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传信
江湖偌大,大小码门派不计其数,无论是三教九流,还是正统名门,皆有各自的出入令牌,门规森严的,甚至还分个三六九等,内外院隔。
剑宗作为江湖第一大门派,门下人傻钱多……啊不是,门下弟子财大气粗。穿的是纭缎锦绣的白衣玄袍,戴的是花丝镶嵌的白银冠,悬的是薄如蝉翼的丝绫纱,端的是风姿绰约的少年郎,就连弟子令,用的都是上好的翠玉,精雕细琢出流水青山,一笔一划书下“剑宗”之名。
入门弟子,皆有一块。
犀渠山庄名满四海,江南十四州,江北七郡皆有弟子分布,只要拿着这块弟子令,便能在任何一处别庄落脚。
顾如许手里这块,乃是掌门亲传弟子所用的弟子令,用的是飘花的冰种翡翠,如浓墨入池,丝缕可见,水墨丹青一般的山水雕纂,瞧着美得都令人赞叹。
顾如许觉得,若是这块令牌没裂,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诚然这么想不不大厚道,但这小子把师妹的弟子令这样随手给“另一个女子”也不见得多在意这玩意儿吧。
想到这,她总觉得这心里不大舒服。
“你小师妹的弟子令,你就给砸成这样?你俩什么仇什么怨啊?”她皱着眉问。
沈虽白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奈:“这令是她离开剑宗时砸碎的,我把碎片捡了回来,重新黏成一块。”
“……”顾如许你这败家子。
她是不晓得顾如许当初叛离师门时,究竟闹到了什么地步,连一块令牌都得砸个片儿碎。得亏沈虽白还有这个闲情,将碎玉拾回,还能贴贴补补到这个地步。
这块玉被顾如许亲手丢了,时隔五年,如今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她手里,也算是缘分未尽罢。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
“这玉值多少银子?市面上有的卖么?”
沈虽白:“……”
他从怀中拿出自己那块,都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她倒是觉得沈虽白本就是个如玉一般的人,他手中的翡翠玉澄净温润,与那只修长皙白的手叠在一处,煞是好看。
“剑宗弟子令,一人一生只得一枚,市井坊间无人敢卖,亦无人敢收,乃无价之令。你好生收着,莫要弄丢了。”他叹了口气。
莫要再弄丢了啊,小十一。
闻言,她一脸遗憾尽藏于面具之下。
“哦,晓得了。”
能看不能卖的令牌,权当替顾如许收着了。
她撂下一句“过些时日我去犀渠山庄找你”后,便施展轻功,从沈虽白面前潇潇洒洒地飞走了。
高人得时刻有范儿。
记着能飞就别走,能寡言就别多嘴,点到为止,让他自个儿回味去。
而此时,沈虽白望着她来去如风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低头看看手里的药,转身回城。
玉娘的病来如山倒,去如抽丝,且她这些年过得颇为清贫,不晓得是不是担心仇家找上门或是自己连累犀渠山庄,她几乎断绝了与剑宗所有的来往,孤身一人在黎州城郊度日。
早些年重伤没有养好,坏了底子,一身的伤疤,体寒体虚,这一病就颇为受罪。尽管已经服了药,可大夫叮嘱过需得好生静养,他今早便嘱咐韩清多加照顾,自己出门为其买些补药。
走到城门下,便自然而然想起顾如许,到河边一看,她果真在那。
他提着药包回到城中,路过街坊之间,便发觉今日不大对劲。
街头巷尾,皆有武艺高强者四处观望,似是在找什么人。这黎州城中素来太平,江湖贼匪少有闹事之徒,可这些人瞧着便来者不善,虽未发难,却也不得不防。
他与韩清奉命接回玉娘,如今因故尚未出城,万万出不得差错。
手边恰好有个布庄,他看了看身上分外显眼的白衣玄袍,毅然转入布庄中,不一会儿,便换了身蓝衣出来了。
穿过长街,便是他们落脚的客栈,他推门而入时,韩清正陪着玉娘说话,见他回来,欢欢喜喜地起身。
“大师兄,你出个门怎的还换了身衣裳?”
沈虽白神色谨慎,又从包袱中拿出一件青衣给他:“你也去把弟子袍换下来。”
“怎,怎么了?”韩清一脸诧异。
玉娘亦是面露担忧。
“不妨事,您放心。”沈虽白对她笑了笑,将韩清拉到一旁,低声道,“城中不太平,我等还有师命在身,还是小心为上。”
剑宗弟子袍,江湖人尽皆知,穿这身衣裳的确少有胆肥挑事之人,倘若只有他二人出门在外,倒也罢了,可如眼下还有个身无武艺,患着风寒的玉娘,最要紧的,是将人平平安安地带回犀渠山庄。
韩清也是个明白人,听他这么说,也就懂了,拿着衣袍回屋去换上。
玉娘在榻边冲他招了招手,似有话说,他便递了纸笔过去。
只见她写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了看,笑道:“只是以防万一罢了,也许是晚辈多虑了,您安心养病,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芜州。”
闻言,玉娘点了点头,写道:若有麻烦,要同我说。
“嗯,晚辈明白。”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两记叩门声,本以为是韩清换好衣裳回来,进门却是楼下店小二。
“客官,您先前点的面。”店小二将面搁在桌上,抬头看了二人一眼。
沈虽白皱了皱眉:“好,你出去罢。”
“您慢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店小二笑吟吟地退了出去,合上门。
他起身,将面端过来,递给玉娘,并未多说什么。
没一会儿,韩清便回来了。
他示意韩清去外头。
待合上了门,韩清方觉自家大师兄脸色不大好。
“大师兄,怎么?”
沈虽白拧着眉,问:“那碗面是你叫上来的?”
“是啊,玉娘一早上没吃东西,我见店小二恰好经过,便叫他去煮了一碗素面。”韩清老老实实地答道,“那面有什么问题吗?”
“面没有问题。”他郑重地叮嘱道,“但下回,还是你我去后厨拿上来罢。黎州到底不似芜州,剑宗可随时庇护,玉娘不便与外人接触。”
虽不知玉娘当初的仇家还在不在,但一日不离开黎州,抵达芜州,他总觉得心里忐忑不安。
韩清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是,一切听从师兄安排。”
“你我谨慎一些,以免节外生枝。”
韩清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问道:“大师兄,你今日买药出门许久,可是去城外见那日的女子了?”
“……嗯。”
“如今江湖上明里暗里与剑宗不对付的门派,大有人在,那女子来路不明,师兄可得小心防范。”韩清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那女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听着倒是有几分凛然正气,但他们既不知她是何门何派弟子,也不知她为何要接近剑宗弟子。
那女子摆明是冲着大师兄来的,如此意图,昭然若揭,一向心思细腻的大师兄竟然不偏不倚地栽了进去,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那女子身段婀娜,仅仅露了小半张脸,亦是唇红齿白,该是个难得的好模样。
可就算她美若天仙,作为师弟,他也不能袖手旁观,自家大师兄,怎能被一个半途冒出来的妖女勾搭了去?堂堂剑宗,传出去还了得?
“大师兄,眼下还有正事,可不能被美色所误。”他一字一句地劝诫说得沈虽白一阵懵。
“……你在胡说什么?”他一脸莫名,旋即反应过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她不是那种人,亦不会害了你我。”
“不过见了两回,师兄便能如此笃定此女秉性,是否太过草率,我以为知人知面不知心……”韩清觉得大师兄今日定是被喂了迷魂汤了,言语间全是袒护那女子的说辞。
沈虽白晓得他入门晚些,又在陆师叔门下,恐怕没什么机会入主峰见到十一,认不出也不足为奇,此时道明真相,怕也是误会十一的。
十一这回到黎州,见他时还要乔装一番,想必不便露面,若被他说破,恐会为她惹来祸端,想了想,道:“那女子……我从前见过,心思不坏,淘气了些罢了。”
“既然如此,她那日为何装作不认得师兄你?”
“听闻她之前病了一场,似是忘了许多事。”
“这,这……”韩清着实接不上话来。
“此事先搁置一边,先替玉娘治病,早些启程才是。”沈虽白一句话断了他继续追问的念头。
他唯有称是,转身去请大夫。
……
与此同时,城南一座客栈厢房中,卫岑等人围坐一处,片刻不敢松懈下来。
众人时不时回头看看站在床边的白衣少年,从到黎州落脚至今,他这眉头就没松开过,似忧非忧,将怒未怒,一脸的凝重,起初看得众人大气儿都不敢喘,到今日也慢慢习惯了。
他们都理解兰公子的心情。
自打教主决定亲自混入长生殿黎州分舵,兰公子软话硬话都快磨破嘴皮子了,教主呢——哦,教主见招拆招的本事也是了得。
他们看了整整三日的戏,这二人你斗嘴来我奉陪,你绝食来我也不给送饭,几度在院子里“切磋武艺”,可惜兰公子到底嫩了点儿,回回被教主摁地上揍、摁树揍、摁屋顶上揍……唉呀,那场面,真是令人感慨——
江湖啊,还是个靠拳头说话的地方。
就这么斗了数日,教主给送了几回药油,不知怎么给说通的,兰公子突然就撒口了。
嘴上说“顾如许你就自生自灭去吧谁稀罕管你”,转个头就吩咐他们找到那厨娘,给教主铺好门路。
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抹不开面的主儿,入黎州城后,每日都会站在这朝南边望,真不晓得多担心教主的安危。
季望舒握着一张字条进来,谨慎地合上门:“兰公子,教主有消息了!”
闻言,兰舟回过头,快步走过来:“看看说了什么。”
顾如许混入长生殿不难,他们抓住了那厨娘的亲侄女,软禁在隔壁屋子里,诚然手段不大光彩,但管用就行。
她混进去容易,想平平无奇地在留在长生殿,让那些心眼忒多的杀手不对她起疑,却万分不易。故而她进去之前便同他们讲清了,她端了长生殿黎州分舵之前,会与红影教撇清瓜葛,也不会和他们见面,日后若有需要告知他们的,便先放在市井深巷中的石砖下。
前几日,他们便在那找到了她传出来的黎州分舵的地图。
屋舍排布与前后门路,皆一一画出。
至于那画工,就暂且忍忍了。
此外,她告知他们,往后字条换了个地方藏——长生殿外南墙墙根下第三与第四块砖头缝里。
今日清晨,季望舒便跑了一躺,果真找到两张叠的极小的纸。
众人将其摊在案头上瞧了瞧,画的依旧是黎州分舵的地图,只是这一回,庭院屋舍各处,都画上了一些小圈儿。
“教主这是何意?”她的画工本就一言难尽,教中能看懂的屈指可数,卫岑显然不在其中。
兰舟想了想:“她的意思该是长生殿暗处有多少杀手吧。”
“教主果然厉害,短短数日竟能掌握长生殿安插在院落各处的杀手。”季望舒不由钦佩,“不知教主用了什么法子。”
话音未落,一旁的孟思凉便幽幽地斜来一眼。
“教主她临走前,除了革颜丹,还上我这要了一罐泻药。”
季望舒:“……”
兰舟:“……”
卫岑:“……”
教主真是足智多谋,兵不血刃便能摸透长生殿的底。
“另一张呢?”兰舟见季望舒手中还有一张小字条。
季望舒道:“教主说,昨晚鬼面罗刹阮方霆设宴款待了一个女子,可惜那女子穿着斗篷,遮住了脸,教主没能看见其容貌。”
“她去偷听了?”兰舟一惊。
季望舒点了点头。
“可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教主的意思,那女子似乎与阮方霆关系不一般……”她说得有些吞吞吐吐,孟思凉觉得这口气可不太像顾如许的作风,将纸拿来一瞧,果然,她写的是——
他俩铁定有一腿。
嗯,是教主本人没错了。
他接着季望舒说得继续道:“那女子在让阮方霆找个人,不知姓名,似与一个孩子有些关系,还说起了护国令。”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看向兰舟:“没记错的话,‘护国令’是教主从束州抢回来的那块铁疙瘩吧?怎么,长生殿也盯上了?”
四下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兰舟神色凝重,紧皱着眉:“令牌决不能给长生殿,阿舒姐,今日起让此生阁盯着阮方霆,事无巨细,都告知我。”
“好,我这就飞鸽传书给阑珊阑意。”
“还有一句。”孟思凉补充道,“教主说,那女子的马车,似乎是从楚京来的。”
闻言,兰舟面色一僵。
“楚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