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说客杀法(4)
35.1.4
日本 大阪 本愿寺外山野荒芜之处
25:45
初春的天气夜风里夹杂着丝丝寒意,它越洋跨海而来又盘山绕岭而去,所过之处灌木微晃树枝轻曳,暗示着不祥之物的降临。于是,山谷深坳里便隐隐的散发出妖孽之气,直骇得蛇鼠关门狼狐闭穴,空气紧张得让鸟儿屏声敛息让人不寒而栗,似乎预示着一场浩劫即将开始肆虐。然而有一个去处却颇显特别,它躲在阴山乱石背后藏在荒草杂木之中,于山雨欲来的恐怖氛围里独守着一份幽然静寂,真不知蛰伏于此的究竟是降魔除怪的高僧,还是为患造孽的魔怔,说不定祸害原本就由此而生。
这是一座极其简陋的寺庙别院,院门上用茅草搭顶下用树干撑重,两扇柴门撒气漏风勉强可以支撑,这样内外出入才勉强得以划分清楚。院墙是用树枝结扎而成的栅栏做成,虽然枝条稀疏藤荆筛孔却将一所庭院圈得还算齐整,院子当中簇拥着四间低矮的柴房,两间朝北两间朝东构成了一个凹字形,春夏秋冬便各有妙用。小院明显失修早已现出荒芜凄凉之景,院中的茅草几乎高至与门槛持平,山风吹过好似池水泛波,柴屋恍如破船几至沉入水中,正因如此才于这山野荒芜之中藏得从容。
两个人影相对而坐,一只油盏当中而隔,跳动的灯火微微闪烁,将这二人的身影抻拉成佛,一处衰败破落的栖身之所,竟在这里被装扮成了佛徒圣座,往来的香客信徒虽众,却从没有一人专心留意过,偶有一两个观光客不仅眼盲而且心弱,甚至还叩门进到柴房之内诚心上香供佛。的确,这个谎撒的忒大了些,仅靠着他们装的从容扮的洒脱,就将一处肮脏龌龊的角落掩盖得近似净土,进而骗过了净土真宗教的一干僧众,竟把一个谍情无间的秘密机构搬到了本愿寺中,还在圣殿脚下筑了巢安了窝。
这二个人的身量一高一矮、体型一宽一窄、脸色一黑一白,虽然从外形上看似相差悬殊,却在眼神里隐隐的透出一股相同的杀气来,进而将他们演化成了一大一小的放大缩小版。单看高大魁梧的这一位面对着屋门端坐着,灯光给他的黑脸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就好像驴粪球上挂了霜一般,把个凶狠的相貌掩盖得仅剩下了一丝浅浅的痕迹,就见他表情模糊的撇了撇嘴,伸手收回了置于桌案之上的iphone,从点亮的屏幕上面可以清楚的看见播放完毕的字样。
“很遗憾让你听到了这样的话,这算是无间行里最伤人心的事情,感觉一下子成了孤儿一样,但是,为了向你表达我的诚意,我还是原封不动的放给你听,唉!也确实想不出其它更好的办法啦!浩志,柳川在此请求你的原谅。”
柳川义辉说着话将头深深埋下,朝着对面的浩志深施一礼以示歉意,他的这番举动实属罕见,凸现出了“相扑手”想要网罗“甲贺下忍”的诚意,这在突遭打击的浩志心中激起了阵阵涟漪,不觉间浩志的眼中已经开始湿润了,惨遭广濑抛弃的境遇与柳川的礼遇碰在一起,让浩志体会到了昏君与名主之间的差距,不觉间已经生出了改换门庭之意,但是生性倔强的甲斐武士后人并不打算空手归顺,当然更不想将自己遭受遗弃的耻辱当成别人的话柄,因此他强忍着仇恨将泪水咽进了肚里。
“承蒙柳川先生抬爱,浩志不胜感激,如有用到在下之处,浩志愿效犬马之劳。”
浩志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忍不住表达了归顺之意,这在柳川看来就等于是接受了自己的诚心之邀,于是不免大喜,心中暗自佩服三浦道:好个有心计年轻人呐!此人所献离间之计果然奏效,如果真能借着浩志之手除掉广濑的话,三浦当计首功啊!
此刻,已被广濑那番绝情话深深刺痛的浩志正被痛苦和绝望煎熬着,他的眼前不停的闪现出藤田和栗原的身影,脑海当中翻腾着他们血流满脸的面容,耳畔则回响着广濑假惺惺的声音。浩志感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在沸腾,一股杀气憋不住的直往头顶上冲,如果不是顾及到新投奔的主子在场,他或许会不顾武士的面子跳起身破口大骂起来。骗子!枉尊你为伊贺上忍者这么多年,还替你跑东跑西鞍前马后的冒死卖力,如果不是因为你,藤田君和栗原小姐怎么会死?可想不到你竟如此的薄情寡义,不等卸磨你就要杀驴,像这样昏聩无能的东西,不如趁早弃之而去。
三浦内心的激烈冲突全被柳川看在眼里,他在赞叹三浦之能的同时,也禁不住对广濑的话深感赞同。的确,以眼前的浩志和三浦相比,虽然他们的年纪相差无几,却在进退攻守运筹帷幄上差了许多,试想三浦遇到桥本被杀时的反应,真如《留侯论》中所述的那样,“骤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如此堪称张良一般的栋梁。再看眼前的浩志,最多不过是专诸荆轲一类的刺客杀手而已,因此,用尽则弃是他不变的归宿,既然如此,还是尽早发挥他的作用吧!柳川想罢便将想法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不料,他的话音刚落,浩志就已经大惊失色了,显然柳川的话出乎他的所料。
“既然广濑丝毫不念旧情,不如趁早杀之,以绝后患。”
柳川的话令浩志的脸色发白,他的骇然之情猝然显现,毫不掩饰的反映在他的眼神之中,这进一步反映了他尚欠修炼的城府。柳川见了暗自点头,不由得愈加肯定了自己对浩志的判定。因为柳川明白浩志并非对杀人一事感到害怕,像他这样的杀手天生离不开血腥,所以杀人绝不会对他的内心产生触动,然而杀谁才是他最最看中的,无疑他的胆怯源于他要杀的那个人,由此可见,广濑在浩志内心的地位算得上是高不可攀了,但同时也折射出了浩志身为杀手的思想局限,柳川不由得对广濑心生一番敬佩,却也开始鄙视起浩志来。
其实除了害怕广濑之外,浩志还有一点恐惧是柳川所没想到的,足见越有经验就越是容易武断,自恃已经看透了浩志的柳川实则只是了解了他的一面,而真实的浩志却远比他能够推断出的还要复杂的多,这或许会给柳川留下意想不到的隐患。原来,真正令浩志惊诧不已的是同门相残的残酷现实,并因此而多加了几分小心。他想:到了柳川和广濑这样高的层级,却还能如此轻易的翻脸,那么,他们对付起我这般的小卒来岂不更是轻率?如此看来,货卖一柱香的武士年代真的相去已远,因此更没有多少真诚可言,想来如若照这般下去的话,落得个藤田栗原那样的下场,哼!也是早晚。想到这里浩志刚刚积攒起来的感激瞬间化作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他凶残眼神后面的狡黠,一个借刀杀人的韬晦之计随即冒了出来,转瞬之际他已经想起了一个人来。
“怎么?浩志,面对这样一个败类你还心存不忍吗?免费你打算坐以待毙!”
柳川咄咄逼人的话像柄重锤一样落在浩志的心上,把他刚刚萌生出来的想法夯得瓷瓷实实,于是,经过了短暂的心魔纠缠之后,浩志一下子变得坦然起来,这一变化着实令柳川咂舌,而他接下来的回答就更是令柳川感觉诧异,一时间恍然觉得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了,就听浩志沉沉的说道:
“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柳川先生,我想知道我有多大的自由度,这件事是由我自主行动呢?还是听从安排?”
柳川给浩志这么一问反倒始料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呼应,原本他并没想到浩志会答应的如此痛快,所以,他的话里刺激成分多于实际考虑,然而浩志这一突如其来的转变却让柳川隐隐的觉察出他脑后的反骨来,心说这家伙真是条难以驯服的狗啊!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反咬一口,不如放手交给他做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干净的活计,这样也免得脏了自己的手,等事成之后再把他…
柳川想到此处赶忙刹住了车,他深怕自己的念头一起就会不小心败露,他越来越不敢小瞧这位甲斐武士的后人了,就好像是在小心提防着一条乱咬人的疯狗一样。
“全部由你自行安排吧!浩志,这不仅是对你的信任,而且也是对你的考验。”
看着浩志平心静气的听着自己把话说完,其间竟然没有丝毫的情绪显现,就好像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似的。浩志安静的令柳川直冒冷汗,他愈发的觉得此人难以判断,他发现自己的话刚一说完,浩志的神色就由哀婉转为冷峻,他的情绪也由冲动变得稳健,柳川不由得自问:没说漏什么吧!怎么感觉这家伙好像把一切全都看穿了似的?柳川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凛,他连忙正襟危坐不自觉的摆出了一副凛然不可犯的姿态来,“相扑手”的威严立时显现,脸上已是不怒自威的神态了。
原来,柳川的彻底放权证实了浩志的疑心,他相信这个貌似仗义的黑家伙实则与老奸巨猾的广濑如出一辙,因为如此重大的行动全凭自己任意行动,那背后的理由就只有一个,先是借刀杀人而后再杀人灭口,留到最后的则是他坐收渔翁之利。浩志的最后一丝热情已被消耗殆尽了,但他的杀气却被激发出来了,一件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已然失去了控制,他需要听从自己的意志任其发挥的寻找杀机,因此,首当其冲的仍然是广濑真之,冥冥之中似乎是要替藤田栗原伸冤报屈。
“多谢柳川先生,浩志自会珍惜您的信任,更愿不吝性命也要替国家扫清余孽。”
浩志说着话将头深深的埋下,他的目光透过桌面的反光隐隐看见了柳川脸上的得意,于是一股怒气不由得腾身而起,催动他的手臂忍不住去摸腰间的那把凶器,但他的理智强按着杀气,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冲动下去,而是攥紧了拳头用力的杵着自己的双膝,硬是把“扫”的召唤强压了回去。
浩志的这一礼持续的时间有点长,深埋的头颅和僵硬的身体掩盖了他的情绪,所以他这一次的不羁没有被柳川察觉,相反他却捕捉到了柳川的自鸣得意,于是,攻守双方在这一时刻发生了转变,只可惜柳川自己却没能察觉,等到浩志昂然而起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但此刻他的念头已经随着夜风飘然远去,一想到那个几乎与自己相同遭遇的家伙,浩志的心稍许平复了些,这反倒帮助他从极大的刺激当中摆脱开去,从而将柳川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