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_215
惋惜过后,这个老毒枭忽地就反应过来,他跟康泰曾经提过“红冰”,而康泰也对此表达出了强烈的兴趣,对方刚才这一纵即逝的惊愕反应显然不正常。
关诺钦叱咤金三角这么些年,早已修炼成精,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眼前这个衣装乔楚的男人不是康泰,而是康信,尽管这人以惊人的毅力在极短时间内减去了十公斤,模仿他那盛气凌人的大哥也惟妙惟肖。
大佬间的谈话,房子里除了扇扇子的佣人就没别人。关诺钦不欲打草惊蛇,一边不着痕迹地继续跟“康泰”谈着自己的生意,一边慢慢在自己的大宅子里踱步——这宅子机关重重,他知道哪些花瓶或者古董后面就藏着枪。
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关诺钦有意把人活捉下来。毕竟人是假的,但随他而来的这么些警察却是真的。这些警察定然也被蒙在了骨子里,不能随意就将他们的头儿就地射杀。
“康泰啊,我们合作这么些年,我特别想知道,你走哪儿都穿一身正装,是真的不怕热吗?”此刻关诺钦背对康泰,已经握枪在手,信心满满。两人独处在屋内,按照惯例对方进门前得接受探测搜身,康信是不可能带枪的。
“我还是觉得热,”没等到对方的回答,老毒枭悠然转过身,微笑道,“不如你把外套脱了,把袖子撩起来,我们凉快点再聊?”
不容对方强辩,他已经拿枪指着他了。他知道哥哥手臂上有烫伤的疤痕,弟弟却没有,警局上下所有人都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康信不慌不忙,大大方方展开双臂,允许关诺钦的佣人来脱他的西装。旋即他又将袖子撩起,露出上头一道狰狞的烧伤疤痕。
“这……我没怀疑你的意思……”没想到竟是自己多疑,关诺钦悻悻一笑,收了两分怀疑,便也顺理成章地收了枪。
哪知道身前的男人反应极其迅速,在他收枪的一瞬间就扑了上来,两人争夺之后枪声就响了。
外头的人闻声拔枪冲人屋内,黑洞洞的枪口却不知该指向何人。
康信已经中了枪,摇摇欲倒。胸前伤口汩汩冒血,他摇晃展示着手臂上的烫伤,用另一只手指着仍握着枪的关诺钦,对自己的部下们大喊:“他出卖我!他也要杀了你们——”
电光火石一瞬间,来不及分辨,来不及解释,甚至来不及思考,关诺钦不能任由男人这样胡言乱语,只能冲他连发数枪,将他击毙在了地上。
眼见局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射杀,在场的便衣警察毫不犹豫掏枪还击,大规模的乱战便爆发了。
第143章复仇(3)
关诺钦被乱枪打死了,一场警匪间的混乱枪战也将警局内部的问题尽数曝露。局长康泰被人发现时已是奄奄一息,他被弟弟康信掩了口鼻、扒了衣服、绑了四肢,关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身前还有大量他接受贿赂的证据,等待他的将是全面调查与随之而来的法律严惩。
康信自己烧伤了自己,仿造出哥哥臂上那片烧伤的疤痕。他一早就推断出,只有这么真真假假地故布疑阵,面对那个狡诈如狐的老毒枭时才有胜算。
关诺钦一死,再加上保护伞康泰也倒了台,他的手下群龙无首,一下就失了与警方较量周旋的底气。泰国警方与中国蓝狐通力协作,他们总共解救出了被暴力虐待的八百多名妓女与渔奴,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被拐卖、绑架而陷入险境之中的。
这样的好消息几乎震惊了全世界,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接踵而来,娅娅的心脏移植手术终于配型成功了。一个车祸中丧生的女人捐出了她的心脏,她的心脏天生比正常人小一些,如榫卯完美嵌合,正好可以放入娅娅幼嫩的胸腔。
女孩已经得知了自己父亲的死讯。一茬一茬的警察、记者与围观群众赶来看她,所有人都在她的病床前哭,有痛哭嚎啕的,也有呜咽啜泣的,唯独她没有。一张小脸无一两悲色,沉静得好像失了魂。
直到被推进手术室前,娅娅看见了沈流飞。她对他有印象也有好感,沈流飞来到她的身边,她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仰着脸,轻声而仔细地问:“我的爸爸是个坏人吗?”
沈流飞在女孩病床边半跪下身,用温柔的力道反握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他认真地说:“你的爸爸是个英雄。”
女孩愣怔了几秒钟,然后动动嘴角笑了一下。这一笑便一发不可收拾,笑着笑着又哭起来,眼泪像水晶豆子似的骨碌骨碌滚下来。
“我就知道他是英雄,我跟好多人都说过,我爸爸是个英雄……”她太骄傲,也太后悔,一个稚龄的女孩无法面对成人世界这样残酷的别离,只能牢牢抓着沈流飞的手,向自己目前唯一信任的这个成年人索求帮助,“可是英雄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爸爸没有了,我爸爸不在了……”
“他在。”沈流飞淡声说,“他当然在。”
“可是……他在哪里呢?在哪里呢?”男人跪在自己病床前,女孩俯眸看他,哭着追问。
“他在太阳深处,在群星尽头,他会一直守着你,看着你。”沈流飞抬起脸,用自己的目光带引着女孩举起头颅,任视线飞出窗外,飞向涂抹红日金辉的树冠,飞向比树冠更高远自由的天空。他的声音清冷、低沉,像是撇了人间七情般不带起伏,但同时他又无比诚恳而温柔,莫名就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最后,他对女孩浅浅一笑,“就好比现在,他想看看他的小女儿能不能勇敢起来,不要哭着去接受这个能令她重生的大手术。”
在这个漂亮的成年异性的鼓励下,娅娅决定提醒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失态,这样会让爸爸离开也离开得不安生,还要为她揪着心。
目送女孩被推入手术室后,谢岚山从他身后走上来,见沈流飞脸色凝重,伸手一揽他的腰,问:“你还好么?”
“还好,”沈流飞回眸看着谢岚山,情人满脸的光彩令他眼神柔和一些,微微点了点头,“我才看见,康信最后留了封短信给我。他说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犯下的罪孽只能用鲜血偿还,他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失望,而另一方面,他们国家对于烈士是有抚恤金的,这笔钱可以用作娅娅的换心治疗,他不想受任何人的情。”
“所以打从这个计划开始,康信就是准备牺牲的。”想到这个沉默寡言、貌不惊人的泰国警察,谢岚山颇觉感慨,“他突然让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从某些方面看他们真的很像……他们都很沉默,很坚韧,他们愿意以生命恪守自己的职责,为儿女树立人生的榜样,最重要的是,他们燃烧殆尽,他们无怨无尤。”
说来也奇,他来到泰国之后,接触最多的两位父亲都与老谢截然不同,康信坚韧有余,气质不足,韩光明就差得更远了,但他们都令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老谢。谢岚山目视窗外,视线模糊,眼睛泛红。
他想起老谢的遗体运送回国的时候,他的母亲哭着喊着一下就疯了,他却没有哭。
在老谢牺牲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变得越来越安静,除了上课放学,其余时间全都一言不发,白天就看家门口的海棠,看着它开,看着它谢,晚上就看天上的月亮,看着它圆,看着它缺。
周围每一个人都一个劲地劝他哭。原先跟他们家走得最近的刘焱波与陶军那时都常上门,也常一脸怜悯地看着他,劝说,你哭吧,哭出来就痛快了,哭出来这事才算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