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难测
苏宇旷也不是没有想到他也会有这么一天,孤家寡人孤家寡人,简善元就算是脾气再好,他到底也还是个皇帝,而他如今已不是从前那个遇事总是慌慌张张的莫名其妙就临危受命的皇子,他已经是个帝王,一个……虽然仍旧不太称职但是已经见惯了众多大场面慢慢积攒起威严的皇帝。
但是他没想过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样快,快到……猝不及防。
太急躁了,他心中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是,有句流传已久的老话儿叫做“狡兔死,走狗烹”,可那也是在功成名就之后,像现在这样……怕是叫“赶鸭子上架”,也不知道简善元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还是说……他已有些功高震主。
但朝中局势并不稳,还有一个不知缘由的龙沙谶,简善元如此行事,怕是要失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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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听到简善元笑了起来,起先只是低低地笑,后来那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就成了开怀大笑,再然后他像是笑岔了气儿,捂着自己的肚子,又抽空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又是“哎呦”又是笑,好容易一句话才成了形,“苏相公可是吓着了?”
苏宇旷重新低下头,“臣,不敢。”
“我就猜你是吓着了。”简善元笑够了,缓缓直起身子,复又清了清嗓子,“其实我刚刚忽然在想,若是哪一天我真的变成了刚刚那个样子,苏相公会如何。”
“臣,愚钝。”
“我读过书。”简善元说,“我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只是有时候又会想,是不是真的等那个时候出现,我也会变,我是不是真的会想方设法除掉自己身边的人。”
苏宇旷没有答话,这种时候也唯有沉默。
“但是我刚刚忽然就想通了。”简善元一扬眉,“若真有那么一天,苏相公不妨做主,废掉我。”
苏宇旷一惊,“万岁不可。”
“以后的事情没有人说得准,”简善元站起身来,将苏宇旷扶着回到了座位上,“不过温氏女之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太原温氏的实力并不比郗家差,甚至……会比郗家强上百倍、千倍。”
“温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做妾。”苏宇旷垂下眼眸。
“那么……平妻呢?”
“万岁若是想提拔温家,为何不直接从仕途上着手?”
“你真的不愿意?”简善元盯住苏宇旷的眼睛,他想从那里面看出一些别的什么。
“还请万岁收回成命。”
“瞧你,”简善元笑了笑,“都说了,这只是一个提议,并不是命令,既然你不想,那便这样吧。”
“夜深了,明日还有早朝,万岁若是没有其它吩咐,臣就先行告退了。”
简善元适时地打了个呵欠,“也好,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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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风阁里已经熄了灯,简善元慢悠悠顺着石板路走过去,文孝提着灯,望着黑漆漆的院子,小声地问:“万岁为何不让我提前来迎风阁知会一声儿?”
“没打算进去。”简善元站在距离院门不太远的地方,“贵妃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这……”文孝张了张口,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算了,问你也没用。”简善元说完倒背着手抬头望向迎风阁的屋顶,孤月悬在天上的角度刁钻,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月亮就虚虚地悬在飞檐上,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掉下来一样,他抬手做了一个托着的姿势,反反复复玩儿的不亦乐乎。
文孝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就只在一旁干巴巴的陪着,侍卫在稍远些的地方,目不斜视,个个儿站得笔直。
“万岁,咱们回吧?”文孝试探性地问。
“进去看看。”简善元说完迈步就往前走。
不是说……没打算进去么?文孝心里全是问号,这会儿也只得跟着走过去,院门紧闭,他抬手叩了叩门。
里面上夜的宫人开了门,见是简善元,唬得跪在地上,才要行礼叩拜高呼万岁,简善元一抬手制止了,问,“贵妃睡了?”
宫人弯着身子垂着头,细声细气儿地答:“贵妃今儿睡得早,不到酉时就睡下了。”
简善元点了点头,迈步接着往里面走,宫人战战兢兢跟在一旁,进了迎风阁,小心地打开殿门,行了一礼就候在外面,里面自有人前来相迎,才要出口的一声“陛下”也被简善元制止在口中,一路行至卧房,蔺三娘听到了动静出来看,她是最镇定的一个,见了简善元拜了拜,轻声地道一句,“陛下。”
“贵妃睡熟了?”简善元的声音也是低下去,在静室里倒也不甚明显。
“睡熟了。”蔺三娘答。
“你们都下去。”这话是对蔺三娘和文孝两个人说的。
“是。”二人应了一声,也退到了门外。
卧房里更静了,他似乎听到笛贵妃的呼吸声,绵长,确实是睡熟了。
地毯松软,脚步声深陷进去,就只听见一点细微的衣料之间的摩擦声,简善元慢慢走到床前,伸手撩开帷幔,有一点光亮透进来,是窗外的月光,看得并不清楚,但他猜她的睡颜是平和的,然后他动作轻缓地放下帷幔,在衣架前宽了外衣,然后是中衣,最后他大步走回去,动作近乎粗鲁地将睡梦中的人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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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昭在祖母的床前守了一夜,第二天天明的时候,她正支颌靠在床边打盹儿,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头顶,她立时就醒了。
睁眼就看到郗老太君慈爱地看着她,面上带笑,只是笑容里也沾着憔悴。
“祖母……祖母!”第一声并没有说出来,就只是气声,第一声过后才终于重新出声,有惊喜,也有辛酸,百感交集,眼泪就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
“累着了吧?”郗老太君缓缓开口说道。
“不累,一点儿都不累!”郗昭握住祖母的手,这会儿才有些反应过来,开口问道,“她们不是说……祖母的眼睛……”
“不是一点儿也看不见,只是不如从前清明了。”郗老太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