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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 第861节

  道宗驭风雷之术破开的后院,那里得到的“两颗眼珠”,也没发现什么值得深挖的讯息。
  巨人王的观想世界里,能够获得的启示,都是关于“执剑者传承”的提示,此事不可外传。
  便断绝了宁奕想要依托灵山来找到“答案”的念头。
  云洵派遣至孤骊山的情报司执法者,到现在还没给出明确的情报答复……只不过“结盟”达成,一块象征着情报司至高地位的令牌被云洵亲自送到了宁奕手上,手持令牌,便等同是大司首亲至,只要云洵一日在天都不失势,这块令牌便可调动情报司四方风云。
  ……
  ……
  这几日宁奕的睡眠相当充裕……像是回到了蜀山修行的宁静日子,丫头拆解棋盘,而他就在天清池湖水之上修行,练剑,禅定。
  当他睡醒之时,湖心亭披着黑莲衣的丫头已为他准备好了早餐,蒸笼里摆放着两笼捏出整整齐齐十五个褶皱的灌汤包,小铜炉里翻滚着鲜甜的羊奶,还有一只外皮金黄酥脆的羊腿……灵山的苦修者不吃肉,但宋伊人是佛门世俗间的外道客卿,“小洞天”里据说栓了好几头北境草原放牧的羔羊,这次回灵山,给宁奕特地送了两大条风干羊腿。
  蹲在小铜炉前的丫头,赤脚踩在凉亭石板上,手里拿着一个小蒲扇,没有动用星辉,而是摇动着小蒲扇吹风,后知后觉发现宁奕的到来,抬起头来,鼻尖磨蹭了一层细腻的黑灰。
  丫头还是那个丫头。
  那个在西岭菩萨庙里可可爱爱,蹦蹦跳跳,永远也长不大的小丫头。
  阳光落在亭子里。
  宁奕从未有一刻,如此切实的感受到“幸福”……在西岭庙饱受风霜,入蜀山修行,进天都名利场,此生颠簸,唯有一人始终相依……那个人就在自己的面前。
  微光落满丫头的面颊,光洁的额头凝着两颗汗珠,她笑起来露出虎牙和梨涡,一只手以丝帛裹住羊腿的纤骨,声音软糯:“啊……张嘴,我喂你吃。”
  “咔嚓”一声。
  表皮酥脆,入口即化,肉质紧实,易嚼多汁。
  好吃到宁奕的眼眶湿润……是真的因为好吃的原因。
  “怎么样怎么样?”
  丫头笑眯眯单手拎着羊腿,另外一只手捏着巾帛,不动声色替宁奕擦了擦嘴唇:“听说北境的风干羊腿,肉质极佳,须得以炭火烤之,方能入味,入髓,若是以星辉之火灼烧,反而暴殄天物……所以我一大早就爬起来烤这只腿子了!”
  “太好吃了……”
  宁奕大口啃着丫头送到嘴边的羊腿,泪流满面,咀嚼的时候含糊开口。
  “待会我要出门,与‘天都使团’谈判……”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试探的意思——
  与太子的谈判,宁奕并不希望丫头“参与”进来。
  这是一件私事。
  准确的说,是他与太子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虽然一个代表灵山,一个代表天都,但归根结底,真正上了谈判桌上,双方都明白这场谈判的意义。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利益博弈。
  裴丫头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一边专注喂着宁奕吃羊腿,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好呀,要出门呀……要顺利哦,早点回来,晚上想吃什么?”
  宁奕微微一怔。
  他喉咙滞了滞,“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不啦。”
  裴丫头摇了摇头,宁奕留了大块的羊腿,她笑意盎然道:“你多吃点,我吃不完。这几天乏了,本姑娘不想出门,就想在家钻研棋道,顺便下下厨,我家的夫君可要早点回来,饭菜若是凉了,我可饶不了你。”
  丫头的每句话,落在宁奕心底,既有温暖,也有酸涩。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夫人等我喜讯。今儿我要再宰净莲几只羊腿。”
  丫头替宁奕理了理衣襟,故作嗔怒道:“我可没工夫天天蹲在炉子前吹炭火烤羊腿。”
  宁奕伸出一只手,替她把鼻尖的灰渍抹掉,轻轻以指尖点了点丫头的白净额头,柔声笑道:“我怎么舍得让我的丫头变成一个小黑炭?”
  裴灵素张牙舞爪的发怒,最后像是一只小老虎,抱住宁奕,把满面的黑灰都蹭在了宁奕的衣衫上,声音透过衣衫闷闷的响起。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宁奕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背,笑眯眯道:“就算是黑炭,也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黑炭。”
  ……
  ……
  与丫头一阵临别缠绵,宁奕离开府邸。
  与天都使团的谈判时辰乃是午时,此时方才辰时末,还有一个时辰……净莲此时应该已经从小莲花山出发,与朱砂一同前往客卿山,接闭关的佛子云雀出席谈判。
  整座灵山禅律两宗都极其关注这场谈判。
  大客卿离开灵山,由宁宋二人负责坐镇云雀左右,与佛子一同完成谈判……此事的决议已在一周前大雄宝殿的光明席上通过。
  向来排外的律宗大宗主没有表示反对,此事的进展便极其顺利。
  或许是因为宁奕在天清池外证明了自己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佛子折服了这位大宗主。
  这场谈判对灵山很重要……与东境,天都之间的关系,还有眼前便可触及的“利益”。
  宁奕站在天清池水之上,只差最后一步便可离开圣地,他做了个深呼吸,把自己的思绪重新整理了一遍,伸出手,推开虚无缥缈的“门”。
  池水荡漾。
  阵纹荡散。
  下一刹那,一缕雪白的剑芒在面前奔袭而来。
  “逆徒受死!”
  一道娇斥,在空中如雷霆般炸起,踏出天清池阵纹的宁奕,皱起眉头,微微侧脸,那柄长剑便擦着自己的面颊划过,剑尖点在古圣贤禁地的阵法之上,溅起一阵虚空涟漪,刺剑之人借着反震力拧腰一脚踩在虚空上,在空中翩若惊鸿的转了一个方向,再度刺出一剑。
  这一剑由上至下,向着宁奕天灵盖刺来。
  宁奕看清了“刺客”的面颊,面无表情,星辉神性剑气通通都没有动用,只不过猛地拂袖,大袖内的劲气便轰然荡开,平地掀起一股龙卷,将这柄古剑的剑刃直接拧成麻花,连同那刺剑女子的袖袍一同拧转。
  两人瞬间交触在一起。
  宁奕后退一步,那柄拧成麻花失去所有锋芒的剑器,就如废铜烂铁,擦着他的面颊划过,同时那女子倒悬不受控制下坠的面容,也映入宁奕面前。
  他可以一掌挤出,打在对方胸口。
  也可以一击鞭腿,直接将这具脆弱娇躯踢成两半。
  “千手”的近身厮杀招式之中,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了却此人的性命。
  但宁奕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探出两根手指,硬生生刺入剑刃风气之中,两根手指如金铁一般不可撼动,架着废铜烂铁连同女子一同掷出,甚至半路上还卸了力。
  披着灰袍的女子后背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即便宁奕已经保留大部分余力,她还是咳出一大口鲜血。
  “辜圣主没告诉过你,十境是条大鸿沟,十境之下的袭杀,对大修行者已是无用。”
  宁奕叹了口气,“沈姑娘,宁某不是善人,下次若再偷袭,恐怕下场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说完便抬腿要走。
  “宁奕!”
  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沈语胸膛里拉长喊了出来。
  背靠古树的灰袍女子,神情阴沉,扶着废剑艰难站了起来,尖声道:“我瑶池与你将军府势不两立,今日你若想走,便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宁奕皱起眉头。
  瑶池与将军府势不两立?
  下一刹那,沈语便真如一道奔雷,持剑而来,那柄废剑在她气势叠加之下,凶悍如狂涛,迸发出好几层星辉巨浪,择人欲蚀。
  只可惜遇到了宁奕。
  即便宁奕只是十境,也只需要单手便可拦下这“万丈波澜”。
  宁奕眉心一缕剑芒递出,在心湖篆养许久的书院飞剑化为三道流光斩切而出,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伤人,直接打散了沈语的杀意,刺破左右肩头的衣袍,将她前进的身躯打得停滞,第三把飞剑悬停在沈语额首之前。
  宁奕两根手指并拢,止住飞剑刺入女子额头的剑意。
  他冷冷道:“何至于此?”
  沈语盯着那柄飞剑,忍不住以额头向前抵压,龙纹悬停杀念,剑器本身已经极为不悦,在此番挑衅之下更是不顾主人命令,虽不刺入血肉,但也绝不后退。
  凛冽剑意之下,她眉心裂开一道血痕,潺潺鲜血布满苍白脸颊。
  沈语的胸膛剧烈起伏,盯着宁奕嘶声愤怒道:“我家师尊留了一块‘令牌’,命魂相联,可证平安……这几日令牌黯淡,破裂开纹,圣主若是出了问题,将军府,沉渊君,便是万死难咎!”
  沈语再度抵额。
  宁奕面色如常,只不过重新叩指,三把飞剑收回眉心。
  女子面色苍白,身躯向前踉跄,不受控制的坠跌在地面,溅起一滩灰尘,满面鲜血与尘埃,无比狼狈与凄惨,她狠狠从袖袍里取出一枚竹简,掷向宁奕。
  自己当初赠予大客卿的……生字卷竹简。
  “宁奕……这是你的吧?”
  沈语竟笑了起来,狰狞道:“我师姐说,不能受你这种人的恩惠……师尊待我恩重如山,她在殿前受辱,可惜我无能为她报仇,今日既然败了,要杀要剐便随你了。”
  宁奕蹲在小姑娘面前,一阵无语,“你这话说的,我像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你本就是恶人,徐藏捡来的孤儿师弟,能是什么好人?”沈语抬起头来,冷笑道:“当初徐藏杀了我全家,我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只可惜他死的太早。”
  宁奕沉默下来。
  怪不得……瑶池对自己敌意很重。
  徐藏当初大开杀戒,显然会波及一些无辜……沈语就是当年的受害者。
  仇怨像是一个圆,只要人心中尚存执念,那么便不可化解,也不可能追溯到尽头。
  宁奕看着这个明显稚嫩的小姑娘,忽然连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他起身便要离开。
  “姓宁的!败类!人渣!”
  沈语破口大骂,“你有种杀了我啊!”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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