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第一个开口的人却是黎天。他淡然道:“入尘剑注定弑神诛仙,未料柳宗主却是贪生怕死之辈,真是辱没了宝剑威名。不如把剑赠与天下英雄,即可让真英雄以此剑斩除鬼雄,又可保全柳宗主的性命, 岂不两全其美?”
显然, 无论黎天是否相信昀的预言, 这激将计用的也是十分明显了。
将自家家传宝剑赠与他人?柳暗明当然不能依。面对黎天的激怒,柳暗明这次没有与他争执, 只握紧入尘剑沉默不语。
黎天见柳暗明不出声, 进一步激他道:“柳宗主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老夫所言有理。还是拿不定主意将入尘剑赠给哪位英雄豪杰才好?不如老夫帮柳宗主做个决定,殿上九州十二术门有的是有本事又有血性, 愿将仙尘之序担在肩上的高人。但择人不如撞人,柳宗主干脆把入尘剑送给老夫算了。”
“放肆!”柳暗明虽再不能忍黎天讥讽, 也仅仅喝了一句放肆。少年方才所言已经乱了他的心绪。听闻入尘可斩人皇与鬼雄已是震惊, 缓下来又深殇于此剑将碎亲妹魂魄,柳暗明哪里还有心思跟黎天对峙。
黎天激将未成, 殿上气氛更加尴尬。
郝勒又出来分别向两人道:“好了好了,黎教主用得好虫好蛊好药好毒,说不定得了入尘剑反倒用不惯呢。再说, 窦少侠虽有惊人之言, 但入尘剑毕竟是清泉宗的镇派之宝。柳宗主不愿应战, 咱们也不能强逼硬抢夺人所爱呀。”
“呵呵呵。”黎天随意笑笑, 坐回椅子道:“老夫开个玩笑,柳宗主郝门主不必当真。”
柳暗明一直没开腔,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众清泉宫弟子,却惟独避讳与柳风烟有视线接触。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上首席位上,安亲王景鉴年看他的眼神似乎泛起了巨大的谨慎防备和肃杀敌意。柳暗明皱着眉头,将嘴角抿得更紧了。
昀道:“斩杀鬼雄乃济世之功,怎知不可息人皇之怒,保清泉宗一众弟子平安?”
“可这……”柳暗明依然难做决定。
汤沐冉又悠然劝道:“若柳宗主依然犹豫,我可与宗主做下约定。他日入尘斩杀鬼雄后,便以潮生宫的移魂换血术应入尘剑的运,既免人皇之灾亦解柳长老神识之厄。柳宗主看如此可好?”
“好!”柳暗明终于做了决定。
奈罗汤氏的移魂换血术便是在身负厄运之人的生辰之日,准时准刻将此人的鲜血和一缕灵识注入草人中,再在厄运应兆时将真人之息尽数封印,以假人代为受难的破运之术。
“兄长!”柳风烟想让柳暗明按自己的意愿决定,不必介怀她的命运。
“你的意思我明白。”柳暗明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对柳风烟点头道:“我这般考量不只为了你,也是为了清泉宗。”
冷静下来,柳暗明已经思考明白。鬼雄出天下乱已不可避免,他日尘埃落定,未与鬼雄为战的宗门必将为世人诟病摒弃。入尘此刻就是把双刃剑,战可斩鬼雄,为清泉宫在天下人前树立赫赫声名。不战则为人皇忌惮,给清泉宫众人埋下杀身之祸。况且,汤沐冉愿意以移魂换血术助他化解入尘剑的煞气,万一就此破了入尘需饮六灵之血的运格呢。虽说人皇血灵难取,但比起性命和天下,又有潮生宫作保,景皇应该不会吝惜一点鲜血吧。到那时,清泉宫所有的顾忌不就都迎刃而解了。想想千年前,天御宗不过封印个银眼夜魔就一战成了名,此役若由清泉宫斩杀鬼雄拔得头筹,何患九州第一宗门的美誉不能重归于清泉宗呢。
清泉宫再归座席,其他主安的几门也不再坚持。十二门意见就此统一,便约定今晚先各回住处休歇思量,翌日再来共商大计。
出了天御神宫大殿,每人各有去处。
汤沐冉走出殿外想等凌非焉叙叙话,哪知凌非焉迟迟未现却见昀向她走来。汤沐冉止住随从弟子,独自上前压低声音施礼道:“天斗仙君。”
昀好奇道:“我与大祭师素未谋面,大祭师如何识得本座身份?”
“好说。”汤沐冉微笑道:“仙君手中长戟乃先祖以血气所铸,自是与我有些感应。”
昀点头赞许道:“大祭师果然修为高深又聪明机敏。”
汤沐冉只提长戟,却对汤氏与他有再造血脉重续修为之恩只字未提,这让昀十分受用。
汤沐冉道:“仙君谬赞了,不知仙君缘何在此?”
“许是天命。”昀叹口气,道:“人间鬼狱洞开,本座循迹而来。本想捉些鬼雄作乱殃及俗世的把柄,落实罪状也好回去参他一本。未料竟寻到了入尘剑。”
汤沐冉淡然道:“原来小仙君那番预言不是说来哄柳宗主下定决心的。”
“当然不是。”昀闻言十分有些惊讶,反问道:“大祭师真能帮入尘剑改运?”
汤沐冉摇头道:“天命难违。”
昀愈加惊异,道:“那你还说要用移魂换血术什么的……”
汤沐冉将眼睛弯了起来,狡黠笑道:“天命又没说不让我说谎。”
昀没料到汤沐冉身为潮生宫大祭师,竟真的在大庭广众下敷衍了柳暗明,惊叹道:“汤大祭师,你不老实。”
汤沐冉收了笑意,神情回复如初,却对昀的话不置可否。
昀又道:“说些正事。如今鬼雄乱序已是事实,九州十二术门若有讨伐之意,本座自是全力支持。唯不知鬼雄深藏鬼狱之中,尔等rou体凡胎,别说入鬼门即死,就是那鬼门在何方何处也难寻其踪。”
“关于鬼门方位……”汤沐冉似乎成竹在胸,正要说下去就看见凌非焉与黎天一同从大殿出来。两人边走边言,似乎正在交谈什么。汤沐冉便跟昀辞别道:“寻鬼狱之事,我汤氏倒还有些不成熟的门路。明日九州十二术门共定大计我会提出来与其他掌事人协商,仙君不妨来天御神宫一听。”
昀回别道:“如此甚好。”
汤沐冉走向凌非焉,虽是徐徐踱步,步伐仍比平日轻盈许多。她向黎天招呼一句,便浅笑与凌非焉道:“非焉,将去何处?”
凌非焉皱眉道:“与黎教主同去大云峰青遥台,探望师尊。”
汤沐冉有些诧异,问道:黎教主也与明陆道尊相识?”
黎天道:“非也,黎某只闻明陆道尊明号却未曾见过道尊仙颜。此去乃是到大云峰探望他人。”
汤沐冉点头致意,再问就有窥人私事的嫌疑了。她与凌非焉借了一步说话,假意不悦道:“那日我专程邀请你们来受封典礼,可你们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凌非焉歉意道:“非一不愿与家人相认,我便也未去叨扰阿姐。”
汤沐冉又微笑道:“我也料她不会来。不过今日殿上提她见你神色有异,可是那日别后又发生了什么?”
凌非焉不瞒汤沐冉,只道如今的非一已不是非一恐是叶小舟了,又将昀把天御大神聆的玉枢璃带下凡尘,劝她重铸仙格的事也一并讲了出来。
汤沐冉听罢沉默片刻,认真道:“叶小舟的神识不过是前尘执念,催散化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凌非焉谨慎道:“如何?”
汤沐冉回道:“聆。”
此言一出,凌非焉瞬间明白。她下意识望向青灵峰方向,忽然猜到山脚分道扬镳时叶小舟欲言又止是要说些什么。
她在等一个人,等那个她一直在等的人。
汤沐冉见凌非焉神色凝重,犹豫一下,还是伸出手来拍了拍凌非焉的手臂,轻柔道:“你呀,别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不如就像那时一样,一切随心吧。喏,黎教主等得久了,你且先去大云峰,若是想我了……”
凌非焉闻言,神情一窘。
汤沐冉却朗朗笑道:“就到老地方找我切磋。”
凌非焉记得汤沐冉年少时在天御宗修习的旧时光,也知道汤沐冉口中的老地方就是翠竹林里的露潭。那时岁月静好阳光正暖,汤沐冉就是那个既让她心生敬慕又难以击败的“劲敌”。
如今,一切恍如隔世。
就连露潭边的回忆里,也悄悄印下了另外一个人。
到了大云峰,才知明陆情况不容乐观。老人家殚精竭虑维系法阵,终因失血太多陷入昏迷,何时能够醒来却不确定。凌非焉探过师父,也见到了另个一直挂念的人。
八莽山夜战已过去半月有余,凌非茗那只受伤的手臂还是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她见凌非焉走来,脸色虽然欠佳却还笑得灿烂,向凌非焉招呼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手没事儿,就是一时半会儿都不能好好吃饭,也不方便扇蒲扇炼药丸了。”
凌非焉向凌非茗扬扬嘴角,一想到她所关心之人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入魔的入魔,实在是笑不出来。
凌非茗察觉凌非焉心思,大大咧咧用左手搂了搂凌非焉,开导她道:“从魔坳得胜归来还不开心?你凌非焉的鼎鼎大名在九州十二门中都传遍了。方才还有几家宗派的道友来寻我帮忙引荐,想要一睹你的风采。你现在可是我们天御宗的门面,瞧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啧啧啧,有失观瞻,有失观瞻。”
凌非焉知道凌非茗是为哄她才强颜欢笑。青遥宫里受伤未愈的弟子比比皆是,凌非茗刚才还专门强调了手臂受伤不能制药,想来她心中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凌非焉也不放心凌非茗的伤势,怕凌非茗轻描淡写骗她安心。仔细询问南卿,得知那日从八莽山回到天御宗后,非云用尽了金蚕丝线才将凌非茗的手臂保住。但伤口实在太深,筋脉血管都撕裂得不成样子。今后若恢复得好或许还可扇扇炼药,若是恢复得不好恐怕世间便从此再难闻朝凤笛音。
说完这些,南卿的神色也随着低哑的声音黯淡下去。
为从阴魅魔爪下救出自己,竟连累凌非茗废了一条手臂。南卿因此陷入了无法弥补的内疚和自责。不,不只凌非茗。还有南镜玄、陆念薇,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妖王离,只要与她占了关系的人都难逃祸端。南卿又像那时一样,怀疑起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价值,也忽然厌恶起总是殃及他人的自己。
凌非茗见南卿咬紧嘴唇,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用左手手指戳了戳南卿紧皱的眉心,温柔笑道:“你也学非焉,一个两个愁眉苦脸的。师尊这些日怎么说的?越是危难的时候,我们青遥宫弟子便越要多露出些笑脸,给那些受了伤的同门带去希望和力量。”
南卿听了,既羞于自己的自怨自哀,又不想把颓丧的愁绪再染给别人,只得强拾悲伤黯然一笑。
这时,有人从旁走来,冷冷道:“你可是把师尊的教诲背得滚瓜烂熟。咳咳……自己怎么不……”
“哎呀,是非云师妹啊。你快看,非焉回来了。”非云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凌非茗给打断了。因为阻拦得过于急切,还牵动了右边受伤的胳膊,登时疼得凌非茗咧嘴直呼唉哟。
非云狠狠白了一眼痛苦万状的凌非茗,出手便以两指封了凌非茗数个穴道,继而掏出银针三下两下刺进凌非茗手背手腕各处。随后又掏出一粒鲜艳的粉色药丸强行捏开凌非茗嘴巴塞了进去,再一摆手,即刻便有青遥小师妹给凌非茗递上清水。
那小师妹还殷殷叮嘱道:“非茗凌尊,此药微毒,还请漱口。”
凌非焉被非云一套行云流水般的诊疗过程唬住,没来由的暗中同情起凌非茗来。
凌非茗更是倍感尴尬,当着南卿和凌非焉的面儿被非云这般摆弄,实在颜面无光。于是她假愠道:“我说非云啊,你就不能稍等一下?这药晚吃一时半刻又不会死人。我还在跟非焉叙话呢,哪有你这么上来就扎针喂药的啊。”
谁知非云并不买账,严肃道:“喝水。”
“我……”凌非茗还想再撑撑面子。
“喝!”非云不耐烦的拿起瓷杯往凌非茗嘴边一凑,再近些怕是直接就撞到凌非茗的牙齿上了。
“行。”凌非茗没了脾气,只得乖乖喝水了事。
这时,仙火教的黎教主也呵呵笑着走了过来,向凌非茗歉意道:“非茗仙子莫怪,这孩子的脾气从小就执拗的很,认准的事儿啊谁也挡不住。刚刚与她话说一半,她没头没脑的说句时辰到了,扭头就来给你送药了不是。”
“黎长老?”凌非茗一愣,没想到云城一别竟与他在青遥宫得见。想想近日九州十二术门齐聚紫麓山,凌非茗脑筋一转,施礼道:“想来该称您为黎教主了吧。”
黎天满面笑意的摆摆手,道:“是玉长老谦让,老夫忝居其位罢了。”
凌非茗见黎天方才的语气似与非云相熟,试探问道:“黎教主与非云师妹相识?”
“何止相识。”黎天难掩喜悦道:“云丫头正是老夫家中的第三朵小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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