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2)
曲遥猛地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一双绿色的,细长又深邃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闯进了曲遥的视线里。
那人趴在自己旁边,明显也是刚醒,带着惺忪的睡眼四下张望那眼神中,多的是不确定的震惊和疑惑
曲遥愣了片刻,将眼神向下移了移,对方也非常默契地将眼神同时向下移了移。
两人的未着衣衫,躺在一处,红绡帐暖,春鸳同卧曲遥旁边的这个男人明显比自己壮了一圈,并且他的肤色却是不似常人般白皙无论如何,这人都生的不像是个汉人模样。这时曲遥才察觉到身上明显的酸痛和劳动之后的痕迹
曲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颤颤着回过头,于此同时身上的男人也意识到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再一次与曲遥尴尬地对视起来。
曲遥猛地一滞,对面男人这个欲说还休颦着眉头却又冰冷疏离的神情,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见过
不!是一定看见过!
这幽怨的神情不就是他师叔澹台莲的翻版吗?
然而,在当曲遥看清这个人的脸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张脸!这张脸!
这张脸只有半张脸是完好的,而另半张脸上却布满了杂乱遒劲的被火烧过的疤痕可曲遥却从心底觉得这个人并不丑陋,那冗杂的疤痕便如同冰瓷的裂痕一般,像极了一件剔透而易碎的艺术品,再配上那一双绿色的眼睛和苍白的皮肤和结实有力的肌肉这人与汉人男子不同,全身上下浑然是一派异域而野性的格调。
虽然男子此刻的神情十分慌乱,但曲遥依旧被这香艳的一幕刺激的心跳漏了两拍
这不就是那骑在马背上,面带狼骨覆面,手执狼头陌刀和允卿门仙女儿姐姐季源远斗了百十来个回合的
大舜的玄甲紫龙骑大将!白藏之吗!!?
曲遥抬起手,试图推开对方,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竟也不是自己的身体!
而是另一个人的!
床边案机上有衣冠镜,曲遥登时揽镜自照,可下一秒,自己把自己看呆了
那是一张精致的雌雄莫辨,美到不辨男女的脸镜中男子的发髻还在,髻边还有一朵未摘的海棠,只是这发髻早已松垮的不成样子,海棠也没剩下几片花瓣了。
男子几缕墨发披散下来,零落在昨夜被狠狠疼爱过的身子上,玉石一般的皮肤上,到处都是合欢之后的痕迹。
曲遥看着那发髻间的花,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名字就突兀地闯进了脑海。
季天端。
百花公子季天端,允卿门的少门主。
他的卧榻之侧,躺着昨夜与他在十丈软红里颠鸾倒凤的,他的小书童
白藏之。
小春儿,春儿?这都什么时辰啦!再过会儿都晌午啦!今日就算没有早课,你也不能睡到这会子呀,师姐给你端水进来
清亮的温柔的女声传来。
旋即,那关着的房门便被打开了,那一瞬间春风和阳光一起涌进房间里,把空气中翻腾的灰尘照亮。
只听哐当一声,洗脸的锡盆砸在了地上,水溅了一地。
海天霞色长衣纨裙的姑娘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那姑娘生的极白皙可爱,漂亮的杏子眼就像是林间的小鹿一般。只是此刻她眼中全是惶恐和不可置信,女子瞪大杏核般的眼睛满脸通红地看着俩人颤抖着伸出手指着他们。
曲遥心中一惊,但见那女子面色苍白,哆嗦着看着二人,似是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不不不师姐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俩拔火罐呢互相给对方挤挤痘什么的你看你看都挤紫了曲遥向女子展示着胳膊,赶紧试图圆场,把这无法挽回的一幕圆回来
然而下一秒,面前的姑娘居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那女子笑罢,停顿了几秒后,开始仰天长笑,苍白的脸上浮出诡异的红晕来
曲遥彻底懵了,他看着这姑娘疯癫的样子,心中不由揣测这难道是这位师姐看到师弟行此龌龊之事,被刺激疯了吗!?
成功了,成功了那本清丽异常的女子颤抖着,露出一种几近癫狂的兴奋神色来。
终于成功了终于啊!
曲遥颤了颤,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姑娘当是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譬如羊癫疯
老娘嗑的官配终于在一起了!!但见那紫衣姑娘猛地一拍大腿喜极而泣:我养了十来年的猪啊!终于会拱自家白菜了!
曲遥沉默片刻,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丹田里。
不对不对那姑娘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纠正道:我养的白菜啊!终于开窍知道找猪了!季天端啊季天端!你太令师姐惊喜了!
旋即这姑娘又拍了拍白藏之宽阔结实的背脊,那神情就像拍着自己养了多年的老狗一般,姑娘竖起大拇指向白藏之赞叹道:好样的干的漂亮!
曲遥和对面的白藏之沉默了片刻,两个人估计都在理顺,究竟谁是白菜谁是猪。
女子猛地关了门,一脸贼兮兮地小声问道:我不往外说,放心,快点来跟你们师姐我交待交待,谁先推的谁?
曲遥默默看着那清丽至极的女孩的表情逐渐垮掉水汪汪的杏子眼变得邪恶而扭曲,那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摊开之后又从桌子上的笔洗中捡了根毛笔,瞪大了求知的眼睛急不可耐道:快快快,快讲讲,我记点素材
曲遥心说这位师姐你是打算写本纪实文学么?然而转念一想,这姑娘似乎和他们是站在一起的,然而眼前的形式,大有曲遥若不交待出来点核心素材这姑娘便不会放过他的架势
快点快点!姑娘眯起眼睛威逼利诱:耽误了我新写的话本上市小心我给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扭送到大师姐那里去!
曲遥抿了抿唇,开始整理思绪编篡故事。于是诡异的一幕就这样开始了,一个旖旎暧昧的事后清晨,本该由两个男人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地完成可此刻床底下却多坐了一个女人兴致勃勃地准备用文字记录下二位的感受曲遥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年自己给白秋涯编话本时的情形
曲遥微微捂脸这哪是师姐和师弟的对话,这简直是两位作家的对话!
然而作家们的对话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杨!绵!绵!!!
一声女子中气十足的七绝爆喝自门口如惊雷一般炸响!
屋内三人齐刷刷回过头去,曲遥一愣,但见门口又站着另一位故人。
季源远。
那个弹着琵琶的、清丽绝尘的、对自己比敌人还要狠得多的允卿门的大师姐。
以及杨绵绵。
曲遥看向地上坐着的那个女子,他整个灵魂都在抗拒他把杨绵绵这个名字安在这个可爱又有点糊涂的女孩身上杨绵绵很显然没有料到季源远居然摸了过来,赶紧将小本本塞进怀中旋即换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嘟着小嘴,泫泪欲期,瞧上去娇憨又凄然。
那一瞬间,曲遥的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
他试图混淆篡改自己的记忆,试图把那天晚上乌枢刹罗所说的那个女孩儿名字换作别人赵绵绵或者马绵绵之类的
总之,那团被扔在地上的头发,一定不属于眼前这个女孩。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被罚跪了。
虽然被罚这件事曲遥门儿清,但此刻他还稀里糊涂的没有搞清楚任何状况虽然他知道这一切一定和那个老妖僧被打碎的嘎巴拉碗有关系,可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曲遥的脑中是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被附在了允卿门少门主身上,又稀里糊涂地和人家睡了,还睡的如斯激烈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就已经跪在祠堂前的青石板上了。
曲遥很无辜,更无辜的是,当年他一个一夜七次的小攻居然沦落到这步凄惨田地,委实叫人唏嘘。
可曲遥根本搞不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以及他的同伴们究竟都去了哪里,所以他根本不敢炸毛,只能乖乖忍着,静观其变。
不过片刻功夫,允卿门名为枕月堂的祠堂外已经聚满了师姐师妹。祠堂外奸夫淫夫也已然到场就绪,只是青石板旁边还跪着个抽抽搭搭的杨绵绵就看起来极不协调,杨师姐就活像个拖油瓶。
你做出这种荒唐淫丧之事!你对得起你母亲么!?你对得起故去的前门主么!?你对得起你师父么!?
季源远还在不停数落。
一旁跟着罚跪的杨绵绵小师姐一脸感同身受深以为然,季源远每说一句话她就要点一回头,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点的十分认真。
杨绵绵!说他们没说你是不是!?季源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你在允卿门这么多年,除了缠缠花儿编编篮子缝缝衣服,你还学了些啥!?
做饭。杨绵绵大言不惭。
还有呢?季源远勉强压下去火气颤声问。
吃饭。杨绵绵嗫嚅。
四周笑声渐起,季源远已经举起了巴掌,她很想把杨绵绵捞起来冲着她的臀部一顿巴掌爆甩,把她甩的聪明些但是看着杨绵绵那泫泪欲期的小模样和可怜巴巴的小眼神还是止住了
毕竟啊
季源远叹息一声,头疼地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哭唧唧的女子。
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打这个让人头疼的师妹啊哪怕一下。
最终,季源远不争气的巴掌狠狠落在了大腿上,她无奈地别过头捂住自己的嗡嗡炸响的脑瓜仁,一脸怒我不争哀我不幸。
可就在那一瞬间,一直低着头的杨绵绵微微抬起了眼睛,看向了香案旁边的季源远。
杨绵绵静静看着她的大师姐,她看着她大师姐一脸失望的样子,只能垂下眼睑,轻轻咬了咬嘴唇。
曲遥在那一瞬间明显感受到了杨绵绵的失落。
她的难过,不是装出来的。
你们两个,还在那边悠哉悠哉!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季源远将一个汝窑瓷盏狠狠摔在地上,又一拍桌子怒道:悖乱纲常!胡作非为!你们你们
曲遥本不想说话,他只想跪在这里乖乖被骂,反正也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冒出来,等季源远骂累了之后他便可以落个清静去领罚了。可是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在驱使着自己的身体!纠正着他走向正确的轨道!
叫他把话不得不说出来!
季师姐,你不要生气昨夜之事都是我饮了酒一时糊涂你千万不要为难藏之阿藏他并非有意。
曲遥受那股力量驱使,将这段几乎不可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不!不是天端之过,是我一时冲动!请门主责罚!
极低沉的声音自曲遥的耳畔响起,曲遥回过头去,那是五大三粗,碧眼鹰鼻的白藏之。
你们两个!俩窝窝头扔地上踹一脚,没一个好饼!季源远气的指着白藏之骂道:白藏之,允卿门收留你整整七年,为的是叫你保护季天端!可你如今竟犯下如此荒唐的过失,又如何叫我容你继续留在允卿门!?
不!师姐你千万别赶走阿藏!装着曲遥的魂魄的季天端突然驱使曲遥跪着匍匐到季源远脚下:师姐阿藏幼年时的生活便如地狱一般,你若赶走他,无异于又将他撵回了地狱啊
季天端!季源远一拍桌子,愤怒地打断了他:你既然知道这其中利害,为何不阻止他!干出这等荒唐事!?你还记得你发髻上带着的那朵戒淫守正花了吗!?先门主临终之时对你的嘱托和挂念,你是不是都忘的一干二净
可师姐,小春儿为何要阻止藏之!?
突然,一个清弱却又坚定的声音响起。
小春儿就不能是真心与藏之相爱的么?
季天端身体里的曲遥愣住了。
他回过头,愣愣地看向跪在自己身旁的姑娘。
在场诸人俱是一愣,那一瞬间,允卿门立时间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杨绵绵一人身上。
胡说八道!!杨绵绵!你何时学会了这些!?季源远大声斥责道。
可是师姐!允卿门内门规第十九条,凡我门中姐妹,若遇其挚爱,托可同生共死,肝胆相照!阖为之披荆沥血,白首不渝
住口!门规是叫你这样用的么?季源远斥责杨绵绵的声音虽大,可实则她早已外厉内荏,虽然她仙法武功高出杨绵绵数倍,可此时的她眼神却是畏缩躲闪,根本不敢直视跪在地上的杨绵绵。
杨绵绵所说之言每一个字都如万钧巨石一般砸在她心口上,季源远死死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能嵌进肉里
为何住口!?门规之中,只说挚爱,何曾说过这挚爱还要有男女之分!?
女孩的声音清脆明亮,如同阳光一般,那双清澈如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季源远的双眼。
你可知世上什么是最可怕的么?绵绵!是人言!!人言可畏!
季源远绝望地怒喝。
先门主是怎么死的!?你师公是怎么死的?你可还记得!?季源远绝望地喊道。
曲遥抿了抿唇,他想起了在来允卿门路上时,师悯慈曾经给曲遥讲过的,允卿门前代门主季疏月的故事。
曲遥看着季源远绝望的表情,心里突然一酸。
季疏月就是因为怀上了季天端,被扣上了不洁的帽子,最终在世人的唾骂和鄙夷里郁郁而终。季源远作为季疏月的首徒,不可能对此没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