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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想再看一次故乡的海,看看海对岸的白岩。

  把盛着一片厚实鸡胸肉的盘子送到维登先生的柜檯上,夏绿蒂回到了旅馆一楼厅堂里的餐桌边上。
  「你连本带利也还得太快了。」维登先生大动着食指说道。
  隔着餐桌,坐在夏绿蒂对面的特蕾兹正好又切下了一片鸡胸,放到自己的盘子里,再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轻松地咀嚼了几下,咽下去后,问夏绿蒂道:「你为什么要把烤鸡分给维登先生?」
  「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受他照顾。」
  「那⋯⋯我也一直受你照顾。」说着,特蕾兹在盘子里切下一大块鸡胸肉,叉起来送到夏绿蒂嘴边。
  「谢谢。」
  夏绿蒂一口咬下特蕾兹叉子尖上的鸡肉,舌尖顶着鸡肉在牙齿之间舞蹈,直到齿颊之间香味充盈又散去,她才把鸡肉的渣滓一点一点咽下去。
  自己品味的同时,夏绿蒂还看着牠蕾兹的嘴唇,细看的话带着若有似无的油光。
  特蕾兹的嘴唇突然不动了。
  「夏绿蒂你不吃吗?」
  「烤鸡是买给你的。这些天的硬麵包实在是太为难你了。」
  「夏绿蒂也一起吃嘛!」特蕾兹从烤鸡上又切下一片鸡胸肉,送到夏绿蒂的盘子里,本来不大的烤鸡胸前露出了细瘦的肋骨,「还有一起喝!」
  「好。」
  两人碰杯之后,一道喝上一口杯子里浆果色的纯酿,继续分享难得的美味。
  夏绿蒂咽下鸡肉,重新帮两人满上酒杯,自言自语道:「要是记住了烤鸡的味道,一定就不捨得死了吧?」
  「你说什么呀!」特蕾兹双手捧着酒杯,说罢又喝了一大口。
  夏绿蒂也喝上一大口,看着酒杯里绽开的泡沫说:「我下次就要为你去死了。」
  特蕾兹把酒杯砸到桌面上,站起身揪了一下夏绿蒂有点发红的耳朵,教训道:「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那为了芳思去死呢?」
  「也不可以!」
  没有多久,玻璃酒瓶空了,瘦弱的小公鸡也只剩下骨架和一条腿。
  「你吃吧,夏绿蒂。」
  「你吃。」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快吃吧,明天可又要开始用硬麵包折磨你啦。」
  「那⋯⋯」
  夏绿蒂喝乾了杯里的酒,左手撑着下巴倚靠在餐桌上,说:「快吃吧,我饱了。」
  「好!」
  特蕾兹兴奋地抬起手,没想到在下刀前被拉住了衣袖。
  「吉尔!」
  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站在了她们桌边。
  「是想吃鸡吗?」
  吉尔点了点头。
  「谢谢你平常在夏绿蒂不在的时候陪我聊天!」
  特蕾兹放下餐刀,用手从骨架上把鸡腿撕扯下来,递给吉尔。
  吉尔才咬下第一口,嚼都没嚼,就禁不住诱惑咬下第二口,飞快地把鸡腿啃了个乾净。等吞下好几口不受控制的口水之后,他嘴里没了鸡肉味,便吮吸起了手里的鸡腿骨头。
  几杯下肚的夏绿蒂眼睛已经有点抬不起来,又落到特蕾兹的嘴唇上。
  像是肉汁,又像是酒水,又好像只是女孩子平平无奇的笑,让特蕾兹的嘴角上闪过香甜的光。
  两人几乎是一起摔进了房间。
  摇晃着来到床边,夏绿蒂和特蕾兹谁也没有站稳,但她们互相把脑袋放在对方肩膀上,也倒不下去,活像一副快要散掉的画架。
  夏绿蒂半睁开眼,维登先生早早就掛到墙壁上的玻璃油灯放出稳定的橙色亮光,夏绿蒂被灯光晃没了些许酒意,拍了拍特蕾兹的胳膊道:「要睡就到床上去睡。」
  夏绿蒂又没轻没重地拍了几下,特蕾兹终于从夏洛特的肩膀上抬起头,不过眼睛几乎没睁开,回应道:「我没睡着!」
  「反正到床上去睡!」
  「哦⋯⋯脱衣服脱衣服。」
  特蕾兹的胳膊肘子在身体两边抬起,像是在学小公鸡生前的样子。
  夏绿蒂解下固定在腰际的罩裙和两侧口袋,钱包和手枪落在地上发出闷响;她扯掉披肩,费劲地抽掉胸前交叉编织的系带,把修身上衣脱到地上。等这伟业完成后,她才发觉特蕾兹一直保持着将要腾飞而起的公鸡姿势。
  「你不会脱衣服?」
  「你来脱!」
  「你哪里像个侍女。」
  夏绿蒂开始在特蕾兹身上作同样的努力,她的手在特蕾兹身前身后游走,特蕾兹不但不帮忙,还不停咯咯笑着扭来扭去。
  「那么,我不是侍女,是贵族,你会怎么样?」
  「手抬高!」
  「如果我是贵族,我就不再是你的芳思了?」
  「那要看你是多大的贵族了。多大的贵族都没关係,除非⋯⋯」说着,夏绿蒂终于帮特蕾兹脱掉了最麻烦的修身上衣,低头去解她内衣外最后一条衬裙。
  「除非?」
  「除非你是国王的女儿!」
  特蕾兹的衬裙落地,露出了透光的亚麻内衣连身裙,夏绿蒂这才注意到内衣的下襬上有一道直通腰下的裂口,裂口的尽头能隐约看见特蕾兹大腿根部的阴影。
  今天喝了酒,她才第一次仔细关照特蕾兹到这种程度。
  夏绿蒂明明拜託的是「一套」裙子。也难怪,维登先生毕竟是一个大男人,不可能细心到帮特蕾兹找一件新的贴身内衣。
  夏绿蒂也解下自己最后的衬裙,抬起头,指示道:「袜子总自己脱了吧?」
  「我就是国王的女儿。」
  特蕾兹睁开了眯缝到现在的眼睛。
  她深青色的眼睛在油灯照射下映出红酒的顏色,是正同时在两人身体里流动的顏色。
  「特蕾兹公主⋯⋯殿下。」
  正色的夏绿蒂把手伸到特蕾兹散开的头发里,特蕾兹把脸颊贴上夏绿蒂的手心。
  「公主殿下!」
  「啊!」被夏绿蒂揪了一下耳朵的特蕾兹叫出了声。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夏绿蒂双手伸到特蕾兹的肋下,隔着轻薄的亚麻内衣轻挠特蕾兹的腰肢。
  「停下!停下⋯⋯哈哈⋯⋯别!」特蕾兹痒得不停求饶,可夏绿蒂就是不停手,「我错了!我不是公主,不是!我开玩笑的⋯⋯哈哈⋯⋯开玩笑的!」
  夏绿蒂渐渐凑到了特蕾兹的怀里,特蕾兹也趁机把手伸向夏绿蒂的腰上,两个人就这样嬉闹在一起。
  「不是公主就自己脱袜子!」
  「好!好!好!」
  特蕾兹觉得累了,只有连连答应还在兴头上的夏绿蒂。
  各自抽走系袜带后,两人都懒得抬腿,默契地相视一笑,就穿着滑落到膝盖以下的袜子一起倒在狭小的床上。
  「特蕾兹。」
  「嗯?」
  「你知道吗?」夏绿蒂趴在仰卧的特蕾兹身边,转动食指捲起她耳边的头发,「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本来是没有国王的。」
  「我知道。」
  「所以,共和国是很平常的东西。」
  「夏绿蒂。」
  「嗯?」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没有国王的时代,在南方的海上有一座叫勒魄士的小岛。岛上的女孩会互赠项鍊、戒指、花、一切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她们不会和男人结婚,只会在女性之间互相结成伴侣。她们会在不刺眼的月光下,把十指相扣的手用缎带系在一起。她们这不是『结婚』,但是被系在一道的两人比岛外的夫妻更坚贞不渝⋯⋯」
  「特蕾兹,特蕾兹。」
  「她们⋯⋯你先说吧。」
  「在我故乡戡岩省的海边,离对岸最近的地方,晴天下能看见一条白色的缎带。远看是缎带,其实是悬崖,是海对岸布岩王国的白岩悬崖。我经常站在海潮徘徊的地方,想着这边是芳思,那边就是布岩;想着正因为看得到缎带一样的白岩,我才会感觉到自己身在芳思,在家乡。我想再看一次故乡的海,看看海对岸的白岩。」
  「夏绿蒂⋯⋯」
  「怎么?」
  特蕾兹不回答。她喊过一声「夏绿蒂」后就睡着了。
  夏绿蒂伸手去取脚边的毯子,不得不坐起来,看见了还亮着的油灯。
  拖着软绵绵的身体站起来,夏绿蒂过去拧了一下旋钮。
  灯火灭了,夏绿蒂才注意到窗没有关紧,漏进了迷人的月光。
  夏绿蒂索性推开窗,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亮的顏色像极了夏绿蒂故乡风景里的白岩。
  「不回家也罢。反正下次就要为芳思去死了。无所谓了。」
  「不准为了芳思死!为了芳思活下去!」
  特蕾兹把夏绿蒂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见特蕾兹还在闭眼酣睡。
  夏绿蒂从没碰到过梦话说这么大声的。
  她再一次想起了最初见到特蕾兹睡脸的时候,那种非常的想法。
  不是天光照亮了特蕾兹,而是特蕾兹身上生出了天光,投到漆黑一片的天幕上。
  夏绿蒂关上了窗户,回到床边,食指摸索上特蕾兹柔软的嘴唇。
  特蕾兹的脸庞依旧有确确实实的光彩。
  现在,窗外的月亮一定是黯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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