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甘彬引领他们去的地方,是襄阳北边、临着汉水一面的城墙之上。
毕竟临江,荆州水军实力不俗。几人来到城墙上之时,江面的胜负已然分明。只见约十数条的船只被荆州水军驱赶着,有一条船沉在了水中,另外的船见抵挡不过,趁乱放了几箭便逃窜回了上游。
荆州军主要是为了保证此段的河道安全,见敌人逃窜了,他们便也不再追赶了,而是纷纷转了回来。
那边,甘彬和手下人做着进一步的指示。这边,桓崇凝视着眼前那道宽阔的江面,却是陷入了沉思。
见他默然不语,王恬和一旁的参军问过几句,上前一步,走到他身边,笃定道,“你要去守樊城。”
桓崇瞧他一眼,道,“自然。”
王恬向隔江的樊城望去,淡淡道,“我听那参军说,对面石虎派遣了八万步卒,二万骑兵,合计共十万余人围攻樊城。你刚刚也听到了,除去襄阳守城的一万人,再算上我们自己带来的三千人马,最多能拨给樊城的也只有二万三千人。”
“桓崇,你可想好了。你想守樊城,不啻于以卵击石。”
... ...
王恬的一番话,说得简单直白,直戳心肺。
桓崇听完,皱了皱眉,忽而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王恬,你领兵是属淮阴侯的?”
王恬一愣。
淮阴侯,乃是汉高祖刘邦钦点的“三杰”之一——韩信,其人一生战无不胜,乃是一代不世出的名将。
王恬有些纳罕,这狗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玉石的桓崇,今日怎会这般大方的恭维他?!
可等他脑筋一转,再想到韩信领兵一事,脸色又忽然难看起来。
昔年太史公在《史记》中记载过一段故事,韩信在面对刘邦“你能带多少兵卒”的问题时,曾笑着回答说,他领兵,追求的是“多多益善。”
小陶将军的安排,莫说是桓崇不满,王恬在内心里也是很不乐意的。不说别的,当年他王恬镇守石头城,谁不尊他一声“王将军”,可这回分列主、副,他再不高兴,也不得不顶着“校尉”这个头衔,面对身为他上级的“桓崇将军”。
很好,他只是客观地提醒他实力的差距,这桓崇便拐着弯地笑他是没有千百倍大军就不敢上场的懦夫了?!
这边,王恬气得刚要反唇相讥。
那边,甘彬部署结束,回到他们二人面前,道,“桓将军,王校尉,刚才回报,那些敌船是石虎从临近的水贼那里调遣过来的。看来,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不通水性,所以和我们周边的水贼纷纷取得了联系,想要在水面上骚扰我们。这...”
桓崇道,“你做得很好。目前的压力都在樊城,襄阳这边,还要劳烦甘太守和荆州水师确保汉江水道的通衢。”
甘彬愣了下,道,“将军的意思是...”
桓崇点了点头,向对面望去,“既然他们派遣水师来刺探,看来也是想看看樊城和襄阳之间的联系了。”
“白日目标太过明显,甘太守,麻烦你帮我调遣水师。今夜,我要带三千兵士一同过江。”
说着,他又看向了一侧的王恬,唇边露出一丝微笑道,“另要劳烦‘王校尉’,今夜和我一同走一趟樊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写这一段的战争场面,我对着古地图查了两天的军事文献,现在已经快吐了...
明明写个爱情小说而已,为什么会被我写出了作报告、写论文的感觉...(哭唧唧)...
我发誓,下一本绝对不要这么虐自己了,下本要甜、要撒糖、要轻松、要谈恋爱,要不查文献orz...
anyway,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这几天会试图加更,把拉下来的分量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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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尚未入春, 因而天气颇寒, 湿冷入骨。
方入了夜, 汉江水面便升起了弥漫的雾气。大雾锁江,朦朦胧胧的仿如纱帐一般, 不仅掩盖了粼粼的波光、皎洁的月色,更是掩盖了江心处那一连串横渡过去的船影。
午间时候,樊城方面就已经得知了增援将至的消息。待船只顺利入了水寨军营,桓崇刚从船上下来,便和率众亲迎的甘衡打了个照面。
“子昂!”只听一声欣喜的叫喊,对面那为首的将领便快步走了过来。
桓崇从来了襄阳起,便死死板着一张峻容。此刻乍见那人,却见他眼梢微弯, 竟是现出个真切的微笑,“公平兄!”
甘衡字公平,他的年纪比周光还要略大一些。同桓崇一样, 甘衡也是由陶侃一手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他做事细心、体恤下属, 曾在桓崇初来军中之时为他帮衬不少。两人一开始的身份是上下级, 可是到后来, 便是亲如兄弟手足了。
在当年收服襄阳后,陶侃因看中甘衡行事稳妥,便把他留在了这处北方防线上, 专门负责防守襄阳、樊城。
... ...
一别数年,两人再见,当下虽是处于战事将起的敏感时刻, 重逢之喜却是丝毫不减。
只见甘衡亲昵地拍了拍桓崇的肩膀,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热切地寒暄几句后,桓崇一面应答,一面把稍落后一步的王恬介绍给他。
简短的介绍完毕,桓崇便直切主题,发问道,“公平兄,白日里我已经从甘太守那里听说了一些大概,但毕竟消息仍有滞后。樊城现下如何,还请兄示下。”
谈及战事,甘衡的面色一改方才的轻松。他向旁的副官交待几句,便引着二人从水寨来到步军军营。等回了中军大帐,他指着面前悬挂起来的地图道,“樊城除了背靠汉水,余下三面皆是平川坦途。石虎大军围城之前,我察觉动向,在四野各处又临时设了不少营寨。”
说到这里,甘衡叹了口气,“可是寡不敌众,目前北方的四座营寨中有三座尽皆被摧毁,东西几座亦有损伤。幸而北方开凿的石头堡垒犹存,尚可抵挡一阵。即便如此,依照现在我方的兵力,也只能小股骚扰,遇上对面的主力便只好规避了。”
王恬对着那地图仔细瞧了瞧,皱眉道,“将军可知对面主将是何人?”
“是被那石虎封为‘秦公’的三子,石韬。”甘衡道。
石韬虽为石虎三子,却一手掌握着军权,是石虎麾下头一号不容小觑的人物。这次既然连他都亲自出马了,看来对面对襄阳和樊城是势在必得了。
... ...
元日刚过,喜气还未散尽,对面居然就聚集了十万人马压境。
面对这种压倒性的战局,甘衡纵是面上不显,他的内心也是日渐焦虑。
...若是陶师在就好了!
甘衡心中想着,他瞧了瞧对面那无话的二人,迟疑了一下,终还是带了一丝期盼道,“...子昂,你们来的时候,陶师有没有带过什么话?”
...陶侃还能起身么?
王恬听了他的问话,心下纳罕。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从建康来的外人,自己就算知道,却也不好直说。于是他调转目光,跟着向身边的桓崇望去。
桓崇原本老僧入定似的对着那张地图。听到甘衡的问话,他视线一滞,忽而转过头来,认真道,“公平兄...如今这一战,便要靠着我们自己了。”
甘衡眼光一暗,却听桓崇道,“樊城本就易攻难守,就算目下向武昌求援,为时也晚了。不过,也好在兄先前在城外设得这些营寨,为我们争取了一段时间,以至于目前石韬的大军尚未完成合围...”
“子昂,你的意思是...?!”甘衡一怔,忽然捕捉到了他话里那层未尽的意思。
桓崇点点头,道,“我们唯一的机会,便只有在他们合围前的这段时间率先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会亲自带兵冲散石韬的防线,届时便要劳烦你们二位分别留守城中、营中,注意防范。”
“如此这般,方能折其锋芒,以励军心,进而守住樊城。”
... ...
王恬呆了一呆。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兵士一可当百也。
桓崇这计策说得轻松,可实际上就是在拿命做赌!
二万对十万,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况下,傻子都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
就像他自己说的,樊城本来就是个难守的地方,就算守不住,也是情有可原。大不了最后把人全部撤回到襄阳,把军士的损失减到最小,外加荆州水师还控制着汉江的水路...襄阳若真要守,石虎就算拿下樊城,也对襄阳毫无办法。
...结果这人口中的“守樊城”,就是干脆提出个自杀计划?!
...他难道是嫌自己活得不够久吗?!
一室沉寂中,王恬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他涩涩地开口道,“...这就是你的对策?!”
...这太疯狂了,简直和那破釜沉舟的楚霸王没什么区别!
可问题在于,他是桓崇,不是楚霸王。
桓崇没有说话,他甚至对王恬连理都没有理。
他只是一脸坚定地望向甘衡。
见此,王恬顿了顿,视线再看向了旁边没出声的甘衡,犹疑地征询道,“此计确有一定道理,但...并不稳妥...将军以为...?”
不想,那甘衡略思量一番,再对上桓崇的目光后,他沉着道,“...我明白了。”
... ...
陶侃带出的手下,清一色都是行动派。
既然王恬也说了“此计确有一定道理”,桓崇和甘衡便只当他同意了。他们二人当夜便从军营里募集了整一千名敢于冲阵、不畏牺牲的精锐,而后大营里烹羊宰牛,好叫将士们吃饱喝足后,明日鼓起全身的力气,到战场上拼命。
王恬虽然一向好风雅,却也履行了身为副将的职责,参加了这场军营宴会。
未来荆州之前,他只是耳闻荆州军势的雄壮。今次在宴会上亲眼目睹之后,他才发觉了荆人与吴人的差别。
甘衡、桓崇轮流做了简短的发言,随后再没有更多的说教。大块的烹肉端上食案,众人吃得吃,笑得笑,现场气氛之热烈,甚至让王恬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这些人不是去赶赴一场必死的战斗,而是在参加一场庆功宴。
直到夜半,这场宴会方才结束。散会后,众皆趁机稍稍休息几个时辰,便等待明日一早的大战了。
... ...
东方的天空才刚刚破晓,大营里拉长出阵的号角声便响起了。
王恬急忙整理好衣装出了营帐,等到营地的时候,却见那点出的一千人马已经排成了有秩的队列。昨夜众人虽是睡得很晚,但现在看来,他们个个都是精神抖擞,士气高昂。此刻,众人聚精会神,都在凝神听着前方桓崇的喊话。
王恬上前,站到了甘衡身边。
桓崇的讲演,的确很是鼓动人心,可是对王恬而言,他一到了近前,全部的注意力便被桓崇握在手中的那柄武器吸引了。
一般的马槊,长度也不过一丈八。可桓崇手中的这一把,目测至少有二丈长。
况且,这不是柄普通的马槊,而是一柄极考验胆力和武艺的双刃矛。
双刃矛,顾名思义,一只矛上分头尾双刃。
这种兵器,比一般的长柄武器更重、威力更大、也更难驾驭。若是手法不熟练,或是力气不够强,在运用时便会非常容易伤到自己。
...原来,宝剑不过是平日里的摆设,桓崇真正的武器其实是这柄矛?!
一时之间,王恬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曾轻蔑地以为,桓崇不过是那个和他比过骑射,最终侥幸胜了的军汉而已。所以他这次的主动请缨,虽有为王家利益的考量,却也不乏他自己内心深处的不服。
...他是琅琊王家的二郎,是王家下一任的家主,他如何能屈居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