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 第67节
她神色复杂,深吸一口气问:“你还收学生吗?让我家冬子跟着你识几个字。他笨得紧,我也不指望他考什么功名,只希望他懂点理,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知道是非,不要像我一样贪着小便宜就上当受骗就好。也就是这一回侄女有福气,恰巧发现了,若是没发现,等真的闹得难看了,那肠子都悔青也没用!”
她说得质朴,忐忑地看向苏轩,又看了看苏槿时。
若是早些年,她必不会对三弟这么客气,可年前那场闹剧,她也在,明白了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妹妹们对这个从不同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弟弟做过些什么,再也无法如曾经那般毫无隔阂地向这个弟弟提什么要求,便是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也还要担心对方愿不愿意见自己……
苏槿时瞧着这样的苏桔,心情格外复杂。
苏轩的四个哥哥姐姐都是李氏所生,苏桔与那三个相比,如同怪胎……
苏槿时悄悄带着弟弟妹妹们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多年未曾沟通过的姐弟。
院门被人轻轻地敲响,这样力度,若不是她恰好走到了门边,必然听到敲门声。
打开院门,并未见着人。却在短暂的呼吸后,听到了细弱颤抖的声音,“阿姊……救命……”
听到人叫“阿姊”,苏槿时下意识的就以为是自己人受了欺负,循着声音看去,才在门边会看到一个半躺在地上的人影,也不知敲了多久的门,整个人都被深秋的风冻得瑟瑟发抖。
举下院里的灯笼靠近,看清对方的面容,讶异,“莹莹?!”
一碗热豆浆,一件厚外衣,终于让小姑娘止了抖。
苏槿时静静地打量着她,她的衣裳尚好,只是有些乱,头发凌乱,面上和露出的手臂上露着新鲜的鞭条伤。
已经入了深秋,苏晓莹脚上却还穿着夏鞋,那双鞋鞋底已脱线,左脚鞋面大脚指的位置有个大洞,足够让人看到里面害羞缩紧的大脚趾。
苏槿时取了一双鞋和一瓶药酒给她,她却抓住了苏槿时的手不放,“阿姊,求求你,救救我娘……”
苏槿时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默然无语。
苏晓莹眼里的希望逐渐黯了下去,几近哀求,“你们不救她,她会被打死的!”
苏槿时红~唇轻动,“为什么舍近求远?”
她看入苏晓莹茫然的眼中,“从林塘村到这里,路程遥远,你走路过来,要半天,为何不向你大伯四叔三姑或是祖母求救?再不济还有村长。等到现在,我便是去了也不过是给她再上一回药,谈何救命?”
苏晓莹被她问得哑然,看向苏槿时,双眼黯淡无光。
苏槿时想不明白苏晓莹的做法,但眼前的苏晓莹与一年前的自己一般大,这种茫然而又绝望的神色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好声劝慰,“本是你的家事,我不该多说。可你既然找到了我,我便给你提个建议。”
她捧着苏晓莹的脸,看到了她眼里重新生出的点点希望,在给建议之前,忍不住安慰她,“至少,你还有母亲,还没有到最糟的时候,对不对?”
苏晓莹认同地眨了眨眼,“你很厉害,我爹现在听到你的名字都会觉得害怕。你能不能让我爹不要再打我娘?”
“不能。”苏槿时微微一笑,将药酒在她的伤处揉开,“我帮不了你母亲,谁都帮不了她。手脚都长在你爹身上,他要做什么,不受我控制。我能阻你爹一次,不能次次阻。”
“真正能帮你娘的,只有她自己。她要真正地获救,只有她自己站起来这一条途径。若是她真的决定要站起来了,你可以让她来寻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思量着,以大夏的法制,和离不容易,却也不是全然不可能的。
苏晓莹只当苏槿时答应在紧要的时候帮她,不会完全不管她,心里高兴起来,回到家都时带着笑的。
马氏心里担忧着女儿,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好在苏茂脾气发完之后就出去了,看来还是不放心女儿的。思及此,干涸的心湖里又生出点点湿意来。
苏晓莹回到家中,习以为常地收拾残局,把马氏扶上~床。
再三确认苏茂不在家中了,便把从苏槿时那里得来的伤药给马氏用了,也把苏槿时的话原原本本地和她说了一遍。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着希望,“娘,等你站起来了,我们一起去找阿姊吧。你看,爹都怕阿姊。在阿姊那里,他一定不敢去打我们的!”
“嘘!”马氏害怕地看向屋外,确定苏茂没有回来,才压低了声音道,“可不要叫你爹听到这样的话。在你爹面前,提也不要提他们。不然,有我们娘俩受的。”
苏晓莹:“……”
她眼里的光亮很快就暗了下去,别过脸,赌气道:“他不是我爹!”
“你胡说什么?他不过就是脾气差了些,怎么会不是你爹?你想想他平日里对你的好,不是亲爹,他怎么会这么对你?”
马氏苦口婆心,苏晓莹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想着自己在别人家看到了别人家爹娘与儿女的相处。
她很想问:“如果是亲生的,为什么我的日子还比不上翁婆婆的猫?”
到底没有再开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
南山豆腐坊的豆腐与秦记的豆腐不同,但是价格比秦记的豆腐便宜了一半,自是吸引去了不少顾客。
李梦忧心忡忡,几次和苏槿时提了这件事,直到苏槿时笑着劝她不必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人占了,她才意识到苏槿时有意让对家成长。
虽然不知道阿姊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如今信阿姊胜过信自己。
宋掌柜与陈夫人远远地看着相对两间铺子的人气,确定南山豆腐店的人气略高半筹,满意地离开。
宋掌柜提议,“听说有贵人要爱昭县的豆腐,我们何不借机把南山豆腐的名气打出去?”
陈夫人瞅他一眼,“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只是那贵人是真贵人派来的,要的,是去年吃过的那个味道。你就不怕犯罪杀头?”
宋掌柜阴阴地笑了,“那就要看陈夫人您的诚意了。若您真想让秦记永远消失,我自有法子。只看夫人会不会惦记着他们瞧不上的那点情义,心软了。”
第78章
秦记走上正轨后,苏槿时去铺子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把秦记的做豆腐技巧教给苏槿瑜之后,便只在点卤的时候去把把关,或是在试出了新的配方之后过去添货。
苏槿瑜和李梦平日里守在店铺里,处理日常的事情不在话下。
只有在秦记有事需要拿主意或者缺货严重的时候,李梦或是苏槿瑜才会在大白日里回来寻她。
南山豆腐与秦记的豆腐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子,对着的也不是同一群客人,看起来争得激烈,其实对秦记的售卖几乎没有影响,更勿说秦记里除了最原始的各种板豆腐之外还有女儿香酒,及腐竹、豆棍、千张、豆酱、霉豆腐……
以及苏槿时时不时弄出的新式样,还有正在尝试酿制未见成品的酱料……
此时,她正试出一种卤汁豆腐干,听得苏槿瑜叫她的声音,只当他是急着回来看成果,笑着对如小尾巴一般粘在自己身边的苏槿笙道:“瞧瞧,你大兄在铺子里就闻着味儿了。”
苏槿笙唇角稍稍向上扬了扬,黑亮的眼里露出一点愉悦来。
苏槿时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头,心知这已经是他现在能给出的最好的反应了,不再故意逗他说话,转身对苏槿瑜道:“你回来早了,这会儿,卤汁豆腐干还没成菜呢。倒是可以先瞧瞧这种豆腐干的色泽。”
“阿姊!”
苏槿时听出苏槿瑜语气里的不对,抬眼看向他,秀眉微微一蹙,便往门外走。
苏槿瑜连忙拦住她,“阿姊,你不能去。”
苏槿时止步看他。
知道他的憨性子,便也不催促,等他缓过气了,见他还犹犹豫豫地迟迟不说,蹙眉问他,“怎么回事?”
苏槿瑜呆呆地眨了眨眼,懊恼地拍了拍头,“噢,是这样的。我是来告诉你,最近都不要去店铺的。我也不去了。二妞和大壮都在店里看着,要是有什么事就会回来通知我们。”
苏槿时听出他话里的不安和畏惧,抬手想要揉他的头安抚他,意识到他已经与自己齐高,不再适合被揉头,便轻拍了拍他的肩,“都和阿姊一般高了,怎的还有让你觉得害怕的人?”
半是打趣地问他,“臊不臊?”
苏槿瑜皮厚,脸皮却薄,立即红了脸,没守住事,“阿姊……西勇侯世子来了。”
苏槿时面上的笑意凝了一瞬,将脸色突然变白的苏槿笙揽入怀中,无所谓地道:“大夏疆土辽阔,他又镇守青州府,来到昭县有什么可稀奇的?”
这话既是对两个弟弟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四月从青州府离开的时候,听那车夫说了一路的西勇侯世子和二将军的事。
当时听到窦原的名字,还觉得心里意难平,现在,她已经能平淡地看待了。即便来到昭县的是窦原,她也只会略感吃惊,更何况来的只是窦原的哥哥窦荣。
“不……不是……”苏槿瑜唇舌磕绊了一下,“他不只是来昭县了,还来我们铺子里了。他要见你。”
苏槿时眨了眨眼,似是没听明白他话里的内容,呆滞的模样,与不久前的苏槿瑜如出一辙。
“你说什么?说清楚些。”
苏槿瑜本不想把这件事情说给苏槿时听的,只想让阿姊好好地待在家里,他来为阿姊遮风挡雨。可他又怕自己被窦荣认出来坏了事,便赶了回来。
既然回来了,还是再提醒提醒阿姊不要出门的好。
没想到几句话的工夫,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出来,都没什么可瞒了。
心里略感挫败,抱着头坐到豆腐架边,“他到我们店里来了,我才知道他已经在店外晃悠几天了,许是因着没见着你去,所以才直接进店来问你。”
苏槿时心里也乱了一瞬,看到怀里紧张地抓皱了她的衣袖的人儿,马上冷静下来。
家里谁都能失了分寸,她不能。
略一思量,便疑惑了起来,“他当真说要见我?可有说见我做什么?”
苏槿瑜摇了摇头,学着窦荣的腔调,“你们秦记的东家可在?我找她。”
“我当时以为他是来谈生意的,李梦在后头盘账,我便出去,见到是他,我就呆住了。我还什么都没说,被他看了一眼,就好像有什么压着我的喉咙一样,吓得我一个字都不敢说了。你猜猜他说了句啥?”
苏槿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大兄,等得焦急,伸手去拽他。
苏槿瑜连忙安抚,“别急别急,我这就要说了。”
“他说,你不是这家的东家。让她出来。”
“阿姊,笙儿,你们说,他这分明就是早就知道秦记的东家是谁,来找阿姊的!阿姊一定不能见他!”
苏槿笙老气横秋地吐出一口气,不满地横了苏槿瑜一眼,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
大兄读了一年的兵书,别人还没诈他呢,就自己先乱了阵法,似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家藏着故事似的……
苏槿时瞧着这一脸不想认哥的小模样,笑了起来。
倒是苏槿瑜茫然不知,“怎么了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你们知道了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亏他先前还觉得这是大风雨,要为阿姊遮挡!敢情他们都不把这当一回事啊!
不行,他不服……
又不得不服……
如小兽炸毛了片刻,便偃旗息鼓,“你们到底在笑什么?谁和我解释一下啊?”
苏槿时推了推怀里的人,“笙儿,你来解释?”
苏槿笙垂下眸子不说话,抓着苏槿时的衣袖撒娇地摇晃着,与苏槿言撒娇时一个样。
苏槿时无奈地收回衣袖,“也不知你们两个谁和谁学的。真是……”
她宠溺地叹了一声,并不真的计较这个,揉着苏槿笙的头,对虎子道:“你想,他若是来找我的,为何认不出你?他也从来没说过要找苏槿时,只是找秦记的东家。说你不是,是因为你穿着粗使的衣裳,叫人瞧着不像。回头你换一身行头再去,保管他会收回之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