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难为_173
吴双手下,亦全部是精兵中的精兵。
明湛冷眼看着城外那一场生死交锋,血的腥气扑面而来。想着自己登基以来兢兢业业的执政生涯,却换来这样一场羞耻的侵略,被人打到家门口来,实在窝囊至极!
明湛胸中陡然生出一股慷慨悲愤来,他向来行随其心,猛的转身,快步到一畔的战鼓前,取下双槌。接着激烈的战鼓声在战场中响起!
其实明湛也不知道自己敲了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就是一通胡捶乱敲,可是,别人显然不做此想。
史书上记载:战事激烈,武皇帝亲为擂鼓,做《帝都曲》。将兵闻帝之鼓声,士气激昂,遂大败鞑靼。
这说的就有些夸张了,明湛自然也不会想到,自己乱敲一通,竟被有心人记下,写成曲谱,流传千年。因此谱是明湛亲手而为,他身为一代开创盛世之帝王,在历史中享有盛誉。故此,后人亦将此曲称为《帝王曲》,为历代帝王所钟爱。
音乐在传说中本就伴随战争而产生,譬如著名的神话人物——太子长琴,就是如此。
明湛本身就有极高的音乐天分,他初初学笛子时的悟性就很为阮鸿飞所赞赏。此时,明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天上已飘起碎碎的雪花。
李平舟等完全被明湛的行为震动的不知要如何反应。
鼓声激烈如今惊雷,似乎士气也为此鼓声激励。此时萨扎与吴双苦战不能胜,已经被亲卫送回中军,吴双听着鼓声,就觉血气沸腾,大吼道,“吾皇万岁!誓死卫国!擅退者死!”
只要豁出命去,其实哪怕帝都军在身体素质上与常年在马上生活的鞑靼人有些差距,但是差距也不会太大。在帝都军誓死卫城的战争中,鞑靼人终于第一次败退。
明湛的鼓声还在继续,吴双等人于朱雀门前血战,并不知擂鼓者是明湛,此时回头望去,皆是惊诧难言。
在特定的条件事,在特定的环境中,人类总容易被某种情绪所感染,吴双的胸腔似乎也染上了某种慷慨激昂之意,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誓死效忠之心。
待鼓声止,吴双举起染血长枪,一张疲惫的脸上,血与尘俱在,带头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顿时,满城俱是高呼万岁之声。
望着落在地上迅速变红的碎雪,以及欢呼胜利的将士,明湛的眼中染上一丝带着悲悯的微笑。
就连败走准备去安营的鞑靼人都听到了帝都欢呼万岁之声,杨宇同的心中陡然一紧,一时间倒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帝都的战争已经开始。
阮鸿飞所在,亦是刀光剑影,交锋无数。
阮鸿飞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公子,相貌不差,但也仅仅是不差而已,与阮鸿飞这等倾城俊美自然还不在一个档次上。尤其阮鸿飞心地开阔,久居高位,其风仪也较此人不知胜出多少。
公子拣了个位子坐下,含笑开口,“虽然从未见过杜若国主,不过我却是与国主神交久矣。”
阮鸿飞摇头,正色道,“莫要说此话,家中内人醋的紧,向来不允我与别人神交。”
李方险些呛了,为二人介绍道,“杜老弟,这是公子。”
“公子?姓公吗?”
公子浅笑,“名子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就如同杜国主,也并不姓杜,不是么?”
“有话不妨明说。”阮鸿飞对于这种装大尾巴狼的事儿最熟悉不过,他本身就是此道高手,俗话说,同行是仇家。阮大尾巴狼忽然看到另一大尾巴狼,装功还没他好,自然更是瞧不上眼。
“鞑靼可汗萨扎亲带六万精兵与乌塞王的四万精兵,已经到了帝都城,难道国主就不担心帝都城的安危吗?”公子对于阮鸿飞半点儿不买他帐的事儿颇是恼火,面儿上却不露声色,只在心里憋闷着气,拿言语试探阮鸿飞。
阮鸿飞冷冷一笑,不客气道,“如今这间房里,我、老李、老陈,再加上你,不说各自立场,皆是天朝人。既是天朝人,根就在天朝,我半点儿不以为策反大同军引鞑靼入关,有什么可得意的地方?”
“大家到这个地位,眼界也不窄了!老李老陈,咱们上岸去抢去杀,可抢过几个官员杀过几个富绅!”阮鸿飞冷声道,“抢杀的不过是百姓而已!此次亦是同理,引鞑靼人入关,你以为会怎么样!死伤的亦不过是百姓而已!百姓是谁?老李老陈,咱们出身普通,既非豪门亦非贵宦,咱们父母亲人既为百姓!若是父母亲人为鞑靼人所杀,皆此人之孽矣!”
“真是可笑,引外人来杀自己人,亏得你还有脸在这里炫耀!”阮鸿飞冷笑讥诮道,“我此生再未见过如你这等无知无耻之徒!”
公子被阮鸿飞一通臭骂,脸上也失了笑意,声音转冷道,“无知无耻!杜国主,我不过敬你是一条好汉,方礼遇于你,你莫要不识抬举!”
“本国主用得着你礼遇?”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阮鸿飞手指了指这张桌子,拿出海盗面孔,冷笑反问道,“这是你的船?你的手下?还是你的地盘儿?你屁都没有,不过是远远控制着淮扬那两个傻瓜,在李兄陈兄面前,你礼遇我?有你礼遇我的份儿?你算老几?”
两人一时剑拔弩张起来,李方陈大豹连忙劝和,“杜老弟、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都消消气。”
公子忽而唇角一翘,“杜国主如今好大的道理,是啊,我忘了,原本杜国主也是帝都有名有姓之人,如今亦是天朝皇帝的榻上贵宾,怪不得满嘴的仁义礼智信了!”
“我起码有名有姓,倒不似某人藏头露尾,见不得人了!”阮鸿飞冷笑回视。
公子反唇相讥,“似国主刚刚所言,恕某不能苟同。照国主所言,我们俱是天朝人,都算自己人。不过据我所知,国主之所以会流落江湖,李兄陈兄会下海为匪,皆是为自己人所陷害所诬蔑,不得已而为之。什么是自己人,难道天朝人就是自己人了?哈哈!可是自己人坏起来,却比鞑靼人更坏!自己人狠起来,却比鞑靼人更狠!”
“而且,自己人杀起自己人,更是绝不容情。”公子辩才相当不错,“当年秦白起坑赵国四十万兵,算不算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国主民族大义,可是当初国主被太子侮辱,养父出卖,朝廷赐死,哪位自己人肯出来同情国主的遭遇呢?国主为自己报仇,绑架凤家兄弟,却被朝廷视为反臣贼子。如今国主不记前嫌,为朝廷说起话来,当真令人不解呢。”
“你不必不解,如今你败局已定,说这些并没有意义。”阮鸿飞道,“你自己明白,依靠鞑靼人绝对不可能攻下帝都城的。勤王之兵一到,鞑靼人死路一条。”
公子笑了两声,摇头道,“我本就没想过要鞑靼人得胜,国主怎么不明白,若是勤王之师不去帝都。我如何得到江南呢。只要得到江浙二省,我就可与朝廷划江而治。且以江浙之富庶,李兄陈兄之相助,与朝廷抗衡不过是时间的事而已。”
“你这么肯定勤王之师会去帝都?”阮鸿飞淡淡一笑问,“若是你猜错了呢。”
“浙闽兵软弱不堪,只是自皇上上次整治浙闽官场后,方有所进益。不过,到底进益有限。”公子态度温然,“永定侯却是练兵的好手儿,自永定侯去了淮扬,日日勤炼兵马,确切的说,我的障碍只是永定侯而已。”
“永定侯兵马虽精,不过,于政务上一般。且他只是一介武夫,难就难在林永裳之精明强干。”公子微微一笑,看向阮鸿飞,“不过,林永裳对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国主也明白我的身份,当年范林希为家父之师,我亦受到范林希的教导,林永裳是范林希的长子长孙,曾在宫中与我为伴读,我与永裳,感情甚笃。”
阮鸿飞靠在椅中,扬眉轻笑,“林永裳是朝之重臣,皇上心腹,你觉得林永裳会为个死人背叛朝廷?”
“何为朝廷?”公子反问,“将来江南在我手上,我既是朝廷。”
阮鸿飞浅笑,若是真对林永裳信心十足,先前又何必费尽心机要将林永裳自江南弄走呢?无非就是怕林永裳与永定侯配和得当,不好对付而已。已然撕破脸,又谈何“曾经的感情甚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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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永裳见到了一件久未见到的东西。
眼前人道,“林大人,属下奉公子之命来拜见林大人。”
“公子是谁?”林永裳淡淡问。
“公子是谁,林大人见到此物还不明白吗?”这人的站姿与口吻都非常的恭敬,可是林永裳亦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些许不满。
林永裳并没有去碰那个物件儿,如同他并不想碰触那些已经失色的前尘往事。林永裳不动声色的问,“公子有何吩咐?”
“大人,鞑靼人已经攻破大同关。”
“这个我早知道了,李平仁被杀,杨宇同叛国,大同六万守军十万百姓俱丧火海。”林永裳忍不住一声叹息,问道,“这都是公子所为吗?”
“林大人,世上哪有不流血的政变呢?公子若要掌权,必然要有所牺牲。”此人并不以为然,淡淡道,“当年太祖皇帝为这万里江山,又牺牲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呢。”
不。如果换了当今皇帝,就不会这样做。林永裳在心里回了一句。想到明湛,林永裳问道,“那么,如今帝都形势如何了?”
“鞑靼可汗已经兵围帝都城,小皇帝坚持不了几日了。”此人意在说服林永裳,问道,“当年,范老大人身死狱中,大人一族死的死流的流,仅大人一人脱身逃生。公子常常后悔当时无能,不能为大人施予援手。”
林永裳并不想听到这些,他垂眸道,“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
此时,正是要用林永裳之处。故此,虽然这人不大服气公子对于林永裳的看重,仍然赔笑道,“公子亦未料到鞑靼人狼子野心,竟然自大同分兵,鞑靼可汗与乌塞王北上帝都,而其它两部,温达王与哈伦王则带兵集结南下,意在劫掠江南。公子为天下百姓计,命小的来通知林大人一声,请大人做好守城的准备。毕竟,公子心中是有天下百姓的,亦不愿江南百姓有此浩劫。”
这话,怎么听怎么讽刺。
林永裳本就是御史出身,先前官至左都御史,是个最会听音儿的人。
若是心中有天下百姓,怎会策动军中哗变,牺牲一城的人?
林永裳心中已然生厌,问道,“不知公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这人摇头,“公子只说,与林大人经年不见,只盼将来亦有君臣相得之佳话。”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