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造孽1

  花无尽是孕妇,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吃过早饭,打开店门,大街上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往远处瞭望,昨天的火熄灭了,又多了两处新的起火点,浓黑的烟,昭示着昌洲城仍然在太平教的手中。
  巳时初,乐福跟溜街串巷的小老鼠一样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伺候陶怡的宁妈妈。
  “小姐!你没事了!”乐福见店门开了,高高兴兴地蹦了进来。
  “没事了!”花无尽指着沙发说道:“来得正好,快干活,把剩下的这些东西搬到后院马厩里去。”后面院子大,隐蔽,即便有人来烧,也未必会专门去后院烧个畜生呆的地方。
  “诶!”乐福颠颠跑过去,跟李妈妈和莫白一起搬起一组沙发,往门外走。
  “掌柜的,我们小姐不过来了,她问可有什么嘱咐没有。”宁妈妈问道。
  花无尽笑道,“她倒是乖觉,你跟她说……”她把事情跟这位宁妈妈如此这般细细交代一番,便让她回去了。
  宁妈妈刚走,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一进门便跪下了,“韩冬生甘愿卖身葬母,望华小掌柜成全。”说完,他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卖身?
  花无尽心中一动,这孩子长相清秀,眼神坚毅,清澈,若非世情所迫,也许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给他个机会也未尝不可,便道:“你可识字?”
  韩冬生眼睛一亮,赶紧大声说道:“我爹是秀才,小人识字,多谢小掌柜!冬生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小掌柜的恩德。”转眼间,他已是泪流满面,又磕了三个响头。
  花无尽让他起来,找来笔墨纸砚,让他写了个卖身契,签好姓名,按了手印,找出二十两银子给了他,“十两安葬你的母亲,十两是你的卖身钱,你好自为之,我这儿不要无用之人。”
  韩冬生点点头,揣好银钱,又道:“主子,小的问过了,那几家人有知道他们的死与掌柜的有关,也有完全不知道的。不过主子放心,知道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昨夜主子一人便杀了七个,想来他们不会犯傻。”
  花无尽莞尔,这小子为了证明自己有用,打听好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再来,倒真是个机灵的。只不过,她并不是很怕太平教知道她在这里,毕竟,自己真的很有用。
  韩冬生走了。
  乐福问道:“大小姐,他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花无尽耸了耸肩,“不会的。”就算卖身契没有效力,不是还有那丸毒药在吗?
  她拿出银钱,让老李和李妈妈敲开米铺的门,买了两石大米回来,用油布包好,埋在后院的地窖里。
  ……
  太平教占领昌洲的第一天很平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平静。
  沙师父每天都去外面闲逛打探,花无尽虽足不出户,但对外面的情况倒也知道不少。
  衙门被烧了,两个千总投敌导致了昌洲城落入敌手,通判和同知被抓,太平教从三富和三大家家里拉出十几车的东西。
  如今四城锁闭,辽王的人马并没有来,所谓的围魏救赵到现在都还没有奏效。
  到第四天的时候,丁香巷里开始有人试探着走动了,为了生计,一些货郎开始贩卖,生活秩序在试探着恢复……
  洛小鱼竟然一直没有来,花无尽倒没什么所谓,但花寻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花无尽以为他在为自己不值,但也不好说什么,与这个年代的人沟通爱情与民|主都是浪费口舌,她没那么傻。
  然而,在第五天,当昌洲城内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被太平军赶到南城门以外后,她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么傻。
  这是要屠城吗?接到太平教通知后,这是花无尽的第一个念头,来昌洲是她的意见,要是因她一人,导致全家罹难,她将万死难辞其咎!
  一家人忐忑不安地随着人流一直往前走,花无尽看了一眼抱着小溪的沙师父和牵着莫白的花寻之。
  沙师父眉头深锁着,嘴唇紧抿,花无尽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明白,今日必定难以善了。
  花寻之的脸色更难看,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
  花无尽觉得有些不对,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只是在瞒着她而已?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与她有关?还是大家要一起送死?
  手里没人太不方便了,花无尽决定,如果逃过这一劫,她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如此被动。
  “沙师父,太平教为何要这么麻烦?”她忍不住问道。
  沙师父破天荒的理了理他那永远杂乱的胡须,道:“太平教攻占昌洲的第一夜,被人以残忍的手段杀死三十五名士兵,如今福临城被世子攻破,太平教要撤兵,在临走之前想抢光所有财物,烧光所有房屋,现在赶我们出来,还要我们亲眼来看,他们怎么给那惨死的三十五名士兵报仇,以团结所有太平教众。”
  第一夜、残忍的手段,这两样都坚定地指向了柯时铭,所以,即便听到的不是屠城的消息,花无尽却仍心神巨震,大脑空白,紧接着喉咙里一甜……
  “姐!”莫白注意到花无尽面如金纸,吓了一跳。
  “我没事!”花无尽咽下嘴里的甜腥味,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暗道,家人未因她而死,因她而死的另有其人,而且为数肯定不少,她真是造大孽了,不过是每月几两纹银而已,却惹来了这么大的祸患……她本该忍住的,却仗着身手与五虎互别了苗头……这才是真正的万死难辞其咎啊,她终于尝试到了“悔不如当初”的恶果——以一种痛彻心扉、抱恨终身的方式。
  “如果你觉得今日死去的人,都是你的责任,那洛小鱼、柯时铭乃至太平教一定会感激你的。”沙师父低声说道。
  花无尽惨笑一声,并不回答,这样的事只要有了牵扯,就很难洗干净自身,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没人能安慰得了她。
  花寻之冲着他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想要安慰她,但他向来仁慈,便是自己都安慰不了,如何能安慰她?
  这是个阴天,厚厚的云层笼罩了整个天空,风从旷野中刮来,带起来一片片尘土,冲到人的眼里、口里,鼻腔里,迫使人们不由自主的流了泪,伤了心。
  花无尽觉得很冷,冷到了骨子里。
  她被迫在前面几排站下,能清晰地看到跪在壕桥下方空地上的一张张年轻面孔,他们白着脸,有的沉默而又留恋地看着远方,有的哭喊着爹娘,还有的大骂着太平教,更有的在地上便出一滩溺水,涩涩地在风中颤抖着。
  他们就要死了,这个“他们”有三百五十,一排三十五个,总共十排,他们会被一排排砍掉脑袋,就像收割成熟的麦子一样。
  这些的确有她的责任,她无法逃避!花无尽觉得胸口很闷,喘不上气来,她理智的知道这些是柯时铭造的孽,然而她根本没有办法以此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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