凛寒。
  皇帝向他俯首,朝廷放他归野。辟尘门不再追究他罪责,江湖人不敢过问他曾经。
  他是江湖上无冕的王,是江湖上不朽的神。
  孟醒站在他身侧,漂亮的眸中清辉流转,这些人是孟无悲找来与他作伴的,可那地上跪着的几人实在愚蠢,都只殷切地瞻仰抱朴子风采,还期求着孟无悲能看中自己,夸一句根骨甚好。孟醒低头踢了一枚石子,却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嘘声,孟醒抬起头,看见其中最最瘦弱、最最矮小的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少年,向他轻轻点头,眉眼泛笑。
  ——他叫封琳。
  尽管当时孟无悲比对着名录,疑惑出声:“封琅?”
  封琳并不心虚,缓缓踏出半步,俯身道:“家中子嗣众多,长辈记混了名字。晚辈名叫,封琳。”
  孟醒轻轻偏头,记起方才这人冲自己的那一笑。
  无可否认,这人的确是这几个里边最顺眼的一个了。
  “师父,”孟醒伸手一指,言笑晏晏,“我喜欢他。”
  孟醒不是傻子,相熟之后封琳有意无意透露的家中境况,让他也猜想过,封琳这样出身,怎么会被家里举荐来抱朴子门下?何况他剑道天赋并不出众,不仅不如孟醒,甚至在十人之中也算得上垫底,童子功更是几近于无——他是怎么来的?
  他身世悲惨,却拿捏在孟醒恰好能帮助的地步——只要孟醒向孟无悲求情,多收一个徒弟,让封琳就此远离了封家,这些忧虑便都没有了。
  当封琳再提起这件事时,孟醒眼波稍敛,脚在溪中荡了几下,轻飘飘道:“爱莫能助,好自为之。”
  封琳依然笑意不减,软言哄他:“你不想我留在这儿陪你吗?”
  “想。”孟醒踢起一串水花,“但你高估我师父了。他不会管你死活的。”
  “他会管你死活吗?”封琳突然问他。
  孟醒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笃定道:“那当然了,去年他没护住我,害得我差点被卖掉。”
  他话音未落,身后密密层层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声癫狂的野兽的咆哮。
  封琳霎时失色,孟醒以为他是害怕,连忙安抚道:“诶,别怕,这山中动物都有灵性,没灵性还危险的都被杀了,剩下这些都认识我,不敢动的。”
  “你为什么......”
  孟醒心知他是对这事耿耿于怀了,只好说:“琳哥哥在我心里,从来不该是依仗人势的菟丝花。”
  封琳动了动唇,应道:“...你在我心里......”他顿了许久,他们身后依稀有激扬的尘土,错落的吼叫,直到孟醒摘下腰上的桃木剑,起身站好,依然成竹在胸一般老神在在:“琳哥哥先去叫人吧,我能挡住片刻。”
  封琳道:“它们不会怕你的。”
  孟醒回头望他,眉眼秀逸,笑意明晰:“我知道。”
  封琳再道:“我给它们下了药。”
  孟醒依旧:“我知道。”
  封琳还道:“我想过和你玉石俱焚。”
  孟醒望着他,微微点头:“我知道。”
  他俩对峙片刻,封琳也从腰间摘下桃木剑,走去孟醒身前。
  封琳从不曾坦白过他的错,他想,只此一次,不可再多。
  “...你在我心里,是天纵奇才,无可指摘。”
  “不好意思,”孟醒反身一剑抵住从树林中窜出的一只虎,眉眼冷冽,“我也知道。”
  封琳大笑数声,举剑当胸,和孟醒背抵着背。
  那时危机四伏,险象迭生,迎着猛兽的血盆大口,腥臭袭人,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然,有人并肩而立,故无可惧。
  孟醒搁下茶杯,认真道:“还不错。”
  “不错到什么程度?”
  “比如...”孟醒顿了顿,“贫道不会动他。”
  燕还生笑容更大,托腮望他,轻轻道:“可是,孟少侠...”
  “封琳对你的命,早是垂涎已久。你啊......”他侧了侧头,眼眸澄澈,神情温柔,“早就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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