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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_65

  他眨了眨眼,勉强按捺住浮动的火气,道:“方大人家中行商,怎会不知道买卖最讲公平二字,你不付出坦诚,谁愿意同你掏心掏肺?”
  方旌微微睁大眼睛,又愣愣瞧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声笑起来,顶着邹仪一头雾水的目光,他过了好一会才收住了笑音:“我祝邹公子历经千难万险仍能初心不改,始终如一。”
  邹仪虽有些莫名,但也道了谢,坐了会儿见方旌不再说话便起身告辞,方旌让他托给青毓他们一声自己身子疲乏,不便出门送客,邹仪说了好,出门的时候却觉肩上被轻轻一拍。他回头,就见方旌拿着那边医书朝他微笑。
  他接过的时候就听方旌低声道:“人心易变,邹公子要有甚么想做的就快些做,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那声音轻的被一阵风就给搅和散了,邹仪愣了愣,以为耳边的是幻觉,反应过来才同他道谢离开。
  邹仪回去就见青毓邹仪脸上罩了份报纸,美名曰闭目养神,实际上就是流哈喇子睡觉,他毫不客气的一把掀开报纸,就见青毓皱了皱眉睁开了眼,那眼睛又黑又亮,里面藏了自己的影子。
  他心尖仿若三月春风拂过,又暖又酥麻,面上却不显,只将方旌的话转述了一遍,见青毓臭着脸哼了一声,把点心吃了个干净才下了楼。
  茶水点心再好,终究不能饱肚子。
  为了庆祝东山的出狱,又因为明日就要出发,邹仪特地花了大把银子,去谷城最好的酒楼用晚膳。连带着邹腊肠也沾了光,被牵着去吃酒席。
  这一分钱果然一分货,同样的鱼肉却是更嫩更鲜美,素菜也分外清爽可口,三人都吃得极欢。
  除了菜,还点了两壶桂花酒。桂花酒自冰中镇过,还冒着凉丝丝的气,送到喉咙里却是一团甜味散开,整副肠胃都被甜化了。
  桂花酒酒性不烈,喝到兴致头上也不过是微醺,邹仪吃得差不多了,去台上吹风醒酒。
  那正是夏季的夜晚,天空似刚烫浆过的蓝布衣裳,再也找不出更纯粹爽朗的蓝色来。
  邹仪在外头走了两圈,觉得有些累了便就地坐下,忽觉身旁有人靠近,一回头就见青毓提着酒坐到了他身边。
  邹仪还是规规矩矩坐的,青毓则随意的盘了个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自己当然浑不在意,笑嘻嘻地冲邹仪道:“同东山这臭小子讲话简直就是鸡同鸭讲,累得半死,还是来找你喝酒痛快。”
  邹仪抬眼看着夜空,没有说话。
  他又兴致冲冲的给邹仪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仰头而尽:“这酒滋味真不错,我刚同厨房讲,叫他们给我备了两大坛装到船上去,要是以后嘴馋了,也能过过瘾。”
  邹仪拿起酒杯小口酌酒,忽有大风刮过,将他那件麻布袍的宽袖吹得了鼓起来,邹仪本身还不觉如何,青毓却先皱了皱眉,将他往后一扯,自己挪了挪位置挡住风口,这两人身高相近,青毓若是还这么塌肩膀坐着风就会从他头顶溜过去,于是他便挺直了腰杆,嬉皮笑脸的面孔竟显出一丝沛然正气来。
  他说:“喝完这一壶我们就回去,外头风太大了。”
  邹仪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目光在他眉眼间逡巡。
  青毓的长相不似邹仪的长相,只瞧一眼就能生出好感来,青毓生得浓眉大眼,五官刀凿斧刻,初看有些逼人,唯有你同他处得久了,才会发觉他是真的越看越好看,眼睛乌溜溜的,像颗极温厚的珠子,虽不讨人欢喜但触手却是温暖得很。
  青毓被盯了片刻,亦有所觉,笑着摸了把自己的面孔道:“怎么,我脸上沾到甚么东西了?”
  邹仪摇了摇头。
  他便笑意吟吟的凑过去,低声道:“你今儿个怎么一个字也不说?难道是醉了?我瞧你也喝得不多,怎么酒量这般差。”
  说着就去碰邹仪的额头,邹仪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青毓愣了愣没有挣开,就见邹仪直愣愣看着他,目光灼灼。
  他轻笑道:“到底怎么了,都不肯说话。”
  邹仪闭了闭眼,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他们的头顶之上有一抹如水夜色,银月淡薄,星灯疏朗,唯有青毓的睫毛将这世间的万千光亮滴水不漏的兜了起来,胧胧璀璨,熠熠生辉。
  他听见自己轻声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高声语,恐惊心上人:原句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李白《夜宿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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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青毓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那瞬间心底的惊涛骇浪将他从脚没到头,他只觉呼吸一堵险些喊叫出声。
  喊叫,咆哮,呐喊。
  心底盘踞的情绪险些要将他的胸口生生撕裂。
  然而现实情况不过是他嘴唇嗫嚅了一下,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脸道:“你还真是醉得不轻,不过三五杯,怎地就醉得这样厉害。”
  说着伸手去碰他的额头,被邹仪一把捉住了手,邹仪体温偏低,这次却发着烫,手心有一层薄汗,青毓被那汗一激手心也不自觉的出了汗,恐被他发现端倪,因而邹仪的手劲虽不大,他却不敢挣脱。
  邹仪手心虽烫,脸上却不显,只似笑非笑的斜觑着他。
  青毓心里头咯噔一下,闭了闭眼又故作轻松道:“满谦,你眼可真瞎,我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同你那大胸大屁股的小妾哪里像。”说着站起来就势将邹仪拉起来,“回去了,外头风太大,小心明日头疼。”
  邹仪像没骨头似的,青毓都没感到反抗的力道,他就这么顺着站了起来,就在他以为这事儿完了往回刚迈开一步的时候,邹仪忽然凑到他耳边咬着他耳朵说:“青毓,你在怕甚么?”
  青毓浑身一僵,竟有那么一瞬他不敢回头看他。
  指名道姓的,再是不能装聋作哑了。
  他咬了咬牙,这一刻他自己都不晓得心中是个怎样滋味,就像咬了口半熟的果子,即甜又涩,甜得心尖发痒,涩得舌尖发麻,他回过头去看邹仪,邹仪迎着稀疏的月光看他,月光给邹仪身上笼罩了一层极恍惚的光,像是梦里走出来的美人,随时会烟消云散,唯有那双眼睛清明惊人。
  看上去一丝一毫的醉意都无。
  青毓过了许久、许久,反手捏了捏他的掌心,哑声道:“满谦,你知道你在说甚么吗?”
  “我知道。”
  “你看上的是个男人,你知道吗?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和尚,”他低头指了指自己脑门上的戒疤,“当和尚也当的不伦不类,又是喝酒又是吃肉,一年四季只会讨饭吃,时常半个月都不洗澡换衣裳。你看上这么个疯疯癫癫的赖皮和尚……我有甚好?”
  邹仪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轻声道:“除了半个月不洗澡不换衣裳这点,其他都很好,这点也不要紧,以后我会督促你改。”
  青毓是个油嘴滑舌的主儿,邹仪在和他的斗嘴中时常处下风,唯有今日,他舌头像被冻成了冰棍,三番两次张口却捋不直不知道要说甚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看你是孤家寡人久了寂寞疯了……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替你张罗一门亲事,包君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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