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_159
看得程非池也敛容屏气,琥珀色的瞳孔逐渐幽深,似在思索着什么。
次日清晨,仍旧是住在次卧的那位先起床。
程非池推开半掩的卫生间门时,叶钦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早上好”,扭头对上程非池,惊得打了个嗝,嘴里还没吐掉的泡沫咽下去一半。
吃早餐的时候还有点尴尬,问自己昨天晚上是不是在沙发上睡着了也没敢大声,蚊子哼哼似的。程非池点头说“是”,叶钦更是抬不起头,举手发誓般地保证道:“下次……要是有下次,绝对不会了。”
六年前在嘉园小区同居的时候,这种情况曾出现过不止一次。
程非池白天上课,晚上回来做题温书还要抽时间写教案,经常忙得没空搭理人,叶钦在房间里待不住,就跑到外面客厅玩乐高打游戏,玩着玩着就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时必定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问程非池怎么回事,他就笑笑,说:“你梦游自己爬上去的。”
叶钦还没蠢到会相信这话,可怎么问他都不肯透露其他,这事就在叶钦心里扎了根,他总想着以后不能睡太沉,一定要在程非池接近他的时候醒过来,看看他是用扶的还是用拖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至今也没能掌握随时醒来这项技能的叶钦又多了别的顾虑,而且是优先级更高的顾虑——不能再给程非池添麻烦。
坐在餐桌对面的程非池放下筷子,说:“没关系。”
叶钦不确定他是不是也想起什么,希望他还记得,又希望他赶紧忘掉,只记得自己没那么讨人嫌的一面就好。
自从重逢后,他心里就像住进两个小人,随时随地持相反意见吵架厮打,弄得他还没做决定就精疲力竭,觉得自己这辈子的选择恐惧症大概都交代在这里了。
又是一整天没出门。
昨天太过勤快,今天能做的事情有限,擦完地之后,叶钦拿起程非池留在桌上的便签条看了看,还是没拨后厨的电话,自己煮一碗面填饱肚子。
刚洗干净的几件衬衫被他昨天睡觉时抱在怀里揉皱了,他惦记着要把它们弄平,从储物间里找出一台挂烫机,按照网上的说明灌上水打开。
喷头出蒸汽的时候他不知道这程度是否达到能用的程度,傻乎乎地用手伸上去试,烫得差点叫出声,凉水冲了半天都未能缓解烫伤的灼烧感。
程非池回来的时候几件衬衫已经恢复平整,挂在晒台上迎风飘扬。
下午下了一场雨,此刻温度稍有下降,屋里没开空调,高层的窗户大开,晚风带走闷热,空气湿润沁凉。
“我明天就走。”叶钦在晚饭时主动说,“明天要回剧组补镜头。”
程非池闻言抬头看他一眼,随后“嗯”了一声。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门锁密码,叶钦丧气的同时,不免自我怀疑哪里做得不好。手掌烫伤的那块还很明显,吃饭时他刻意躲着,程非池应该没看见。
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呢?还是说,无论他做什么,程非池都不可能有所动摇?
正想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程非池人在卫生间里洗澡,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叶钦本不打算接,可那铃声响个不停,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打过来。
到第五遍,叶钦听不下去,拿起手机打算去卫生间敲门,手掌的烫伤处碰到硬质物体猛地哆嗦了下,不慎按到接听键。
没等他想到应对办法,电话那头先喊了起来:“哥哥!哥哥你今天回家跟晖晖一起吃饭饭吗?”
听到敲门声,程非池没吹头发就出来了,浴袍松松垮垮只系了个腰带,一只手接过电话,另一只手拿着干毛巾,边擦头发边跟电话里的人交谈:“嗯……今天不了,你自己吃……不是,不讨厌你……等下个月开学,我送你去学校……好,拜拜。”
叶钦假装在叠衣服,眼睛不住地往衣衫不整的程非池身上瞄,耳朵也竖得高高的,把他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电话里是个男孩子的声音,上来就黏糊糊地喊哥哥,还说什么“回家吃饭饭”,让叶钦不由得浮想联翩。
还没确定对方的身份,他忍不住先吃味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把“哥哥”当做自己对程非池的专属称呼,哪怕这两个字十分常见,听见别人这么叫程非池,心里总不那么是滋味。
程非池吹完头发出来,看见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放在桌上的感冒药也没吃,走过去边将叠好的衣服拿起来边说:“我弟弟。”
叶钦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愣了下,微微睁大眼睛,抬头看他。
程非池又认真说明一遍:“同父异母的弟弟。”
即便只用三言两语带过,从小耳濡目染见多了豪门秘辛的叶钦还是能从程非池的态度中推测出易家是个什么情况。
况且易家原配生的儿子有缺陷,所以才把程非池找回来继承家业这件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只是没想到他和这位名义上的弟弟关系不错,比跟亲生父母还要亲近些。
程非池说:“在国外这几年他经常给我打电话,挺有趣的一个孩子。”
叶钦听的时候只觉得心里发闷,上一辈的恩怨为什么要让下一代来承担?
回头一琢磨,他自己当年不就是这样做的么?把叶锦祥造的孽迁怒到程非池身上,由此引出一连串祸事,还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轨迹。
后悔失落的同时忽而想到自己昨天抓着程非池的手喊哥哥的情景,臊得他又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随便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叶钦跑进卫生间先背对着门撩开衣服看腰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