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碧血银枪_27
坞堡的后堂内,公孙瓒麾下众将,包括陈匡,赵云,一同静立思策。
公孙瓒捏着曹操写以书信的绢帛来回踱步,额间的青筋猛跳,刀削般的薄唇抿出一条坚毅锐利的线条。
袁绍不动衡水,转攻青州也就罢了,还有一个曹操,明许姻好,暗里兵锋却直指青州。公孙瓒顾忌他手里那三十万降兵,不敢再像年前放手和袁绍一战,唯恐令曹操得了机会,乘虚而入。
公孙瓒骁勇悍烈,疆场驰骋,犹如雄狮猛虎,他的心里只有胜负生死,一战无退。而这乱世之中微妙的人心,势力与势力之间的连横合纵,他虽也不是全无概念,却无心细究,也最为头痛。
若非如此,前番袁绍书信与他合谋冀州一事,也不会叫袁绍占尽先机,若非赵云孤胆破铁盾弩阵,只怕仍然难以挽回劣势。
其实,公孙瓒虽置青州刺史,但青州却远不在他手中。除了平原相刘备以外,青州境内最大的郡国北海国相孔融,兵力不盛,却声名极高,若有犯者,怕是会失了天下士族的投靠之心,也正因为此,陈匡一直竭力反对公孙瓒和田楷强攻北海。而现在,袁绍主动破平原,逼北海,显然是为公孙瓒挡了这恶名,想来曹操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才紧跟着出兵,又占名,又占利。
一众人在堂内计议许久,最后由陈匡定计,佯许其请。由公孙瓒亲自带兵,再临衡水信都城下,和曹操南北呼应,共夺冀州。
而在吸引袁绍和曹操注意的同时,由赵云带五千骑兵,带少量干粮,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赴青州,和公孙瓒一明一暗,趁隙搅乱青州局势,从中取利。
从蓟县到青州,千里奔袭,孤军深入,又要面对袁绍和曹操两拨数量几倍于己的兵力,若公孙瓒不能及时将目前数万对峙于青州的袁曹主力吸引过去,亦或是行踪提前被探哨所获,五千人,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计定,众人各司其职,各回营寨召集兵马,调度粮草,准备北行,再战冀州。
“先生慢走。”赵云在门口截住了一同退出后堂的陈匡,素来平和的神色难得地有些不安,又有几分担忧。
“怎么,这回战局凶险,怕了么?”陈匡明知他想问什么,却仍是故作不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带戏谑,似笑非笑。
“先生玩笑了,”赵云很给面子地勉强一笑,犹豫再三,终于将心里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主公决定和曹军定盟,那……那件婚事……也算是……准了?”
语气迟疑,一丝几不可变的黯然从他眉宇间掠过。
“哈哈……”陈匡突然放声大笑,吓了赵云一跳,“子龙啊子龙,总算……”
陈匡的目光湛然,练达仿佛洞悉万事。赵云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面对千军万马尚且不惧的年轻将军此刻却仿佛心跳和呼吸都被他那上扬的语调生生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而陈匡却语气一转,将“总算”后的那半句话咽了下去,转而又在赵云肩上拍了一拍,却没有直接回答他。
“青州乃临海跨河,接南北之地。若能屈一人而使曹军退步,让主公得青州之地,主公绝无推拒之理。即使阿妩是主公的女儿也一样。更何况,曹操求姻,主公若是不许,又凭什么取信曹操,两家结盟!”
记得王妩从云姜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只淡淡蹙了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若是能一门亲就能定盟,这天下还哪里用得到刀枪兵马?儿郎争胜天下,自凭疆场豪情,弓马技艺,又与我一个小女子何干?”
儿郎争胜,又为何要牵累女子的裙带?
赵云热血翻涌,天际烈火似的云霞好似被王妩这一句话,引得一路烧到了他心里。
但是之后,王妩送走云姜,跟赵云一同走回去,却再也没有提过这事。既没有托赵云打听详情,也没有再找程昱探问虚实,甚至在见到公孙瓒报平安时,她都眉眼不动,仿佛全然不知有这么一回事的存在,仿佛她说了和她没有关系,就真的和她全无关系一般。
但一年多的相处,赵云深知王妩的性子看似什么都浑不在意,却是个心里极能藏事的人。她虽只淡淡一蹙眉就立刻笑得犹如清风明月,怕是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她当初能为了逃婚辽东离家,这回的结姻要是真定下来,怕是她还要再逃一次。更何况,观今日公孙瓒之言,他对曹操也有戒心防备,两家这场结盟也不知能维系多久。若是王妩嫁了过去,两家再翻脸……
可是这一回,公孙瓒有了前车之鉴,王妩就算要逃,只怕没那么容易脱身。加上磐水一战后,公孙瓒威名大振,王妩若是离开了幽州,凶险只会更甚从前!
见赵云凝目沉吟不语,陈匡话锋一转:“当然,这也是主公想要和曹操共分青州的下策而已!若是子龙此行,能于袁曹两军前,将青州收入囊中……阿妩再嫁曹氏子,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借用阿妩一句话——虎女焉能嫁犬子。”
袁曹相争之地,赵云只有五千人马,能牵制袁曹军力已是不易。而陈匡所想,竟是要凭这五千人马直取青州!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赵云的眸色却渐渐发亮,战意仿若一把炽热灼人的烈焰,灿亮浓烈,在他眼里骤然绽放。
公孙瓒一年前回幽州养伤之际,已做好来年再战的准备。这一年里,储备军粮,操练兵马,无一日停歇。此时一令既出,粮草兵马准备得极快,只三五日,头先一批千余粮车辎重已齐集于通向坞堡的驿道上。
其速度之快,令身为使臣的程昱也不由咂舌色变。
第七日上,公孙瓒亲率大军两万,白马义从三千,列阵骑兵三千,兵锋南指,再往信都城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几乎遮蔽天空的旌旗吸引过去,列阵而行的兵马,如一座座移动的山,移动的城,马蹄铿锵,步履生风,烟尘摇起。金甲相击,兵戈如林,气势如虹。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越来越浓,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烟尘下,另有五千白马骑士,用软布包了马蹄,束起马嘴,消失在坞堡后那片山林西侧的一条小路尽头。
赵云全心备战,终日不是在舆图前,便是在兵营。甚至没来得及再见王妩一面,便自蓟县取道渤海郡。
翻山涉水,抄小路,避探哨,五千人几乎马不停蹄,马不解鞍,刀不离身,整整五个白天之后,终于是到了在青州境内。
刘备败离平原后,田楷驻守衡水之滨,大军救援不及,竟被袁绍大军绕过主力,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北海郡内,北海国相孔融据城而守七日,城破之日,弃城南向而逃。
而正在此时,一直伏于暗处的曹军向还未在城中扎稳脚跟,欢庆胜利的袁军发起了冲击。
赵云率领五千人马抵达之时,正是曹军攻城的第三天。
而他们藏身的那片密林,也正是曹军的先锋部队之前隐藏行迹,暗中窥探袁绍大军攻城的地方。
密林高地,视野极好。正值日落时分,只见远处曹军军容整齐,星星点点的火把,好像草原上挂在夜空中的星子,将北海国的门户之城——剧县的城门外,照得犹如白昼。
数万大军,结阵筑营,绵延十余里,云梯如龙,高楼如笋,箭如雨下。
赵云示意所有人下马静伏,自己却走到林子边缘,遥观战局。
而就在此时,突然城头一排排防御的大盾尽数撤去,露出大旗飘展,旗上一个绣金的“高”字下,数十个人被推上了城头。
箭雨立停。
赵云极尽目力,只见曹营之中令旗急展,声声喝骂,随风飘送而来。
虽不知袁军究竟绑了何人,能让曹兵投鼠忌器。但这不守城,反让敌方不攻城的法子,倒是和陈匡所言的“使敌不得与我战”不谋而合。
赵云正用一年所学对照战中局势,忽听身后脚步声起,陡然回身。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范成从后急冲出来,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一身尘土,额上汗渍淋漓,气喘不已。
赵云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问他:“如何?”
范成抹了一把脸,衣袖上的灰尘和脸上的灰尘就着汗渍揉到一起,在他年轻的脸上糊成一团灰黑相间污色。不过少年浑不在意,灰扑扑的脸上一双眼睛兴奋得发亮:“被赵哥言中了,袁绍留了人在平原郡,正在曹军后方袭扰,人数约有三千,打得旗号是个‘朱’字。”
自磐水一战后,公孙瓒听取陈匡的建议,在军中挑选精明悍练之士,作为探哨斥候,各军皆备,随军而动,散入四方,探查敌情,以免重蹈磐水不知铁盾弓弩阵之覆辙。赵云便将范成挑了出来,连同其余十多个身手不错的少年,作为此行的探哨。
赵云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他听陈匡讲兵法已有一年有余,即使曾在袁绍袭营时,他领过公孙瓒的三千白马义从,但那只是临危的权宜之计,公孙瓒也临阵督战。这一次却是他第一次真正独领一军。
将竹简上的兵法运用于实战,又是要以少胜多,乱中取城,虽说这五天内他心中已有定略,但毕竟经验不足。此时听到一切如他所料,不由心里一定。
范成顿了一下,喘了几口气,向后招了招手:“赵哥,你要我们找的东西也找到了,只不过时间急了点……”
说话间,几个和他一样灰头土脸的少年也奔了出来,只不过他们手里还扛着一根巨大长杆,长杆外面还裹着一层布料,看来有些分量,这才拖慢了他们的脚步,比范成晚了一步才到。
布料徐展,却是一面和密林下那城头一模一样的玄青底色大旗,只不过旗上绣的,却是一个赤红的“朱”字。
“……赵哥言,不能惊动人,不能遇到人,我们不敢伐木做旗杆,就只能找了个废弃的村子,拆了村后晾晒衣物的竹架……”
范成还正要解释他们的这面“仿造”大旗和现在驻守平原郡那袁军将领所用的“正牌”大旗有何区别,他还想问赵云要这曹军的旌旗做什么,赵云直接挥了挥手,马上给了他解释。
“你这旗做得好不好,像不像,不妨让守城的袁军来看看!”赵云的眼中晶璨生辉,唇角轻扬之间,眼中志在必得的笑容仿佛将他满身的尘土一扫而空,英华逼人,锐气疾展,整个人好像突然变作了一把利刃,悄然出鞘。
“传令,抹黑马匹,全军扮作平原的袁军,佯装袭曹,实取城门!”
五千名骑士抹土涂马,五千匹白马立刻变得和范成的脸一样灰黑相间,面目全非。
方才罢战的城下曹军只听身后陡然响起喊杀震天,还没反应过来,眨眼间,五千骑骑兵从高地俯冲而下,如一支巨型利箭,呼啸着,向他们激射而来,马蹄齐飞,踏得大地也为之震颤。
军贵胜,不贵久。这是赵云临行前,陈匡送给他的六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能猜到现在阿妩在干神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