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爷爷是坐在一个树桩子上的,一只脚微微覆盖在另一只脚的脚面上,一边说一边做示范。他的眼睛既灵动又黑白分明,只要转动起来,能让人忘记了他的年纪和眼角旁的皱纹。
  这也太传神了,盛慕槐都能看出来哪些是属于小姑娘的眼神,哪些是一个含春的闺阁少女。
  “爷爷,您能教我吗?” 盛慕槐充满希冀地问。
  “过来。” 爷爷招手,让盛慕槐在他身边坐下,摸摸她的头说:“今儿个叫你展示,就是看看你的程度怎么样。以后我会亲自教导你,这算是给你的十一岁生日礼物吧。”
  他唇角微微翘起:“当然了,你要是不想我这糟老头子教戏,我另想别的礼物。”
  “不不不!我就想糟老……” 盛慕槐赶紧刹车,“我想您教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那得了,咱们回去吧,你要练的东西还多着呢。” 盛春说。
  从后山往下走,盛慕槐看着爷爷单薄的背影陷入了思考。爷爷他究竟是什么人呢?他怎么能把旦角的眼神表现的那么好?他不会只是个拉琴的琴师,他一定也是演员。
  盛慕槐忍不住了,开口说:“爷爷,您以前不是说自己对唱戏没兴趣,只是个拉胡琴的吗?”
  盛春说:“我这不是还在拉胡琴吗?”
  “可是您怎么还会这么多东西呢?特别是眼神,真得太厉害了。爷爷,您不会还有什么隐藏身份吧?” 盛慕槐赶前一步,靠在爷爷的胳膊上问。
  “想知道啊?”
  盛慕槐点头。
  “想知道就好好跟我学。等你把我这点儿玩意儿全学会了,我就告诉你。”
  ***
  从此盛慕槐就跟着爷爷练了起来。
  早上跟着爷爷去不远处的小河边喊嗓子,回来吊嗓子。晚上睡觉前要盯香头,香朝左飘眼睛就看左,往右飘就看右。
  为了让盛慕槐练眼神,爷爷还从集市上买了几只鸽子,要盛慕槐每天盯着它们飞行的轨迹。这几只鸽子深得剧团几个孩子的喜爱,争着去喂,爷爷也就顺带手也告诉他们一些知识。
  他告诉盛慕槐,眼神是在生活中时刻都要练的东西,许多身段技巧也都可以从生活中体会。
  放暑假以后,爷爷除了将盛慕槐已经学会的剧目重新加工了一遍,还进一步地指点了盛慕槐的跷功,同时又将耍指头,耍手帕,耍辫穗的花旦当家技巧教给她。
  黄老板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老太太特别喜欢孩子,听了黄老板对盛慕槐的称赞以后,就想看孩子们一起演一出戏。
  对于黄老板这个要求,于学鹏当然没有异议。就是让孩子们演什么,他犯了难。毕竟大家虽然已经在凤山学习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还从未挑过大梁呢。
  没想到爷爷倒把这个差事给接了下来,他那里有一出小戏《打樱桃》可以教给孩子们。
  “这出戏的主角是秋水和平儿,一个丑一个花旦,胜楼和槐槐能演,小姐可以让青蓉试试。” 爷爷在饭桌边这样说。
  “那我呢?” 一旁吃饭的王二麻问。他这些日子也跟着盛春和盛慕槐一起去喊嗓,对盛春也不像原来那么有距离感了。
  “这出戏里没有花脸。” 爷爷说。
  “啊?” 王二麻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表情,“没有花脸那么演个龙套也行啊。”
  “也没有龙套。”
  王二麻的眉毛越发耷拉下来,像一只落水后耳朵都垂下来的小狗。
  “不过我已经和你们团长说好了,你会和他单独表演一段《双投唐》里的断密涧。”
  “真的?” 王二麻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可是他最近苦练的剧目。表演欲一下抑制不住,他站起来,双目圆瞪就来了一段:
  “昨夜晚在宫中饮琼浆,夫妻们对坐叙叙家常,孤把那好言对她讲,谁知贱人撒癫狂,大丈夫岂容那妇人犟,因此我拔剑我斩河阳!” 说着还举起了手中的筷子。
  “得了,别撒癫狂了,你口水喷我饭里了!” 盛慕槐把王二麻给压回座位上,于笑兰都快要笑岔气了。
  第二天,几个小的和扮演公子的侯成业开始排练《打樱桃》。
  这是出可爱俏皮的玩笑戏。仍旧是公子小姐私下相会,丫环递信的老套故事,但这回,丫环平儿和书童秋水才是主角。
  几个人都决心要认真练,毕竟这是他们第一出主演戏,对方又出了那么多钱,可不能演坏了,砸凤山京剧团的招牌。
  盛春教戏还真有些手段,他就像一个最好的导演,能把每一个角色的动作、站位、唱腔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清晰地用语言表述给每一个人,让他们对自己该如何表现有准谱。但奇怪的是,他从来不主动教唱,只是用胡琴告诉演员那一句该是怎么样的。
  但即使如此,在有些细节动作上,盛春还是不得不示范。
  比如说平儿钩下伸出墙头的樱桃枝后,要站在椅子上,把钩子衔在嘴里,左手捏着帕子,右手从树枝上撸樱桃,眼睛则要随着撸樱桃的动作不停左右转动。
  平儿一共够了三次樱桃枝,每次的动作都有细微差别,最后一次把树枝放开时,灰尘迷了眼睛,眼珠子就得快速上下移动。
  盛慕槐表演的时候,总是抓不大住平儿的神韵,天真有余,娇俏却不足了。
  爷爷便接过那根长长的钩子示范给盛慕槐看。
  他从扶住椅子打樱桃那段演起,打了两下没打到,他低头,脸上是懊恼的神色;一抬眼,又像是在责怪那不识趣儿的树梢。最后他回头看了眼小姐,脸上由嗔转喜,露出了觉得自己为一棵树生气有点儿好笑的笑容。
  那笑容太好看了,看得盛慕槐心里痒痒的。即使盛春压根没扮上,脸也破了相,都丝毫不能减少他眼角眉梢的风韵。
  后来平儿登上了椅子,衔钩子的那种风情,又把盛慕槐给看呆了。
  爷爷也太美太厉害了。
  这两天攒够分了怎么也要在系统里换辛老板那出《打樱桃》,看看辛老板是怎么演平儿的,说不定爷爷不比辛老板差呢。盛慕槐想。
  前两天她花光所有积分激活了系统里的“芦苇岸边”和“林海雪原”场景。“芦苇岸边”和“民国舞台”一样要500积分,“林海雪原”更过分,竟然要1000分,而且每进入一次都要1000分。
  系统是疯了吧?等盛慕槐豪掷了1000分进入林海雪原里,再看到这个提醒时,差点把系统拎出来打一顿。
  那天她在林海雪原里绕了半天,场景是很唯美,群山隐隐,漫天大雪纷纷落下,在松树上留下了晶莹的痕迹。可除此以外,也实在没发现什么异常。
  等要退出的时候,盛慕槐想,我要是再进来一次我就脑壳有问题。
  好在每练习一小时她都能获得10积分,两天下来换《打樱桃》还是没问题的。
  又练了一会儿,周青蓉也出了问题。
  她要在墙头和公子相会,这时候书童秋水要钻狗洞到另一边会平儿。
  在秋水发现狗洞自言自语的时候,小姐要站在椅子上唱一句吹腔:“等到来年春雷动,蛟龙也有上天时。”
  这个时候,秋水已经钻了出来,和平儿在一起玩耍,舞台上三个人的声音要交杂在一起。
  周青蓉这一句怎么唱也唱不好,总是被另外两个人的声音带跑了调,要不就是越来越快。到后来她自己也没有自信了,声音越发的小,还没唱这一句就开始心跳加快,身子发抖。
  盛春说:“今天先练到这里吧。”
  周青蓉从椅子上下来,主动和盛慕槐一起把道具搬回原处,就走到了后院一个没人的墙根处抱膝坐下。
  她和盛慕槐不一样,本来就不喜欢演戏,只是被京剧团正好救下,才开始唱青衣的。她为了跟上进度,明明也苦练了很久,可是她就是没有天赋,槐槐一天就能学会的东西她要花上一个星期,到头来还是给别人拖后腿。
  一边想,一边偷偷擦眼泪。
  正在这时,她感觉到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摸了摸脑袋,更多的东西接二连三的砸下来,竟然是樱桃。
  她抬头,就见盛慕槐坐在围墙上,问她:“小姐,你因何事烦恼啊?”
  周青蓉眼泪还没有擦干呢,墙头上又出现了王二麻和凌胜楼。
  王二麻朝下吐了个樱桃核,正砸在周青蓉的脸上,周青蓉站了起来恼道:“王二麻,你干什么?”
  “你不乖,你说过以后都要叫我眉毛哥的!” 王二麻说完,率先翻了下来,盛慕槐和凌胜楼也从墙上跳下来。凌胜楼的衣服里还兜着一兜后山鲜艳的野樱桃。
  “青蓉,你别急啊。咱们还有这么多时间,慢慢练。” 盛慕槐拉着周青蓉的手说。
  “嗯。” 周青蓉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说:“我就是觉得挺丢脸的。”
  “丢什么脸啊,这是咱们自己的戏,咱们一定能演好的。你看,这书童和相公我不都给你带来了吗?”
  “谁是相公?” 周青蓉问。
  “当然是我啊。” 王二麻嬉皮笑脸地指着自己。
  周青蓉:“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玩笑归玩笑,周青蓉很感激他们,几个人立刻就排练起来。
  “王二麻,你是相公!不是引诱小姐的隔壁老王!严肃一点。” 可没过一会儿,盛慕槐就忍无可忍的叫道。
  原来王二麻站在椅子上,总是给自己加戏,还依照自己的理解对小姐大抛媚眼,弄得周青蓉都笑场了。
  “行行行,我这就严肃起来。” 还不是看蓉蓉不开心,想逗逗她吗?王二麻心里嘀咕。
  没有盛春在,周青蓉放松不少,再加上盛慕槐指点和示范,练了不到一小时,周青蓉已经唱的不错了。
  练完之后,大家又坐在墙角,慢悠悠地把打来的野樱桃分吃光了。再比了一会儿谁的樱桃核弹得准这种无聊的事情后,大家才各自去干自己的事儿了。
  又过了一天,攒够了积分的盛慕槐进入系统,在页面搜索辛韵春《打樱桃》,兑换下了这出剧目。
  作者有话要说:  爷爷的训练方法和内容参考了筱翠花先生的《京剧花旦表演艺术》
  第25章
  盛慕槐看起了这出剧。
  年轻时的辛老板真好看, 眉心一点红,一手提着篮子,一手耍着辫穗上场, 别提多俏皮了。他穿着浅绿色的坎肩,嫩黄色的腰巾子系出了盈盈一握的纤腰, 看起来真就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他将篮子放下,两手在胸前行一礼, 声音娇美动听:“启禀小姐, 来此已是樱桃树下。”
  那念白的质感和节奏立刻让盛慕槐沉醉了。
  辛老板就是明明可以靠颜值取胜, 却偏偏要靠实力的典范啊。
  盛慕槐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都没注意到自己嘴角露出了痴笑。
  终于看到了平儿要打樱桃的地方,盛慕槐屏住呼吸,想看看辛老板要怎么演绎这段,和爷爷有什么差别,但她却在看到后彻底愣住了。
  戏台上的辛老板的神态、姿势和爷爷也太像了吧?那一颦一笑,一娇一嗔,不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虽然成熟的演员会根据具体情况在每场演出做出不同的表演,但是大体上还是有个固定程式的。这……
  盛慕槐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爷爷也是辛派传人?
  一旦开启了这个脑洞,盛慕槐就不由自主地去回想爷爷教她的眼神,爷爷教她的身法, 爷爷教她的跷功……这些确实都是以做工出名的辛派擅长的。
  杏花雨当年也收过不少徒弟,难道爷爷就是其中之一?
  我的天啊,原来辛派还没有失传, 我自己的爷爷就是辛派的其中一个传人!
  盛慕槐心里一阵激动。天啊,这都是什么小说里的剧情?落魄孤女被辛派某个隐姓埋名的弟子捡到,两人一起携手让辛派走向辉煌。
  等等,如果说爷爷是辛派弟子,那他有没有可能,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就是辛韵春呢??
  毕竟,眼神能做到爷爷和辛老板这个份上的演员,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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