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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世上最没自觉的情话

  岳溪明与岳将影抵达云禾山,是当日的黄昏时分,似乎是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天黑前到了主峰。
  沈虽白与沈新桐作为山庄的少庄主与大小姐,自然要去前厅迎接,顾如许在一朝风涟中发了会儿呆,还是没忍住自个儿的好奇心,溜出去的时候,顺手还捞上了他的一件外袍。
  在主峰走动的剑宗弟子,压根没发现有人从屋顶上飞了过去,依旧自顾自地谈笑着。前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沈遇也在,她不敢靠得太近,只得在树后藏了,远远观望着那边的动静。
  沈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屋子,
  温婉端庄,眉目不笑自柔,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独有的娴静与一股说不出的贵气,这样的女子就是沈虽白和沈新桐的娘,她不由得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她一笑,便让人由衷觉得亲切得很。
  沈新桐在门前踱着步,时不时朝门外望一眼,真是个不会藏心思的姑娘,那期待之色都写在脸上。
  沈虽白也收拾齐整,站在一边。
  顾如许趴在屋檐上,用屋旁的树枝挡住自个儿的身影,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大门。
  岳溪明这女主也是个倒霉催的,算算她俩见面的次数,不是她被五花大绑着扔进柴房,便是被她软禁在院子里头,她还真不曾正儿八经地看过她平日里什么样子呢。
  这架势,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险些都要忘了,岳溪明还是个郡主来的。
  今日未来公婆,连带着小姑子都在这,足以见得沈家对这个未来媳妇儿有多看重,诚然岳溪明之前三番五次不晓得在与她解释些什么,但沈岳两家结亲,在她的认知中,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自古男女主双宿双飞,现在的别扭,最终都会打脸的。
  她也不知自己干嘛上这来,不过来都来了,看两眼再走也不妨事。
  眼看着日头渐西,一辆马车停在了犀渠山庄的大门前。
  岳将影坐在马上,可谓意气风发,身后皆是弘威将军府的亲兵,换了衣裳,作家丁打扮,倒是没什么摆谱的意思。
  岳溪明从马车上下来,绣花罗裙轻绮罗,金燕朱钗步生花,秀丽大方,眉宇间还透着一丝将门之后的英气,冉冉而来。
  这样的岳溪明,顾如许还是头一回见。
  只一眼,便教人难以错目了,如此女子,仅仅是站在那,都让人心生羡艳。
  早已在她心里尘埃落定的答案,在这一瞬,被又一次笃定了。
  不愧是女主啊。
  走到哪儿都熠熠生辉,好像这世间的光彩,都落在她一人眼中了似的。
  此时的岳溪明,跟在岳将影身后,走到沈遇和沈夫人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举手投足,皆是名门之后的优雅与从容。
  她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原来女主在公婆面前是这般知书达理的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断然没法做出那等娇娇软软的动作的,便是做了,也不会向她那般秀致,果然,楚京名门与江湖草莽,到底是不一样。
  看着下面衣冠楚楚,等着岳溪明的沈虽白,她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发堵,攥了攥拳头。
  寒暄了几句之后,沈遇便让他们入内用饭,备了满满一桌的佳肴,几人围坐在一处时,像是阔别许久的一家人。
  顾如许原本想走,但踟蹰了片刻,还是翻开了脚边的瓦片,小心翼翼地开始听墙角。
  “晚辈此次其实是奉家父之命,给沈伯父沈伯母送些补品来的。”岳将影命人抱来一摞朱红锦盒,揭开来,竟都是些珍奇药草,还有一串黑檀佛珠。
  岳溪明笑着接过话:“恰逢陛下生辰,家父边关大捷之报令陛下甚是高兴,御赐之物不敢擅动,这些都是太后娘娘赏赐的,之前沈哥哥送来的宝剑甚是好用,在边关杀敌无数,此功理当有沈家的份,恰逢佳节,便让我二人将这些补品一并送来。”
  闻言,沈遇笑了笑:“岳兄客气了,若不是遇上了能与之相称的人,剑再好,也不过埋没在剑鞘中。”
  成排的珍奇药草摆在眼前,好些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沈新桐瞧了半天,仍旧茫然得很,岳溪明只得耐心地同她一一解释。
  笑谈家常,主客皆欢,如此盛宴,沈虽白却发现沈夫人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串黑檀佛珠上,眼中似有一丝怀念之色。
  “娘中意那串佛珠?”他不由好奇。
  听见儿子的询问,沈夫人陡然回过神来。
  “……只是觉得甚是精致罢了。”
  岳将影反应过来,忙道:“听闻伯母平日礼佛,这串佛珠并非宫中赏赐之物,而是家父拖晚辈带来的,您若是喜欢,便收下吧。”
  说着,便示意捧着佛珠的私卫拿到她面前。
  漆黑的沉木珠暗中带光,放在朱红绸布上,尤为雅致。沈夫人将其拿起,仔细端详了一番,才搁在膝头上,对他笑了笑:“如此,多谢岳将军美意了。”
  见状,岳溪明悄悄凑过去对沈虽白道:“你娘好像很喜欢那手串啊。”
  沈虽白点了点头:“这些年我爹和我,新桐,逢年过节都送过不少东西,但我娘极少有如此喜欢之物,倒是难得。”
  “这么说我爹还挺有眼光的。”她咕哝了一句。
  沈新桐瞧着他俩低头絮语的样子,忍不住起哄:“哥,这才刚见着明姐姐呢,你就等不及与她说些私房话?都不让我们听见了,着实偏心。”
  闻言,沈虽白与岳溪明俱是一愣。
  “我只是在同他说手串……”岳溪明哪想到无心之举,会惹来误会,忙在桌子下捅了捅沈虽白,示意他快些把话解释明白。
  沈虽白也是一脸茫然,顺着她的话道:“方才只是觉得娘难得这样喜欢一个物件,实在难得罢了,并未说什么‘私房话’。”
  “哟哟哟,这还一唱一和呢。”沈新桐乐道。
  “新桐!……”
  在座的都知道他二人是什么关系,但如此融洽的吵嘴,倒是令长辈忍俊不禁。
  一桌其乐融融,唯有他俩觉得分外尴尬。
  岳溪明压低了声音,一面端着笑一面咬牙问他:“我总觉得咱俩日后要是把真话告诉他们,会死得很惨啊……”
  沈虽白也默默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动静。
  虽说屋中还有人在说话,但凭沈遇的耳力,断然不会浑然未觉。
  “什么声音?”
  四下顿时静了下来,连沈新桐这等贪吃的,都识趣地放下筷子。
  屋外并无声响,沈遇起身,欲出去看看,却被沈虽白拦下了。
  “孩儿去看看。”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了门,绕着屋子看了一圈。
  当望见屋檐上垂下的半片墨衣时,他愣了愣。
  屋旁的树自他学武那年栽下,如今已长得十分高大了。茂密的枝叶一直延伸到屋顶,灯火阴影处,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中。
  “发现什么了?”岳将影好奇地张望着。
  他摇了摇头,莞尔:“山间野猫误闯了进来,已经离开了。”
  闻言,众人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遭贼了呢……”沈新桐悬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岳将影好笑道:“这江湖上还有贼敢偷犀渠山庄,怕不是嫌命长。”
  沈遇看了他一眼,道:“好了,坐下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沈虽白默默坐下,面含笑意,神色如常。
  一旁的岳溪明却是将信将疑,但眼下显然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眼下她依旧是“知书达理的恭仪郡主”,坐那儿腼腆温柔地笑一笑才是正经。
  岳将影还拿来了一坛桂花酒:“这是我爹自己酿的酒,在树下埋了五年,七夕之后便是中秋,他又得领兵去边关了,便让我早早将酒给沈伯父送来,届时对月满上一杯,也算是千里共婵娟了。”
  自家爹爹还会酿酒这件事,说句实话他也是头一回晓得,不过埋了五年的陈酿,想必香得很,只是这酒坛封得太严,他一路上想偷个酒香,都没闻出一点味儿来。
  沈遇接过这坛酒,拧着眉沉默了许久,岳将影以为他不喜,正要圆场,却见他忽而一笑。
  “千里送佳酿,岳兄有心了。”
  ……
  且说顾如许在屋顶上窝了好一会儿都没敢乱动,等他们吃饱喝足,离开了前厅,她才总算能抱着树杈爬下来。
  方才沈虽白望着这边的时候,天晓得她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所幸这傻小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现,她躲在树叶后头,冲他比了好几回中指,他竟然都没看见,着实好糊弄。
  待回到一朝风涟,依旧只有哈士奇等在门前。
  “壮士,您上哪儿去了?”
  “散步。”她随口答道,大步进了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
  “不愧是顾如许的师父啊,踩空了一下就被听见了……”她心有余悸。
  “您叽里咕噜说啥呢?”银子不解地望着她。
  她低头看了它一眼,幽幽一笑:“说狗肉怎么做好吃。”
  闻言,哈士奇顿时狗躯一震。
  “同你说着玩呢。”她摆了摆手,懒得逗它了,“不过我真有点饿,你有没有吃的?”
  银子诧异地望着她:“壮士,您已经堕落到狗嘴夺食了吗?”
  顾如许:“……”
  看来真的可以将狗肉的做法提上日程了。
  “沈虽白今日没给你带吃的?”银子好奇地朝外头张望,却并未看到沈虽白。
  “他啊……估计正跟女主花前月下,培养感情吧。”她趴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窗台上的花花草草。
  “您怎么瞧着这么丧?”银子跳起来,扒着桌角,盯着她看。
  “你说谁丧啊?我这是饿了好嘛,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谁还能生龙活虎的……”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银子歪了歪头,耿直道:“不得不说,您这32a旺仔小馒头,的确比别人更容易‘贴后背’呢。”
  她反手就是一削。
  “胸不平何以平江湖。”
  银子抖了抖耳朵:“看到您这么乐观,我就没什么负罪感了。”
  “……”
  她在这一朝风涟无聊得数羊数到第三百只的时候,沈虽白终于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食盒。
  他一进门,便瞧见她托着腮,坐在窗边,窗台上他种的两盆花,叶子都让她秃噜干净了,眼下就剩几根光杆杵在那,孤零零得尤为凄惨。
  他一如既往地将食盒放在桌上,问她一句:“饿了吗?”
  然后就开始告诉她,他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
  顾如许听得肚子直咕噜,还是忍了忍。
  “你不用去陪着你那小郡主吗?人家难得从楚京赶过来,就想跟你多说几句话,你这么早回来作甚?”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这话中,带了一丝酸味儿。
  沈虽白回过头,冲她笑了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他只是问心无愧地做着最为寻常的事。
  “今日厨房做了糖醋鱼,要不要尝尝?”
  他带了一人的饭回来,菜却是满满地装了一盒子。
  “今日有客人,没能陪你吃饭,你别生气。”他说这话的语气又轻又软,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来央她原谅似的。
  他将菜肴摆在桌上,她捏了捏袖子,不想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起身过来用饭。
  她的确饿了,今日的饭菜又颇合她胃口,吃着吃着,也就不在意他迟归了。
  一抬头,发现沈虽白拿了个小碟,将一块鱼肉中的大小刺细心地挑了出来,才夹到她碗中:“慢些吃,仔细噎着。”
  他眼中的笑意与她方才偷看到的全然不同,既不优雅,也没什么天下第一庄少庄主的从容气度,倒是有些傻乐呵的感觉。
  她头皮一麻,皱起了眉,不解地望着他:“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啊?”
  他摇了摇头,眉梢眼角全是真诚与正直的神色。
  “你脸上没有花,我只是想看你而已。”
  好一句大实话,她筷子下的肉愣是没夹住,啪叽落回了碗里。
  看着眼前的沈虽白,她几度欲言又止,然这小子却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似的,理直气壮又心安理得,最终她只能憋着这口气,低头扒拉米饭,将自己已经开始发烫的脸埋进碗里。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没自觉的情话,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她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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