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

  叶夜站在杂货间的门前。
  此时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已经响过了,他前脚刚刚哄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霍可乐,又充满柔情蜜意地给人戴上了帽子口罩说明两人换个地方详谈,后脚就在杂货间门口看到了面色微妙的陆恒,和——
  ——含笑站在两三步外看着自己的周舟意。
  陆恒往霍可乐的位置凑了两步,确认对方的帽子压得足够低,口罩又提得足够高,除了真爱粉以外应该不会有人一眼认出他之后,才转脸对叶夜说:“你同学来找你。”他看了一眼周舟意,又转回头,补充道,“...好像是你们老师让他来找你的。”
  周舟意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对自己露出了个笑容。
  一听就是编的。
  叶夜想了想,还是转头看向霍可乐,后者透过帽子和口罩之间的缝隙垂下红彤彤的眼睛看了看他,神色一派温驯依赖,眼角带着几分温情,毫无半点怀疑。
  叶夜说:“我过去和学弟说一声。”
  霍可乐乖乖点了点头,甚至没多看一眼周舟意,只是瓮声瓮气地说:“那我在这等你。”
  上课时间,走廊上也没什么人,霍可乐又包得这么严实,想来应该也不会被认出来。叶夜给边上欲言又止表情复杂的陆恒习惯性地抛了个眼神,就向着周舟意走了过去。
  莫名其妙对上眼神还读懂其中意味的陆恒:“?!”
  他一直觉得霍可乐说的“看到就觉得熟悉”是扯皮的,但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陆恒也感觉到了那种熟悉感。
  他给霍可乐做了近二十年的经纪人,和叶语秋也相处了近十年,两人之间虽然称不上什么至亲,但也的确称得上一句朋友。那时候每年春节,叶语秋都会在家里,给他和阮雁做一桌子菜,一伙四个人看着窗外大雪,互相说句新年好。
  说来其实也没多久,距离叶语秋去世不过也才大半年,但陆恒却觉得已经足够漫长了。
  他也难过过,怀念过,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再努力把霍可乐从情绪的泥沼里拽出来。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子身上看到叶语秋啊!?!
  陆恒瞳孔地震。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霍可乐,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就被霍可乐眼中毫无掩饰的情意给震撼了全家。
  他拉了一下霍可乐的手臂,心惊肉跳地压低了声音:“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在里面做什么了?你这么看着他干嘛???”
  霍可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不知道。”他的声音隔着口罩,有点闷,但陆恒还是听出了其中失而复得的雀跃情绪,“我......陆哥,你不觉得,他很像叶哥吗?”
  陆恒觉得。
  正是因为觉得他才慌的一匹。
  陆恒:“所以为什——”他停顿了一秒,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大胆又合理的假设,并且越长越可能,连带着表情都更复杂了,他斟酌再三,还是谨慎地问了出来,“叶夜......是不是叶语秋在外面的儿子?”
  霍可乐:“?”
  陆恒:“?”
  霍可乐:“...哥,我回头再和你解释。”
  ——
  周舟意立在一片灿灿的阳光里,看着叶夜和那个陌生的男人轻声说着什么。
  他寻来是因为疑心是那个顾老师所说的话是借口,便在两人离开后,就寻了个台上老师回身板书的空溜出了教室,甚至也没来得及和那些叶夜的学长说一声,便出门一路摸到了办公室的窗户边。
  隔了个时间差,周舟意走到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叶夜已经不在里面了,只剩下几个眼熟的专业老师,和——周舟意诧异地挑了挑眉——和顾奕笙。
  顾奕笙既然在这,说明的确是有人来找,他也的确只是个传话的。
  周舟意又想起了那个“边叔叔”。
  那天晚上他虽然只和那人隔着昏暗灯光对了两句话就离开,但他还是认得出对方身上价值不菲的西装和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质。
  于是回去的路上,他便上网根据叶夜的称呼搜了搜相关的信息,很快就在新闻报道上看到了那张冷淡的脸。
  “边淩。”彼时深夜,寒风呼啸,周舟意拢紧衣领站在街道上看着手机里查到的新闻,神色晦涩难明。
  网页上一桩桩一件件写得分明,是个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个实力雄厚的家族,作为边家二当家的边淩更是因为长得好还常上镜,而被小姑娘们美滋滋地称上一句“活的霸道总裁”,甚至衍生了不少微妙的同人文。
  但,奇异就奇异在,在再次碰到叶夜之前,周舟意从没有听说过a城边家这个名头。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而除他以为的所有人,似乎都融汇了进去,没人有半点疑惑。
  周舟意抬头看了看路灯,发了一会儿愣,才低头,细细查起了边淩的花边新闻。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遑论八卦本来就是人的天性,即便是上流圈子也是如此,虽然不至于指名道姓,但匿个名再与民同乐地含糊说上两句,想来也不是大问题。
  周舟意看了一圈,便知道边家的二当家,曾经有过一个情人。那个情人年纪轻,长得好,又乖又甜,被边淩宠到了天上去,然后似乎是出了什么意外,再没有听到其他的消息。
  他心里那荒唐的想法前所未有地鲜明了起来,以致就连心脏都久违地急促跳动了起来。他惊惧,惶惑,恍然,沉默,看着那昏暗如烛火的破旧路灯许久,才轻轻嗤笑了一声。
  周舟意忽地揭开了这个世界的一角。
  以致在又看到叶夜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时,周舟意甚至说不上多惊讶。
  只是觉得荒唐。
  如他一样,如顾奕笙一样,如边淩一样。
  想来,这个也一样。
  或许。
  还会有下一个?
  周舟意看见叶夜走到了跟前,他的眉梢微微动了动,便和在那个陌生人面前时的表情有了微妙的不同,变成了他熟悉的乖巧和温顺。
  周舟意喊了声:“学长。”
  叶夜也应了声:“学弟。”
  周舟意抿着嘴角笑出两个酒窝:“说起来我一直有个疑惑想问问学长。”
  叶夜:“...你说。”
  周舟意道:“在之前,我和学长总共也才见了两面,但那一礼拜在一块的时候,学长好像也没有任何疑问。”他略顿了顿,眼睛映在阳光之下,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其下却掩着阴森的暗影。
  他似笑非笑地说:“想来,阿夜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如他所料,叶夜的脸上出现了转瞬的惊慌,像是没料到自己会突然挑了个明白。
  但一如当初自己喜欢上他时一般。
  阿夜格外擅长骗人。
  那点动摇不过昙花一现,掩饰得极快,不过一个眨眼的速度,就变成了真假难辨的怀念和温柔来。
  所有的变化周舟意看在眼中,心脏却仍然忍不住受那视线牵引,尖锐地刺了一下。
  “...而阿夜当初说过可能的最后一次...”周舟意敛下了眼底的光影,“如今看来,也是骗我的吧。”
  叶夜愣了愣,而后微微侧过头:“可是...”
  他顿了一下,眼睛深处的戒备忽然柔软地趴伏了下来,声音轻轻地说:“可是乖乖,其他都是真的。”
  我的确曾经喜欢你,只喜欢你。
  叶夜说:“只不过是到死为止。”
  周舟意的手指缩了起来,他忍不住地因为痛苦和悲伤发抖,面上却扯出了一丝阴森的笑:“那他们呢?”
  “顾奕笙、边淩,还有在那里等你的人。”周舟意咬牙切齿地问,“我们不是一样的吗?我不可以,他们凭什么?”
  叶夜肉眼可见地惊了惊,直直地抬眼看向他。
  周舟意笑了声:“不是吗?”
  叶夜沉默了片刻,坦白说:“是一样的。”
  如果一定要分个类,大家都是叶夜的“前男友”,而叶夜之所以还跟着他们到处跑,是因为的确也“还喜欢”。
  他喜欢他们,所以总也忍不住会向他们伸手,但也因为还喜欢别人,所以也会相当渣男地左顾右盼,犹豫不决。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对他来说,没有哪一个人可以让他喜欢到放弃其他人。
  周舟意面沉如水:“所以为什么?”
  但总有个差值。
  离开顾奕笙时做尽了想做的事,离开周舟意时也是被他栓得没了兴致,而其他人,多少还有点惋惜,能再补偿一下。
  譬如突然挡枪暴毙,和突然救人暴毙。
  叶夜说:“你一定要知道?”
  周舟意看着他的神色,露出了一个尖锐的笑容:“阿夜原来还会关心我的感受?”
  叶夜真诚地说:“会的。”
  周舟意停了一瞬。
  他真是...他真是恨极了面前人那过分的多情上,恍若冰天雪地里捧在怀里的那一点微末的,将熄的,却又迟迟不灭的火。
  周舟意轻轻吸了口气,风牛马不相及地笑着问:“中午要和我一起吃饭吗?”
  叶夜猝不及防地愣了愣:“...应该不行。”
  周舟意叹气道:“那便说吧。”
  面前的少年有张绮丽的脸,暧昧的眼,无论什么时候,笑起来望着人时都带着情意绵绵,然后他温声细语地说:
  “我更喜欢他们。”
  哪有什么别的理由,选择别人不选择你,只是因为你不如别人,天下感情都如此。
  周舟意恍惚了一下,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他欺近两步,夸张地笑了起来:“我真高兴。”
  “你说的这句话,已经比我想得好多了。”他轻轻晃了晃头,“只是——”
  周舟意倾下身,冰凉的手指贴上了他的脸侧,轻柔地问:“他们也觉得满意吗?”
  话音刚落,叶夜心中不好的预感刚刚出现,手臂便被一个人猛地拉开,他被拽得向后踉跄,肩膀撞到了个热乎乎的胸膛。
  他听到霍可乐的声音在胸膛里打转:“...你在干什么?”
  周舟意无辜地看着他:“和学长说两句。”
  霍可乐:“说归说,动什么手。”
  “学长睫毛落在脸上...”周舟意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学生气十足地睁大了眼睛,“你又是谁?”
  陆恒警惕地迅速插话,指着叶夜道:“这个小同学的朋友。”
  周舟意摆出怀疑的表情,看着霍可乐问:“那你说他叫什么?”
  “叶夜。”
  “你确定吗?”周舟意追问,“他没有...另一个名字吗。”
  叶夜:“!”
  霍可乐微微愣了一下,某个比“叶夜”两个字熟悉成千上万倍的名字几乎就含在舌尖。
  周舟意从来敏锐,在注意到他脸上神色的变化时便笑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他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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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期末考+论文开题+搬家,天天倒头就睡,终于有空更新了,进度有点拖了,今天理了一下想法,打算加快点进度,给小褚总一个出场机会。
  ——
  不要担心,叶夜最后不会被任何人绊住脚步的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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