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唐璟见他说了这么多,嘴角却始终抱有一丝嘲弄。
  镇国公说得沉浸其中,他为了一举成功,得到谅解,自然就该说的多一些。可他都已经说了这么多,却一点都没有得到什么回应。镇国公不悦地朝着前面看了一眼,结果便看到唐璟嘴角噙着的笑意。
  那笑,刺了镇国公的眼。
  他立马忘记了自己今儿过来的目的,转而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我如今是诚心过来跟你道歉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您从前是什么态度,我如今便是什么态度,有错吗?”唐璟反问。
  镇国公气道:“我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你还要旧事重提做什么?”
  “道歉?”唐璟听了这话却只觉得可笑,更觉得心寒,“您如今的道歉,不是悔悟,只是受不了,受不了我娘冷着你,受不了满府的人怕着你,屈于现实,所以不得不过来说着这些违心的话。你不愿意说,我又何曾愿意听呢?”
  镇国公指着唐璟:“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违心的话?”
  “你敢指天发誓么?发誓你当真是真心觉得对不住我?”
  “我,我——”镇国公红了眼睛,这叫他怎么发誓,名字还要不要了?这臭小子,如今还真是越来越能说了。
  唐璟后退一步,审视着这位镇国公。半晌,他取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摔倒了地上。
  玉佩应声二碎。
  镇国公皱眉:“你作甚?”
  唐璟道:“只是为了告诉你,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做错了的那些事,不是你一两句道歉就能抹平的。这断了的父子情,就似这枚玉佩,不是你说缝合就能缝合的。再则,你愿意修补,我却不愿意再带着这有伤疤的玉佩,这些话,听懂了么?”
  镇国公哑然。
  他固然是听懂了,却不信唐璟当真就这般硬气:“你确定要跟我一刀两断?镇国公府二少爷的名头,你当真舍得掉?”
  “为何不能?”唐璟根本也不在乎这个,若不是镇国公府还有他娘在,唐璟恨不得直接对外宣称他与镇国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啊,你还真是翅膀硬了。”镇国公冷笑道。
  “你既然知道,往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这话我已经不是头一次说了,还望这次之后,国公爷真能放在心上。我既用不着你道歉,自然也不会原谅,至于我娘那边,我会亲自跟她说清楚,让她不会再为难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唐璟的诚意已经足够明显了,他如今想做的,就只有将镇国公给打发走,客客气气地打发走:“你担心的,往后再不会发生了,我娘也不会因为你我的事再冷待谁,这般解决的办法,可称了你的意?”
  没了恩怨,唐璟也没有必要跟一个陌生人生气。唐璟说得分外平静,甚至连一开始的嘲弄都没了,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镇国公不信,他仔细地瞧着,直到最后真确定了下来,唐璟他是认真的。
  差不多的话,上次他也在唐璟这边听过,这是上回听到的时候,镇国公觉得唐璟是在故作声势,可如今再听到,镇国公却明白了……唐璟,他是认真的。为了不跟他有什么牵扯,甚至出手帮忙,去劝孙氏。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事实上镇国公却压根高兴不出来。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唐璟见镇国公没什么动作,这回终于是转身离开了。
  镇国公没有再拦,他站在原地低头望着那摔碎的玉佩,头一次感觉到了有些迷茫。
  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
  镇国公没有回去,他坐了下来,在大厅里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庄子里头的人都知道他没走,也不敢过来赶。直到孙氏得了信儿,从镇国公府赶了过来。
  看到镇国公在那儿杵着之后,孙氏便知道不好,她没有去管镇国公,反而直接去了儿子的屋子。
  良久,孙氏从屋子里头出来,身形轻快。
  再之后,坐在椅子上的镇国公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儿:“在这儿坐好了没?”
  镇国公抬头。
  孙氏还虽没有扬着笑脸,可比之从前却已经好太多了,眉眼之间还有笑意。她是没想到,这老头子竟然真的会过来道歉。
  方才在里头的时候二郎都已经劝过她了,孙氏自然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生气。
  她道:“坐好了就回去吧,跟丢了神一样,也不怕被人看笑话。”
  镇国公捏着玉佩,问:“他跟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孙氏以为他父子两个人已经快好了,也没瞒着,“他心疼你,又贴心,让我不要跟你一般见识,往后也别拿这事儿跟你撒气。你运气倒是好,要不是二郎替你求情,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算了?”
  孙氏赶他起来,将他往外头带,她将镇国公如今的失魂落魄看作是在儿子面前失去面子,所以才有些难受,因而并没有当做一回事,一边走,一边叮嘱:
  “这回的事儿就这么算了,不过往后你也要长点记性,二郎都这般为你着想了,你也得为他想想。往后你们的父子两人就好好处着便成,别的事儿,都如过眼云烟,散就散了,不必再想了……”
  第98章 启程出发
  翌日清晨,天边泛着鱼肚白,将明未明。这个点儿,通常也唯有早起的小贩在街头巷口匆忙地走着。可如今唐璟他们,却已经在城门处早早地集合了。
  起得这么早,可想而知有多恼人,要是平常去司农司的时候,唐璟还能在马车上睡个回笼觉,可眼下却不行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
  唐璟掩着口鼻,悄悄地打了一个呵欠,泪眼朦胧地望着前头。虽说是一道出行,可是他跟伯温兄之间却还隔了不小的距离的。伯温兄在稍前一点的位置,他则偏后。
  唐璟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都是板着一张脸,严肃至极,仿佛要上阵杀敌似的。若是一路上都这么走的话,那他岂不是得无聊死?
  如今后悔也没了办法,既来之,则安之,他唯一期盼的,便是这几个月赶快过去,最好,能赶在他棉花收成的时候顺利返回京城。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头终于有了动静,说是吉时到了,可以走了。
  唐璟小小地伸一个懒腰,驱马向前。
  只是他不知道,这队列之外尚有不少围观之人。唐璟随意驱马的模样,落在别人眼中,便成了翩翩公子,侧帽风流,仿佛会发光一般,一下子夺了身旁诸人的光彩。
  那些人一眼看过去,便再没办法挪开眼睛了,私下一打听,才知道这位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唐大人。
  谁人不是好颜色的?生得好,自然让人先就多了两分好感,何况唐璟生得还不是一丁点儿好,他是好得拔地而起,等闲人只能仰望。
  孙氏也就拖家带口地跑了过啦围观,这是他们站着远,未曾叫唐璟发现。
  镇国公亦是被拖过来的。他本来也不想来,可是孙氏非得逼着他过来。前些日子才在孙氏那儿低了头,镇国公也不好再因为这件事闹的夫妻两个人又不愉快,所以,即便不愿意,他也过来了。如今他站在高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这般风风光光地走在队列里头,舌尖都生了几丝苦味。
  要是搁在以前,那臭小子不来找他,不认他,镇国公指不定还要拍手叫好呢。可真正等到这一天到来了,镇国公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坦然。
  他也是会怕的。
  怕唐璟那小子以后,当真会不认他。好好的一个儿子,说没就没了。
  孙氏则没有他的那些顾虑了,看到自己儿子如此气派的模样,她那脸上的笑模样就没停下来过:
  “你们瞧,咱们家二郎站在里头,多打眼呐,旁边围观的可都在盯着他看。这京城里头的少年郎,还有谁能像咱们二郎一样气派?”
  唐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旁边被牵着的朗哥儿也这脚尖一个劲地往前头凑着,哪怕他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脑门,也愣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二叔最好看!”朗哥儿毫不犹豫地就接下了孙氏的话。
  孙氏得意道:“你二叔生得像我,自然是好看的。”
  “那我呢?”
  孙氏摸了一下他的脑门:“朗哥儿也像。”
  小小的孩子庆幸地吁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他生的像祖母,不像祖父。朗哥儿看了一眼不大高兴的祖父,又开始担心起来:“那康哥儿以后也会像祖母吗?”
  孙氏想起了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子还小,如今还看不出来什么,可他生得那样雪白干净,肯定也不会像她丈夫的。孙氏安抚了康哥儿两下,小声笑道:“放心,肯定不会像你祖父的。”
  朗哥儿听着只是笑。
  他们祖孙两个人说的正开心,只镇国公一个像个局外人一样,不为所动。
  唐郢已经往他这儿看了好几眼了。自从昨儿晚上父亲母亲和好之后,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们俩人虽和好了,可父亲看了却并没有那么高兴。一开始,唐郢也觉得这是因为父亲在二郎面前示弱了,自尊心受损,所以才没有个笑脸。可今儿看着,事情也没有这么简单。
  只是唐郢什么也没问。
  解铃环需系铃人,有些事,注定只能父亲来解决。况且,二郎都已经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处事手段,作为兄长,唐郢觉得自己没必要干涉太多。
  太子一行人启程的消息,二皇子这边也收到了。
  心腹范倪看着自家殿下,着实替他可惜。他们家殿下什么都好。手段也好,计谋也罢,从来都不输太子,可就是就是为人太过磊落分明些,不屑在背地里使阴招。磊落分明是好,想要跟太子殿下堂堂正正的比个输赢当然更好,可问题是,那位是储君,且还深得圣上看重,这在起点上便已经输了,若不是一点小计谋,又怎么赢得了呢?
  “殿下,您就当真不动手?”范倪心里无不可惜。
  二皇子继续翻着书,并没有理睬他。
  范倪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您往后,会不会后悔今儿做的决定。”
  二皇子手中一顿。
  会不会后悔他不知道,只是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做出那种卑劣之事。
  君子坦荡荡,这是父皇打小教给他的道理。哪怕父皇偏心皇兄,可他也没办法对自己的兄长下以狠手。
  且说唐璟这一路,走得也是甚为煎熬。
  以往在京城的时候,总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在司农司里混混日子,说说闲话,这一天也就过去了。眼下出了门,方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
  当然最大的折磨,还是骑马。唐璟不常骑马,骑术也平平,这么一整天下来,两条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腿了。
  晚上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唐璟嫌弃自己身上脏,让人赶紧准备了热水,谁想刚一下澡盆,立马疼得他呲牙咧嘴。
  他无力地拍了一下澡盆。这明天若是继续骑马的话,只怕他这两条腿就要废了。
  还是待在家里好啊,唐璟感慨着……
  约莫一刻钟后,唐璟洗好了澡,才将衣裳穿好,门边忽然又响起了叩门声。
  唐璟以为是过来端洗脚水的小吏,忙开口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裳之后便去开门了。
  可开门之后,却看到了一位眼熟的公公。这人唐璟认识,是伯温兄身边的人,好像叫寿喜来着。
  “寿喜公公?”唐璟还有些惊讶,“您怎么过来了?”
  “是殿下让我过来的。方才进驿站的时候,殿下见唐大人身子似乎有些不适,所以便叮嘱我过来看一看。”
  说起这个唐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寿喜公公笑了:“这儿也没有外人,唐大人但说无妨。若有什么为难的,我这就叫人给你解决就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唐大人可是他们殿下点名要带的人。殿下从来不会做无关紧要的事,特意带唐大人过来,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自然,他们也就不能怠慢了唐大人。
  唐璟这才说了起来:“也没什么,就是平常不怎么骑马,如今骤然骑了一整天,有些不适应。”
  寿喜公公立马懂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只是第二日等唐璟跟着队伍准备出发的时候,原本的骏马已经被换成了马车。他的位置也从后侧一下子跃到了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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