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为王_59
“叫你们的王出来!”信差又喊道:“再不应话,别怪鞑靼大王不仁义了!”
正说话时,李延匆匆几步登上城楼,轻轻摇头。游淼微一蹙眉,李延道:“死守。”
赵超喝令道:“取我弓箭来!”
赵超一发话游淼便知要糟糕,马上匆匆跑下城楼,吼道:“通知全城!百姓全部隐蔽!”
游淼的命令刚下去,赵超便在城楼上弯弓搭箭,一箭犹如流星般射去,登时将那信使射落马下!顷刻间鞑靼军大哗,发出一阵嚣张的笑,却无人策马冲来。
赵超射杀了那前来劝降的信差,在城上怒吼道:“有胆便来攻城!”
“妈的……”赵超气得不住发抖,转头道:“等他们再靠近点,就从城楼朝下放箭……游子谦,游淼?人呢?”
鞑靼军如潮水般后退,后阵变前阵袭来,却并不靠近城下,散开队形后分布为近两万人的方阵,各分前后两队。前队士兵动作整齐划一躺倒,双脚朝天,将脚蹬弩猛地一踹,后队迅速架上箭。
赵超登时回身喊道:“掩护措施!”
与此同时,鞑靼军阵营中隐约响起指挥官下令的高喊,京城方圆十里鸦雀无声,火红的夕阳中时光的流逝宛如停驻。
数息后,上万根弩弦同时嗡的振动,一万根铁箭平地飞起,射向云端!
游淼骑着马在街道上狂奔,命令一传十十传百,让百姓尽快回家疏散,一切都发生在顷刻间,鞑靼人的铁箭飞上高空,继而扯出一道弧线,覆盖了整个京城!箭矢从天空冲向大地,一阵箭雨凌空落下,遇瓦穿瓦,遇木断木!
到处都是哗啦啦的箭雨落下的声音,百姓慌张呐喊,根本无处可逃,跑不及的人便被一箭钉在地上!与此同时,天空中飞下一箭,射中游淼坐骑的马股,游淼登时一阵天旋地转,被掀得直飞起来,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头,撞在路边的墙上。又一根箭射烂了屋顶的砖瓦,哗啦啦的碎石落下,侧旁冲来一个人,有力的手臂抱着游淼一滚,避进了房屋内。
“你不要命了!”李延在游淼耳畔吼道。
游淼摔得眼冒金星,被李延拽进了屋内,掀起瓦缸罩在二人身上。
同一时间,箭雨飞向皇宫,射破了金殿窗格,正在议事的群臣恐慌大喊,无数侍卫护着太子躲到柱后,金銮殿上琉璃瓦碎落,尘灰满布。
116、卷三 满江红
声音终于静了下来,京城内哭声,叫声此起彼伏,游淼晕头转向,推开水缸出来,打了个喷嚏,定了定神说:“我记得……老师告诉过我鞑靼人的弓箭攻城……”
李延灰头土脸,甚是狼狈,揪着游淼,说:“小心点,先顾好自己小命再带兵。”
游淼喘息道:“没事……距离他们第二波飞箭攻势还要一段时间……”
正在这时,城外响起擂鼓声与呐喊,鞑靼人开始攻城了。
山呼海喝,京城外的平原霎时成了战场,李延到处找马要回皇宫去,马匹却早已被射死,游淼匆匆奔回城门处,刚要上去却被赵超护着,拖了下来。
四周是源源不绝冲上城去的士兵,场面混乱无比,火盆,滚油被端上城楼,赵超在他耳边喊道:“你给我回皇宫去!”
游淼充耳不闻,朝赵超喊道:“不行!现在得把百姓全部带到内城里去!”
“外城能守住!”赵超吼道:“现在不能撤百姓!”
城外又开始射箭,游淼喊道:“你听我的!”
鞑靼人一开始攻城,游淼便猛然回想起从前李治锋提到过的,关于鞑靼人的战斗习惯,犬戎人与鞑靼人常年在塞外交战,对他们的作战套路了如指掌。攻城时敌方犹如饿狼一般,先以箭雨震慑敌军,但铁箭造价昂贵,数量有限,无法一波接一波地连发。而紧接着下一步就是驱赶降兵前来攻打自己一方的城市。真正的鞑靼主力军则在后方养精蓄锐,直到敌人精疲力尽后方发动最后的总攻击。
所以趁着这个时候,务必要把百姓全部撤进内城,否则攻城一方是投降了敌军的汉人,而死在京畿军的手下,鞑靼军又会将己方将士的头颅用抛投机投进城内,势必引起京师军心震荡,人心不稳。
游淼飞速解释了几句,赵超不住喘气,蹙眉道:“都是谁告诉你的?”
游淼道:“李治锋!现在别问了!马上!将百姓撤进城里!等到这批攻城军都死完,明天早上,第二波箭雨又要来了!”
赵超火速解下将印交给游淼,游淼备马进皇宫,皇宫里一片混乱,扎在地上的铁箭随处可见,太子脸色十分难看,问:“万一有奸细混进皇宫怎么办?”
游淼道:“让人带兵看守,否则第二波箭雨一来,就挡不住了。”
“不可!”有文官色变道:“皇宫内城何等重地!怎能轻易开放?陛下还在后宫养病,万一进了奸细……”
太子道:“不行……这不行,太冒险了,游爱卿,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断,而是……”
游淼勃然大怒,喝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殿下!”
太子被这一喝,登时清醒过来,君臣二人相视良久,殿内一片死寂,谁也不敢说话。许久后,太子轻轻点头。
“说得对,照你们的办法。”太子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游淼一躬身,答道:“臣家中有一名犬戎人,是他告知我的。”
朝臣议论纷纷,太子道:“那犬戎人在何处?”
游淼说:“正在上京的路上,过来寻我。”
太子叹了口气,替帝君写下圣旨,让游淼带着御林军去开城门。
腊月二十一日子时,城所有百姓开始集中,皇宫大门开放,让人进入内城。外城城墙前是犹如过江之鲫的天启降军,在鞑靼人的箭矢与皮鞭下开始冲击京城。城墙上满是火把,滚油一瓢瓢地浇下去,游淼快步跑上城楼,赵超正在率领京畿军守城。
“这样不行,物资很快就会用完的。”游淼眉头深锁,看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不少降兵已被射成了肉泥,更有兵士被滚油浇得熟透,火焰烧灼尸体的臭气,血腥的刺鼻气味飘向城中。
“鞑靼人一个未死,现在死的都是天启的降兵,妈的!这群胡狗真他娘狠!”赵超愤然道:“得想个办法!不然等到鞑靼人上阵时,落石和滚油都要用完了!”
游淼叹了口气,朝城外看去,攻城的先头部队足足有四五万人,简直是拿着汉人的尸体朝城墙下填,背后又有鞑靼军的弓箭手虎视眈眈,凡是敢逃的便乱箭射死。
“前面是自己袍泽的滚油和火石。”游淼喃喃道:“背后是鞑靼的利剑。”
只有攻下了京城,这些降兵才有活路,否则一旦撤退,依旧是死,游淼与赵超对视一眼,要解决这个困局,只有一个办法——让天启帝君上城楼,以君威镇压降兵,说不定能唤醒兵士们的热血,再次抢到主动权。
“我去劝说父皇过来督战。”赵超说:“只有他站在这里,降兵才不敢再攻打京城。”
游淼道:“他未必会来,太危险了。”
游淼对赵愗的勇气不抱多少希望,否则帝君也不会以南巡之名逃难了,但赵超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先到角楼下面休息一会,我进宫去。”
天快亮了,外面战局稍停,虽还在攻城,呐喊声却渐弱下去,赵超让副将督战,游淼也累得不行,随处找了个地方,皮甲未卸,就地一躺,闭上双眼。耳边仍是厮杀的声音,声音离他逐渐远去,他梦见李治锋回来了,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兵在城外横冲直闯,杀得鞑靼人大溃。
不知睡了多久,游淼被大喊声猛然惊醒。
“游大人!”有人在他耳畔喊道:“快躲起来!”
城内兵士一片混乱,一名裨将把游淼架起来,推到城墙下,几个兵士一起护着他,数声乱响,游淼不明状况,大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石头开始飞进来,鞑靼军的又一波攻势开始了,这一次混在石头里的是成千上万的死人头颅——先前唐晖带兵,在黄河边上几次交战后,被俘虏或是被杀的天启军将士头颅。
“赵超呢?!”游淼又问道。
裨将大声答道:“三殿下正在西门督战!那里也在守城!”
飞石砸垮了屋顶,烟雾飞起,鞑靼人又在北门外烧起狼粪,呛得人睁不开眼。游淼在黑烟里不辨方向,跑出一段路,找到一匹战马奔向西门找赵超。
果不其然,帝君没有前来督战,腊月二十三夜,赵愗将帝位传给太子,昭告全城。天蒙蒙亮时,北风带来的黑烟里,鞑靼人发动了第二次箭雨。
这一次的箭雨足有近十万支,都是黄河一战中缴获的天启军的铁箭,箭雨铺天盖地,覆盖了整个京城。
腊月二十四,降兵终于死完了,鞑靼人派出使节叩城。
117、卷三 满江红
“游大人!”京畿军一名武官在内城喊道。
一人碰了碰熟睡的游淼,游淼已是浑身尘灰,满脸污脏,昨夜他忙了一整夜,核查伤亡,重新编排京畿军部队,困得无以复加,被叫醒后揉了揉眼睛,问:“什么事?我在这里!”
武官看了半天才认出游淼,忙道:“陛下传游大人进宫议事!”
游淼还在奇怪帝君终于出来了,然而转念一想才记起赵愗已让位,现在的帝君是太子赵擢了,便爬上武官准备好的马进太和殿内去。
抵达太和殿外时,殿内十分安静,游淼一整战甲,从侧旁入内,也无人拦他,文官以李延领头,武将以赵超居首,李延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游淼不要说话。
游淼会意,站到文臣队列内,长久的静默后,昔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赵擢冷笑道:“你鞑靼可汗倒是好大的胃口。”
使节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侧旁带来的汉人额上冒冷汗,战战兢兢道:“启禀……启禀陛下,鞑靼可汗说……若陛下不愿……不愿和谈,只怕要伤及城内百姓……可汗要的……”
使节看了汉人翻译一眼,又开始说话,边说边冷笑,嚣张至极地比划,殿上人等都看懂了那一二三四的条件,使节说完后,又催促汉人翻译。
“说吧。”太子道:“什么条件?”
汉人翻译颤声道:“一:向……可汗称臣,奉鞑靼部可汗为天子,令天启王随军起行,朝拜可汗,并派五名皇子为质,质于塞北。”
群臣大哗,翻译开了个头,索性也不藏着了,又道:“二:以……绢……千匹,黄金三万……三万两,白银十……十万两,美女……三千名,蟠龙玉壁……修两国之好。”
“三:岁岁纳黄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
“四:天启人不得再过黄河以北……”
“五:放回犬戎人小王子……沙那多。”
大臣们纷纷小声议论,游淼登时火起,按着剑的手不住发抖,简直是辱人太甚!
“你们……”太子失笑道:“你该不会是以为……”
孰料太子一句话未完,那使节又冷笑着说了一大通,汉人翻译看看使节,又看太子。太子察觉不妥,蹙眉道:“他说什么?”
汉人翻译道:“他说……可汗知道陛下在等聂丹勤王,鞑靼与鲜卑,羯等五胡部落已结为同盟,贵国聂将军已被常瑶王在林山击杀……”
刹那朝堂上就慌了,赵超暴喝一声道:“妖言惑众!”
那声震响时使节竟是微微一震,却不住冷笑。
汉人翻译看看赵超,又朝太子说:“江南等地兵马,也因正梁关风雪所阻,三个月内陛下都等不到勤王军了,京城孤立无援,劝陛下三思。”
说毕那使节扔出两物,当啷落地,回音在殿内久久萦绕不去。
铁物正是聂丹的护腕与腰牌。
赵超直至此刻方为之彻底震撼,游淼亦久久难言,殿内所有大臣都懵了,连聂丹也死了?!这怎么可能?
太子蓦然起身,李延马上使眼色,示意此刻千万不可冲动,开口道:“请使节先下去休息。”
一名官员将使节带了下去,殿内肃静,半晌无人敢先开口,游淼环顾周围,赫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朝廷上全换成了自己熟悉的人。太子沉吟许久后开口道:“秦卿,你负责守着那厮,尽量多套点消息。”
秦少男领命离开,太子坐回龙椅上,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在殿内回响。
“众卿觉得如何?”太子沉声道。
漫长的静默后,李延答道:“岁帛,岁贡一道古来有之。”
赵超冷冷道:“依李大人的意思,这等要求,这等条件,竟是还有和谈的地步?”
“三殿下。”平奚道:“聂将军的军队不可能再回来勤王了。”
这话提醒了所有人,一时间目光都驻留于聂丹的护腕与腰牌上。七夕夜里和自己喝过酒,还亲自做了顿饭的聂丹,一眨眼半年间,就这么死了。
当年那个到山庄里来,笑着与游淼称兄道弟的唐晖,也这么死了。
游淼有点晃神,怔怔看着聂丹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