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719节
像是风雪中的萤火虫,缭绕飞拂,若隐若现。
楚绡看着宁奕,距离那一场战争,已经过去了十五日,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宁奕突破了天海楼地界的笼牢,带着北境铁骑“赢下”这场战役。
“你来的不晚……如果有人死了,那么才是晚了。”
楚绡低垂眉眼,站起身子,她的骨骼发出苍老的拉扯声音,生机顺着红烛顶端掠出的火光原路返回,丝丝缕缕融入这具娇小身躯之中,紫山山主的衰老痕迹,便在短短数个呼吸之间,消磨的一干二净。
她伸出双手,擦拭着自己的眼角,像是抹平皱纹一般,轻描淡写将岁月的痕迹就此抹除……这五百年来,她重复这个动作已不知多少次,每次她都会回归十来岁的清稚模样,只不过这一次,她的面容虽然回归,但发丝的枯白却是没有倒退。
半头霜白,昭示着山主的老去……是不可逆转的。
“我不想再失去了……”宁奕站在山主身旁,他看着那口风雪古棺,怅然若失,拿着故作轻松的语调,笑道:“上一次徐藏骗了我,他后来从棺材里跳了出来,希望这一次丫头也一样。”
楚绡轻柔道:“她快死了。”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楚绡望向宁奕,平静道:“你身上有很多生机,但没有用,即便把我的生机搭上,也没有用,她跟徐藏不一样……徐藏走的是一条疯魔的剑道,燃烧所有寿元之前,给自己留了一条道路,徐藏是自愿上路的,她是被逼的。”
楚绡把丫头身体的现状,跟宁奕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宁奕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在听完之后,便僵住不动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再度浮现艰难的笑容。
“神海被‘剑藏’和‘生机’护住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楚绡面无表情,平静看着宁奕。
宁奕继续道。
“至少还有希望……对不对?”
“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丫头可能还有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但至少,不是现在,对不对?”
他的嘴唇本来就干枯,现在挤出了艰涩笑容,更加没有血色,显得整个人很是枯槁,在风雪原的大雪吹拂下,肩头衣衫落满苍雪,像是一根摇曳的霜草。
“你心底清楚的,何必问我。”
楚绡看着宁奕。
她不是一个会拐弯抹角的人,也不是一个会编制谎言的人。
所以她说了这句话。
宁奕的面色更加苍白,他缓缓来到了那口古棺之前,看着棺内那张覆了一层薄雪的女子面孔,丫头还在对着自己傻傻的笑。
神海被冻结。
所以还有思绪的……她看不到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吗?
宁奕轻轻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丫头的手掌上,整具身躯都凉凉的,像是一块冰,手掌也是,没有丝毫温度,宁奕用力地握住那只白皙小手。
像是在梦境里一样。
他再一次开口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顿了顿。
宁奕笑道:“你也答应过我的,你不会离开,所以……给我一点时间。”
不知道能不能听得到。
但是这些话,一定要说,不管能不能听见。
说完之后,宁奕就陷入了沉默。
他站在那口棺木前,握着那只冰凉手掌,试图让它变得拥有温度,一团又一团的柔光,像蜀山平顶山的流火萤光,将两人摇曳包围。
宁奕轻声问道:“等你醒来,我们去成亲,好不好?”
楚绡怔了怔。
她看着这道白衣身影,忽然有些心酸,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好像听过熟悉的话。
插在风雪原的红伞轻轻晃荡,布面飘摇。
一道醇厚的声音,在楚绡脑海里荡漾。
“等我回来,我们去成亲,好不好……”
已经很多年了。
她等在紫山很多年了。
楚绡失神地看着宁奕,那个白衣年轻人,紧紧握着丫头的手掌,似乎想要得到某些回应……但神海冰封,他能够等来的,就只有一片沉寂。
风雪呜咽。
那个女孩在笑。
宁奕轻轻俯下身子,这一次,唇瓣接触的不再是温软,而是一片冰冷,他颤抖着手指,捏了捏丫头的脸蛋儿,笑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有机会说给你听啊。”
没有回应,一点也没有。
宁奕的身后,传来了一道恍惚的声音。
楚绡一字一顿,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第688章 白龙令
“所以……你终究还是来找我了。”
茶雾缭绕。
披着大红袍的朱候,坐在茶室之内,天都的人马抵达北境之后,各行其事,并没有急着离开,作为“护送者”的朱候,在北境长城与徐清焰分别之后更是如此,他履行着“红拂河”的意志,但出行在外,并不意味着皇族限制了他所有的自由。
所以这些日子,朱候与应天府书院的门生见了一面,也与自己最欣赏的弟子青君莲青对座喝茶,一同论道。
茶室内还残留着前面那位的瓷器。
青君刚刚离开。
“莲青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他很清楚他想要什么,为此需要付出什么……”朱候看着拉开茶室侧门,还站在黑暗之中的身影,缓缓开口道:“比我当年要强很多,在我年轻的时候,只知道享受当下的一切,却不知道这一切早就被命运提前标注了价格……于是我付出了代价。”
徐清焰缓缓走出黑暗,来到朱候的面前。
她坐在朱候对面,仍然戴着帷帽,但目光却一刻没有离开过这位前任府主的眼睛。
与人对视,可以知心念,通晓谎言。
朱候一直在笑,他被罚进入红拂河后,身上便很少再出现“愤怒”,“不甘”这样的情绪,直到这些年的岁月磨砺,他已经像是一块圆润的石头,没有棱角,却也没有漏洞,他的双眼笑起来像是两片银月,根本看不出眼瞳深处的意味。
当初在北境城头。
徐清焰说的话很是笃定,她单方面切斩了与朱候的联系。
而现在主动找回来……朱候眼中的笑意,似乎有着对此事的隐约嘲讽。
但仔细去看,绝不只是嘲讽,戏谑的意味只占了极少数,更多的是同情,还有感叹。
“在红拂河的日子,你难道只学会了讲述禅理?”徐清焰坐在朱候对面,她平静道:“我不想听你教我怎么做人。”
朱候双手捧着茶盏向后靠去,面容隐在雾气之中,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吹着茶气,轻轻道:“因为这些道理你都懂……但终归还是有你不懂的,这就是你要来找我的原因。”
徐清焰皱起眉头,把那枚白龙令取出,按在桌案之上,缓缓推了过去,同时说了三个字:“裴灵素。”
朱候咧嘴笑了。
这抹笑容与之前的不一样。
他由衷地笑了,感慨道:“喏喏喏,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还是需要天都的。”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人。”徐清焰直视着朱候的眼睛,“青山府邸事变之前,你视自己利益为最高之处,眼中固然有皇族,但却绝不是为太子鞍前马后的奴仆,但你现在变了……红拂河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让你乖乖静修几年,然后这么死心塌地的,把‘自己’和‘天都’画上等同关系?”
朱候啧啧感叹道:“我本以为对于我一开始所说的,你是完全明白的……但现在看来,你似乎并没有理解。我早年做的那些事情,就是我现在坐在这里的原因,至于红拂河里有什么……我只能说,在那里,我看清了命运标注的代价,于是我努力去握住自己的‘命运’。”
徐清焰心底咯噔一声。
这句话里的一些字词……在那一夜东厢的对话之中,她也曾听太子提到过。
是太子改变了朱候么?
这位应天府的前府主,笑着以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白龙令,并没有顺势将其收回,而是再一次将令牌推到徐清焰的面前,“在一切的谈判开始之前……我希望徐姑娘你明白,不仅仅是一件事,是所有事,你都可以相信天都,相信太子……所以这枚令牌,你好好收下,今日之后,还会有用得到的时候。”
“不会了。”
徐清焰再一次开口,她平静看着朱候,道:“我只用这一次。”
“那么这一次你是为了宁奕……”
“下一次呢?”
朱候吹散茶雾,缓缓前倾身子,将面容撞破雾气,面带微笑看着隐在帷帽皂纱之后的那张绝美面孔,很是轻描淡写地问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更何况,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对不对?”
“徐姑娘,或者我该喊您一声‘徐大人’?”朱候戏谑嘲讽道:“凡事……不要说的太绝对。”
那枚白龙令,安安静静躺在桌案上。
徐清焰没有伸手去拿。
她摘下帷帽,不再戴着那层黑纱,而是直接以真面容示人,徐清焰注视着朱候的眼瞳,亲眼目睹真容后,府主的双眼眯地更加用力。
她冷笑一声。
开门见山。
“我要她活。”
桌案上一片沉默。
朱候看着徐清焰,看着这位太子嘱咐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其心愿的女子,他的眉尖挑起,不解困惑地望向徐清焰。
“当初在北境城头,我是不是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谁能保证另外一人绝对的生死。”朱候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压抑,“即便是太子也不能。”
在他看来。
徐清焰是一个非常不懂得把握机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