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女皇称帝后不久,巡查使上奏称地方发生躁动,遂下诏命十余位宰臣与京官前往地方存抚诸道。
几匹快马停在司刑寺官署大门外,府史们不敢阻拦这些传达诏命官员的内臣,王主簿可在官署内?
我就是。
内臣众青绿公服的人群里一眼便瞧中了王瑾晨,打开手中的黄纸宣道:门下,司刑主簿王瑾晨...擢升司刑评事,掌出使推事,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吏部升迁的敕命下来,引起了司刑寺的官员与府史们的一阵议论,他才来司刑寺多久啊,明明什么都没干还晋升了,前阵子更是连人影都没有瞧见。
是啊,程主簿比可比他厉害的多...
小声点,人家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呢,连新任的宰相都亲自跑到司刑寺问候,一个六品官职又能算什么?
张顺走到人群中间轻斥,旋即又回到王瑾晨身侧,他们就是瞧着您升官眼红。
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议论声王瑾晨听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内臣宣读完后没有当即离去,而是拿出了另外一封手书,另外,陛下有旨,朕登基,地方频生躁动,社稷未稳,朕寝食难安,遂诏宰臣前往诸道安抚百姓,平息□□,命司刑评事王瑾晨为抚慰使随同协审。内臣朝身后的人招手,小宦官将一身折叠齐整的绯色公服呈上,陛下还特许王评事借绯出使。
抚慰使?升迁王瑾晨并不意外,是让我随各位宰相出使地方么?
内臣摇头,王评事,这次地方躁动比以往都要大,还有地方官因此而受到百姓围攻,陛下接到上都留后院诸州所呈的奏疏气得一夜没有合眼,朝廷也极为重视此事,故而派了十几位重臣前去安抚,另外也从秋官及肃正台与司刑寺三司调了几位执法官,不过受封抚慰使的却只有您一个。
让我一个刚中进士不满一年的新官员独自出使地方,这...妥当吗?
陛下的圣旨,那自然是妥当的。内臣回道。
陛下要臣前往何处?
安西都护府。
王瑾晨僵在原地,内臣便将敕命与手诏一同交到王瑾晨手中,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昔日丢安西四镇引朝中哗然,陛下既然命王评事前去安抚,必是极为器重与看好评事的。内臣见王瑾晨一动不动便走到她身侧小声道:哦,陛下还让小人私下转告您四个字。
什么?王瑾晨侧头。
内臣盯着她的眸子转告道:君无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 站一秒六姑娘与小宋。
第66章 王评事
修文坊
马车赶在宵禁前抵达坊内,车上下来一个两鬓花白的紫袍官员。
阿爷今日怎回来的这样晚?
李轻舟扭着酸涩的脖子坐下,接过女儿端来的热茶,陛下刚登基地方就有异动,还闹出了人命,上都留候院奏疏接连不断的奏疏惹得陛下龙颜大怒,现下已经安排三法司的人员随出使的大臣至地方,特赐节许以先斩后奏之权。李轻舟抿下一口茶,哦对了,陛下升了子玗正六品的司刑评事,也随在了这次出使地方的名列中。
出使地方办案吗?
对,司刑司直与评事皆要承制出使推覆,但这次加上异动,所以既是办案也是平息躁动与安抚人心。
可他是文官,身在法司办案倒是没什么,但这安抚人心与平乱不该交由有司去办吗?李锦眼里充满了担忧。
你觉得陛下掌权多年,为了这一日做了多少铺垫,异动?李轻舟摇头,不过是陛下自导自演,意在考察各地方官将其称为安抚异动罢了,陛下行事一向摸不准头脑,许是想要磨炼磨炼他吧,毕竟他如今还是太过年轻了些。
磨炼?陛下把他派到哪儿去了?
李轻舟低下头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李锦见父亲似乎不想告知便凑上前焦急的问道:子玗哥哥就住在修文坊,阿爷不说难道我还打听不到吗?
李轻舟叹道:安西都护府。
李锦瞪着眼睛呆愣住,阿翁曾经说过唐蕃争夺安西的战争一直未曾断过,安西几夺几失,西域碎叶城距离中原数千里远,且地势偏僻,陇右道皆为异族人所居,女儿听说北方的突厥人极为野蛮,中原到安西一带常有盗匪出没,子玗哥哥只是个读书人...
这是圣旨,为父也没有办法。李轻舟有些无奈,虽说是危险了些,可若他为陛下解决了安西的隐患稳定了边疆的人心这便是大功一件。
难道要为了高官厚禄连命都舍弃吗?李锦转身,不行,我不放心,王宅的小环姑娘说子玗哥哥昔日在长安落水之后便下留下了病根,如今已是深秋,又哪里经得起如此舟车劳顿。
李轻舟摸着胡须,你呀,就是替他想得太多了,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被你说得倒像是个柔弱的姑娘了,你放心吧,既然是特使,陛下肯定会派重兵保护的。
大漠的风沙可不是靠那些金吾卫就可以抵挡的,女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阿爷不用说好话糊弄我。
李轻舟对这个已经胳膊肘外拐的女儿颇有些无奈,安西都护府尚在大周控制之下,只是路长了些罢了,而且以陛下的眼光,又岂会随便派人去如此重要之地?
我不管,李锦回头拽着父亲的手,女儿也要去。
原本只是无奈的李轻舟一下变得十分严肃,甩手道:胡闹!
西域不比中原,那种地方,路上几百里连个歇脚的茶肆都没有,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儿家...
女儿家怎么了?李锦扭头,若不是诸多规矩束缚,男子能做的,女子未必不能做,女儿难道还不能跟随未来的夫君一同吗?
他是去出使,你跟着瞎折腾什么?
我不放心他。
你不放心他,我还不放心你呢,李轻舟凑近小声道:这要被你娘知道,还不抽死我?
阿爷放心吧,我又不是那种足不出户的小娘子。
别胡闹,安安心心呆在家,等他回来我便催促着王家将这门婚事办了。李轻舟拒绝道。
见父亲如何都不肯妥协,李锦轻哼一声,哼,我讨厌阿爷。旋即转身离去,并未死缠着不放。
李轻舟摸着胡须轻吐了一口气,很是无奈的摇头道:还真是跟你母亲一个模样,上哪儿都要跟着。
王瑾晨接到圣旨后便匆匆赶回了家中收拾行礼,地方异动与朝廷派遣使臣出巡地方安抚异动的消息在神都传的极快。
洛阳至陇右近万里之远,陛下就让郎君一人前去么?小环站在房中盯着正在收拾衣物的王瑾晨,郎君真的不考虑带小奴一起去吗,山高路远,连个照看您的人都没有。
会有随行的官员一同,你留下来持家吧。
郎君去的可是陇右,小奴怎放心得下。小环担忧道。
王瑾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将里面的金簪取出轻轻摩挲了几下后揣进红袍内,摇头道:真要遇到什么山匪与盗贼,你在也没用啊。随后又将一封墨迹刚风干的新签装进信封里,去帮我将信寄回越州交给母亲。
喏。
王瑾晨扭着脖子刚坐下,门口便传来一阵清香,王瑾晨将欲要提笔的手收回,抬头道:不知是神都的风吹得快,还是宋姑娘灵通的消息比风还快?
王评事一脸轻松,看来倒是奴家瞎操心了。
王瑾晨摇头,是祸躲不过,天要亡我,又奈之若何,不过我相信上天并不想亡我。
宋令仪不再同她打哑谜,关内至陇右那一带北有突厥南有吐蕃,盗匪极为猖狂连军饷都敢截,何况你们一群文臣,哦不对,出使陇右安西都护府的只有你宋令仪坐在她的书桌上细细打量着,就凭你,也能震慑住陇右那些身经百战的边防军与将领?
王瑾晨眯起眼睛笑道:我当然不能,但是我身后的大周朝可以,边军再强悍,那也是大周子民,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国家危难,身为人臣怎么可以退缩呢。
宋令仪起身在房中转悠了一圈,王评事为国为民,看来要有一阵子见不到王评事了呢。
宋姑娘不辞辛苦跑到我家来,就是为了临走前与我寒暄几句的?王瑾晨又低头重新提起笔,将家中要交代的琐事一一记下。
你最近与傅游艺还有岑长倩走得太近了,岑长倩与武承嗣是敌对你应该知道的,公主要我给你带话,这一路不仅要提防山贼匪寇更要小心嚣小。
他们是敌对,但是陛下在立储一事上犹豫不决,立子又怕大周最后又要回归李唐,立侄,两个亲侄都不是合格的人选,但若立武承嗣,天下一定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如今能与他抗衡的,只有岑长倩。
出了神都与长安,公主与我的手便伸不出去了,但是丘神勣却掌管着金吾卫与诸州府兵,你要从神都去陇右,必然经过他的地盘,所以不得不堤防。宋令仪担忧道。
一个是文昌左相,一个是左金吾卫大将军,王瑾晨低头一笑,正三品的将相竟然联合起来对付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绿袍,这是什么道理?
武承嗣的为人你知道么,眼里揉不进半粒砂子,你这样崭露头角,他能不先下手铲除?宋令仪对他的不以为然越发担忧,丘神勣为人阴险歹毒,他的大将军之职可是屠戮无辜官员满门数千家性命得来的,这些人都是靠吃人与踩着同僚头颅一步步爬上来的。
所以我当初如果与他们为伍,定然也会有一天被他们所遗弃,王瑾晨合起双手摩挲着手背分析道:武承嗣为百官之首,权势还在岑长倩之上,而丘神勣又掌管如此重要的左金吾卫,这二人联合起来便是朝廷最大的一股势力,若放任,日后一定会成为陛下的隐忧与心头刺。
王瑾晨松开手将干涸的砚台注水,换了一张白宣纸,兵权谋十三家,谓之权谋者,以正守国,既然宋姑娘亲自来了,那便劳烦宋姑娘再跑一趟。
哦?宋令仪背起手走到王瑾晨身后,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俯下身抵在耳侧轻声道:奴家的跑腿费可是很贵的。
王瑾晨将她的手拨开,涨红着脸问道:宋姑娘想要什么?
宋令仪的手落了空,便垂下从她腰间金带所挂的钩子上取下一只香囊,还未来得及端详便被人眼疾手快的夺了回去,王瑾晨紧张的将香囊收起,其他的都可,唯独香囊不行。
王评事还真是小气,连个香囊都不舍得?
宋姑娘若是喜欢在下做的熏香,我可以做些送与姑娘,但是这香囊...王瑾晨摇头,及冠后的随身之物,当只予妻儿。说话间,一支金簪从绯色的袍子中滑落。
宋令仪愣了一会儿,旋即直起身离了几步,瞧奴家这记性,都快忘了王评事还是个情种呢。
王瑾晨紧张的拾起金簪,用袖子上的小团花绫罗轻轻将灰尘擦拭干净,宋姑娘这样聪慧的人,岂会不知道送香囊的含义。
是是是,王评事的香囊都是要给萧姑娘的,不过你出使陇右这么大的事还是写信告知一下她比较好,最好是途径长安亲自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七娘去了长安?王瑾晨抬头盯着宋令仪质疑道。
怎么,很稀奇吗?宋令仪没有回答,她难道还是偷偷去的不成?王评事托人办事都是这种语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令仪笑问道:行了,王评事对付女人可不像在朝中那样游刃有余,还是说因为同是,所以更懂怜香惜玉?
王瑾晨继续提笔写道,宋姑娘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无趣。
第67章 遇长安
天授元年九月下旬迁司刑寺丞徐有功为秋官郎中,十余位朝官奉旨前往地方安抚异动。
相公,那位便是陛下此次特派陇右安西都护府的抚慰使王瑾晨。绯袍官员站在左纳言史务滋身侧恭敬道。
紫袍摸着银白的长须,一脸正气的盯着出巡人群,我记得他是从地方来的贡举人吧?
回相公,是,是越州山阴人,也是琅琊王氏小圣的后人。
两榜进士?紫袍凝视着帮忙搬行李上马车的少年,或许是个可塑之才。
绯袍瞧了瞧左右,凑近道:可惜他的名声不好,京中将他与二来等酷吏并在了一起,只不过他是贡举人清流入仕。
紫袍摇头,你我为官多年,还不知这泥潭如何之深吗,国朝诸多宰相,为何偏偏让他去了最重要的陇右,随宰相出巡的三法司人数并不在少数,为何没有二来与周兴等人呢?
绯袍觉得言之有理,相公说得极是,否则右相也不会对他改观。
说着说着绯袍口中的右相便拿了一个暖手的炉子匆匆赶来,树德。
紫袍转过身,提步迎上前,适才不是送过行么,大内距西郊也不少里路呢,右相怎么亲自来了?
我想着如今深秋马上便要至冬日,天寒,你要去北方必然少不了受冻,我便带了些炭与炉子给你。
哥哥有心了。
大内人多眼杂不好言语。岑长倩拉着紫袍走到一边,此次出使代替天子巡游地方你要小心,武承嗣与丘神勣合谋,如今武承嗣成为了大周宗室便等于顶着一块免死金牌。
紫袍点头,我知道的,哥哥的权势在他之下,如今我又离去,莫要与之起干戈,能躲便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