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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82.白鹤山谷的夏天(3)

  如若将人生比作是戏剧的话,那么高潮部分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人们是不会愿意在酷热的夏日正午出门的。在这间蓝白相间的餐馆里边儿,空调开到了最大的档次,嗡嗡制冷。
  如若您在这个时候打算到这里来买一份吃食,或是单纯地为了逃避酷暑来小坐的话那么你会看到——在靠窗的座位上围坐着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的发色在阳光下闪着不同的光。
  我瞪着面前的玻璃小碗,里面三色的雪糕球堆在中央,黑色的巧克力液蜿蜒地爬在每一个雪球上。满满当当的杏仁片,糖果碎和巧克力碎被撒在顶端,在中间的雪球上甚至还插上了一个装饰性的小伞。
  在那玻璃碗的后边儿,两个盛满晶莹液体的杯子挺立着,不断有水珠从外壁上翻滚跌落,在桌面上汇成深色的一小块水渍。
  海因里希.米里亚姆.沃尔夫坐在我的左边,咬着塑料吸管,小口嘬着杯子里的饮料。而乔治.韦斯莱坐在我的右边,面色深沉,面前的冷饮一口没动。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弗洛?”金发男孩儿这么说着,冰块在杯子里碰得叮当作响。“你住在哪儿?我本来想着要去找你,但是很明显你很久没回到这个小镇上了——大家都说没见过你。”
  “昨天刚来的。”我说,却还是瞪着面前的雪糕碗。在冷气的作用之下它并没有一丝一毫要融化的意思,反倒是□□在碗底。“呃,你又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海因里希?”
  “比你早上足足一个星期,到这儿来相当费劲儿。”他笑眯眯地回答了我的问题,那杯子里的液体又下降了几分。“我不介意你叫我海因茨呀,弗洛——我想当希望你这么叫我。”
  “她不会那么叫你的,海–因–茨。”乔治一字一顿地说完,冷着脸将杯子从面前的桌子上拿起来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饮料冻得他猛的一哆嗦。
  “噢,那你是如何知道她不会的呢,乔–吉?”海因里希反唇相讥。“我想想看——是不是我们分别的一年里你学会了摄神取念?或者说,你忽然成为了读心术之王,能够看透所有人的所思所想?”
  乔治脸上那种不满的神色却立刻烟消云散,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巧地将它抹去了一样——换上了只有他正筹备着实施恶作剧时候才会拥有的表情。
  然后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个塞满了食物的袋子。
  “我没能学会摄神取念,但如果我会的话我一样能说出同样的话——弗洛伦斯,我的女朋友是绝不会如你所愿那般叫你的,我亲爱的海因茨。”
  说罢他往后一靠,带着胜利者的笑容端起了饮料,看向了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只是平淡地望着他,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就像是忽然之间被人抽走生命,又变成了一座雕像那般面无表情地坐着。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海因里希想要说话,或是愤怒地抽出魔杖来了——可是没有。他只是将杯子放回桌面上,没头没尾地笑了起来。
  “这是真的?”
  他在问我,那双海一样蓝的眼睛只是平静地望着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我等会儿去哪玩一样——也确实如此。
  我几乎用尽全力地点了点头,用力地在碗里挖下一勺雪糕——那裹着糖霜与巧克力酱的白色雪球便缺了一个口。
  “哈!”他大笑了一声,在这个不大的餐厅里格外刺耳。我甚至感受到有人将目光向我们的方向投来,像是针扎一般让人不适。“这是好事儿——你喜欢他,你从没和我说过你喜欢红头发,不然——”
  “我以为你会说你为我们感到开心这种话呢,伪——沃尔夫。”乔治快活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里面的饮料几乎要见了底。
  “真伤人。”海因里希再次微笑起来,标准的露出了八颗牙齿。“或许你也希望我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并且我有足足二十七任前女友和数不清的爱慕者?如果她们奇迹般地有了规律,便长得足以构成法国边境的马其诺防线——”他停顿了一下,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乔治。“我没必要在这上边儿说谎——好吧,我承认着实不如那么长。”
  “那么你应该从那个队伍里挑个好姑娘,她已经属于我了。”乔治学着海因里希的样子露出了一个笑容——露出八颗牙齿的那种——并凑到我的身边,大大咧咧地吃了一口我的冰淇淋。
  后者没有接话。
  “好姑娘被人挑走了呀。”半晌他耸了耸肩,颇像是毫不在乎的模样。“真伤人,乔吉,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久别重逢,不至于在我的心上用力捅一刀呀,正流血呢。”
  乔治立刻便像是人塞了满嘴粪蛋。在他能够说话之前,我飞速地打断了他。
  “我们得回去了。”我说着,伸手去拉乔治的衣服。“我得好好收拾一下屋子——刚刚搬过来,还有好多东西需要做呢。”
  “现在吗?”海因里希挑了挑眉毛。“为什么不再等一会儿呢——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哪呢,弗洛,这儿可是克兰布鲁克,可我没见着你以前的房子。”
  我这时候才迟迟地意识到那栋红色的木屋对于海因里希而言并不存在——那被施了赤胆忠心咒的木屋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海因里希眼前的。
  乔治看了我一眼,那双焦糖色的眼睛分明在询问我“以前的房子”是怎么回事儿。我只是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开始融化的冰淇淋上面。融化了的雪球像是融化的溪水,混着巧克力与糖果一起沉入了碗底。
  “我还住在老地方,海因里希。”我感觉自己的唇齿变得沉重起来,再也没法儿说出话一样。“没有搬走。”
  这回他睁大了眼睛。我从自己的口袋里面翻找出了钱包,往桌子上放了一张二十英镑的钞票与那张父亲写给我的,米黄色的纸条。水卢街86号的地址在上面清晰可见。
  “弗洛!”乔治在我身边小声叫嚷了起来。“弗洛,你没把它给——”
  “我没把它烧掉。”
  我将纸条放回自己的钱包里,对上了海因里希的目光。他回望着我恍然大悟般地叫了起来:“我早该想到这个小花招儿——嗬,足够实用啦!”
  他这么说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那一张二十英镑的钞票塞回了我的面前,自顾自地放上了一张五十的。
  “当成久别重逢的礼物吧,弗洛,不要与我客气。”他晃了晃自己的右手食指,轻巧地阻止了我的开口。“要知道,以前我们可没机会到这儿吃冰淇淋——那时候我们可都没钱。”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乔治,后者与我想象中的那样瞪着海因里希。
  “不要这么瞪我,乔吉,只是朋友的礼物。像上次在三条扫帚酒吧一样——啊,说到这儿,不如到我家来坐坐吧?”
  “什么——”
  海因里希从座位上站了起身,冲着我们露齿一笑。
  “我们是邻居。”他说。“邀请邻居到自己家做客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来吧,我保证你们会喜欢。”
  乔治看上去并不想接受他的所谓邀请,甚至并不喜欢他“邻居”的身份。但当海因里希朝我们做出那邀请的手势并真诚地微笑的时候,那张面孔着实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语。
  更何况,我们就这么成了顺路的人。
  海因里希,我与乔治顺着教堂街往上爬,穿过了来时的无数商铺。海因里希走在前边,那头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晃晃悠悠的,颇像一只扑扇翅膀的蝴蝶。
  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陌生,熟门熟路地往上走——一路上有商家与他打招呼,亲切地喊他“海因茨”或是“海因里希”,而他也乐呵呵地招呼回去。
  “在霍格沃兹他也是一个样子,开屏的孔雀。”乔治在我耳边嘟囔,握紧了我的手。“伪君子!”
  总之他便是那样快活,像是世界上的烦恼都捉不住他那样拐进了水卢街。我们顺着那蜿蜒曲折的小路往里边走,蝉鸣鸟叫在午后的树林里格外刺耳。
  “弗洛,我不确定告诉她屋子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的。”乔治轻声说道,握着我的手微微缩紧了。“西德利亚先生说了不让任何人知晓——你确定想要让伪君子知道?”
  “他看上去不怀好意,图谋不轨——”我学着乔治的样子唱歌般地念出这两个词,在他转过脸来瞪我的时候乖乖改了口。“我不知道,乔治——但镇子这样小,我们总会遇到,而他总会问起来的。”
  “你还是没法儿记起你以前与他一起的过去?”他问,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一点也记不得吗?”
  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伤人被揭了伤疤——我莫名其妙的对自己记忆中的空白产生了一种无力的气愤,语气不可避免地冷却下来。
  “记不起来,或许我该去看看脑子,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治长长地叹了口气,却被海因里希的声音给打断了。
  “到了,就是这儿——这里很漂亮是不是?”
  我顺着海因里希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午后湛蓝的天与羊群般白净的云。在那青葱一片的草地上,湖水平静无波,苍天大树枝繁叶茂,在阳光下反着光。而在我们不远处,记忆中那红蓝的木屋并肩而立,宁静又祥和。
  在日光之下我看见那座蓝色屋顶的房屋外边儿装饰着花朵,不知名的花儿被种在精心围出来的小花园里。就连二楼的窗户上也有着花,叫不出名字,却耀眼至极。
  海因里希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仿佛是在向我们炫耀自己最漂亮,最引以为傲的玩具的小孩儿一样得意地笑了。他转而往前大步走去,绿草在他的脚下弯曲。
  我们走向那个距离不过六十英尺的蓝色房屋,那金发的年轻人早就窜上了阶梯,用力拉开了那扇同样被粉刷成蓝色的木门。木门上没有任何门牌或是装饰,就连可以窥探的猫眼也没有。
  “请进,请进!”他说着,在门口夸张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就好了。”
  “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当我步入那间房屋的时候乔治的声音在我身后嘲讽地响了起来。“沃尔夫庄园?海因里希堡?还是海因里希宫?”
  “你要是乐意,管这儿叫伪君子殿堂好了。”海因里希毫不在意的声音随之传来,夹杂着关门的声响。“谎言圣殿,恶作剧之城——随你乐意。”
  我在门厅里站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行走了。
  这里与我所想的太不一样了。
  这间房屋的构造非常简单,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简单过了头。它与水卢街86号一般大,却远远没有那么多的家具。一张沙发床被安置在靠窗的位置上,白色的,上面规规矩矩放着一块被叠得方正的毯子。稍远一点的地方,那半开放式的厨房上放着几只小碟子与杯子,简易得一只手能数清种类。而在那靠近楼梯的地方,一个深色的书柜拔地而起,满满当当的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那连接着地下室与楼上的楼梯静默盘旋着,上面被海因里希挂上了简易的装饰。
  没有巴洛克式的奢华挂饰,没有洛可可的夸张张扬,它甚至比不上那年海因里希在圣诞舞会上穿的那件礼服的刺绣花边。
  “喝茶吗?”而房屋的主人则毫不在乎,像是跳着芭蕾舞一样快活地往厨房的方向小步跑去了。“加糖还是加牛奶?”
  “我们呆不久,海因里希。”我轻声说。“我们得回去收——”
  “加糖。”乔治一如反常地打断了我的话,瞪着海因里希的背影。“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伪君子。”
  “是啊,是啊,你清楚我朝思暮想地希望自己能把你从弗洛身边抢走,只因为你咄咄逼人的样子过于迷人。”海因里希头讥诮地说,头也不回地在灶台前捣鼓着什么东西。“你当然一清二楚。”
  乔治看上去几乎想扑上去和他滚作一团了——但没有。他只是大大咧咧地回身,一把搂过了我的肩膀,吧唧一口亲在我的脸上。
  房子里的气压低得吓人,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他们拔出魔杖针锋相对的景象了——到时候满屋的家具大约都会张胳膊张腿,有些还会长出嘴,在他们试图袭击对方之前相互用恶毒的语调咒骂。
  “……我能看看你的书吗,海因里希?”我看了乔治一眼,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他坏笑的脸。我近乎祈求般地小声说:“喝完茶就走。”
  “当然。”他们异口同声。只不过后半句一个成了“随便看”,另一个成了“你说了算。”
  我立刻便钻到了那巨大的书架边上,那巨大的书架贴墙而立,上面满满当当地塞着书——出乎意料的是,那并不是我母亲书柜上的那些魔药,魔咒诸如此类晦涩难懂的书籍,而是各种各样的麻瓜小说。
  每一本书都以作者的姓氏首字母以字母表的顺序摆放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在我所站的地方我看见了几本用法语书写的书籍,烫金的花体字在书脊上绽放。
  《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九三年》。
  我顺着“a”的前方往前走了几步,路上便又瞥见了雪莱诗选与《小王子》。
  “你会法语?”我轻声询问。
  “oui, mademoiselle.” 他高声喊了回来,声音在咕咚咕咚的煮着水的水壶里响着。
  “我也会啊。”乔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不满地用法语嘀咕着。
  我回身揉了揉乔治在我身上乱蹭的脑袋,抬头看向了书柜。
  在这个巨大的,黑色的书柜上,“m”被安置在了正中央。那金色的,张扬的m字下方却毫不如别处——对比起那些堆满了书籍的其他方格,这个方格里只有孤零零的一本书。
  那本黑色封面的,冷冰冰的书籍却有着与其他书本一样镀金的题目。那张扬的花体字像是嵌进了那本书的表面一样——那上面写着“君主论”。
  而在那本书的旁边,一张小尺寸的画像被摆放在边缘,却与巫师界的毫不相同——那里面的人并不会挪动说话,只有三个金发碧眼的,衣着华丽的男女。
  我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那副画上,那像极了数个世纪以前的风格,背景纯黑。画面的左边站着一位戴着金丝圆框眼镜的金发男人,任何幽默与愉悦在他脸上都无迹可寻,仿佛是德国人刻板得近乎愚笨的刻板印象的具象。与他相反的方向则站着一个年轻的女郎。漂亮的蜜金色卷发柔顺地一直披散在肩上。她高傲地望着前方,唇角含笑,细小的痣随着她的微笑而上扬。
  而画面的中央站着海因里希——我想那确实是他。他看上去比现在要年轻许多,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金发垂落在他皮肤苍白的脸上。那夸张而华丽的衣服近乎把他整个人给吞下去一般。
  “那是我的家人。”海因里希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们身后响起。我回过头去,画面里那个瘦小苍白的男孩儿正用那双从未变过的蓝眼睛平静地望着我。“奥古斯特和弗里德里希。”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语一样,我看见了那画像的边框上刻着“冯.沃尔夫”的字样。
  乔治明显也看见了那个文字,下一秒他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或许我们应该称呼你为海因里希.米里亚姆.冯.沃尔夫?”
  “噢,你还应当称呼我为冯.沃尔夫伯爵呢,乔吉。”海因里希的脚步声缓慢地走向了他来时的方向,我回过头,那抹金发的主人带着嘲讽的笑容在充满阳光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茶几上放着三只瓷杯。“沃尔夫家把自己变得像美第奇那样喜欢'君主论'又不是我的错——不过来喝茶吗?”
  乔治的手从我的头顶蹭过,揉乱了我的黑发。那头火焰般的红发跳跃着绕到了沙发上,大大咧咧地坐下,为我腾出了一个位置。
  “就来了。”我轻声应答道,转身往他们的方向走快步走去。
  窗外只有夏日与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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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书名就是我的私心,我永远喜欢雨果(暴言)
  马基雅维利和美第奇稍微解释一下:美第奇家族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掌权者,马基雅维利效忠过这个家族。君主论则差不多是教人如何当个好的君王(硬核解释)
  另:冯是贵族姓氏前会加的称呼,就像是法语里的“德”,西班牙语里“堂”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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