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热血喷了霍西洲一脸,瘦子两眼翻白,到底气绝。外边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见霍西洲神勇,不敢硬碰寻死,顿作鸟兽散。
“娘子,你受伤了!”
霍西洲喘气未定,替燕攸宁几个绳子彻底解开,这才发觉燕攸宁红肿的脸颊和磕破了的头,顿时怒从心头起,要将那几个杂碎拉回来剁成肉酱,给娘子出气。
燕攸宁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小鸟依人地挂上去,“不要,穷寇莫追。只要你我平安就好。”
霍西洲“嗯”了一声,双臂搀起她,带着燕攸宁朝外走去。
“娘子,国公已经派人搜寻,林侯的人马应该也得到了消息,只是吊桥已毁,翻过这座山至少要两个时辰,我们在这里等待片刻。”
山洞外倒了两人尸体,已经气绝,眼珠凸出,脑浆迸裂,死状极其可怖。燕攸宁尽力不去看,把脸躲在霍西洲的怀中,但是听到他说在这里等候的时候,燕攸宁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洲郎,你伤了?”她仰起脸,这时,心绪凝定下来才发现,霍西洲的身体都在发抖,几乎是在强撑,等她问出这句话之时,他的身体轰然山陵崩摧,垮塌下来。燕攸宁的力气接他不住,但又要奋力去接,最终只能一起摔倒在地。
“洲郎……”
她撑着臂膀微微欠身起来看他的状况,他的头被什么撞得厉害,意识朦胧,手臂还扶着她的肩膀,但颤抖不断。
燕攸宁赶紧将他的头抱起来,查他伤势。除了头部重创,还有双手……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然烧得满手烂疮!
回想起适才瘦子得意地说起他在桥上放火的事迹,燕攸宁咬一咬牙,差点回去将他补上几刀。
“我带你回去……”燕攸宁悠悠地道。
她坐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霍西洲的臂膀拉起,将他负上自己的背。
所幸他还不是完全失去意识,但男人的重量压得她直不起腰来,燕攸宁忍痛咬牙,艰难地挪动脚步往山下走去。
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两口,起初七八步一停,到后来已是三两步一停,实在撑不住了,燕攸宁双膝不受控制地软倒,跪倒在地,这一跪地差点没将背后的霍西洲连累得摔下山坡去,她惊恐使出吃奶的力气勾住他的脖子,才稳住他的身躯,如若不然,只怕两个人要抱作一团一同沿着这道坡面滚下去了。
如此就算死了也缠缠绵绵的。她不合时宜地想道,抬手擦去脸上大团的汗珠,哈巴狗似的直吐气。
“娘子,放我下来。”
身后传来霍西洲微弱的低喃。
燕攸宁惊喜过望:“你醒了?”
她很快摇了摇头,“不可以,你伤得很重,要及时医治,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过来。能够多走一点,你就能越早一步获救。霍西洲,你上来,我继续背你,我、我背得动!”
她说着,逞强地去抓他的手,但是霍西洲固执不肯让她背,燕攸宁拗不过他,有些愠怒,一扭头,却见到他支着略显虚弱的笑容凝视着自己,低低地唤她:“宁宁。”
燕攸宁听见了,全身就像是过了电一样,酥麻不已。
“谁让你这么唤的?你……你好大的胆子。”
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她身边的人只会唤她“娘子”,要不就是“阿胭”,就算是前世活了二十多岁,也不过多了点“王妃”“皇后”的称谓。大多数时候,好像都不是她自己。而霍西洲口中轻飘自然的“宁宁”,好像是对着她身体里的灵魂的呼唤,一下便烫红了她的眼眶。
霍西洲坚持就要这么唤她:“宁宁。”
燕攸宁被他喊得脸红心跳,为他此刻挂了血点的脸又迷得七荤八素,一旦陷进去这种温柔乡里,再想爬起来就难了。燕攸宁识时务者为俊杰,很快放弃了这种挣扎,她端起霍西洲烧得溃烂的双手,皱眉看了几眼,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了大幅的布帛下来。
替他将双手包成了粽子,过程中还不许他动,动一下都被她瞪。
霍西洲只好箕踞而坐于地,见她包得太丑,实在忍不住,感到极是好笑。
燕攸宁听到了,于是继续瞪他。
霍西洲用力将她带入怀中,压住她的后脑勺,及至此刻,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虽然头仍然眩晕不止,还伴随着恼人的耳鸣,但这一刻,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放松。
“宁宁,我现在真感谢老天,让我来得及时。”
燕攸宁拍了拍他的胳膊,终于还是忍不住,又撕了一块裙角,用两指裹了揩拭霍西洲脸上的血点,向他轻声细语:“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林侯和爹爹他们出动的人马应该不在少,但是,这么多人,都不比霍西洲先找到她。他单枪匹马,不计后果地来救她。这个傻子!
霍西洲道:“猜的。”
燕攸宁疑惑:“瞎猜的?有这么容易?”
霍西洲正要说话,一股眩晕感涌上来,差点儿倒在燕攸宁的怀里,他强迫着支撑自己,揉了揉额头:“我头晕,想吐。能不能,之后再说。”
一听他不舒服,燕攸宁立刻点头:“好好好,不说了,都不说了!你靠着我,靠着我睡会儿,他们很快就来了……”
第47章 永宁郡主
山风瑟瑟而鼓, 头顶色如油墨般的青松拂落了无数尖细的针叶,落在靠着她肩膀闭目养神的霍西洲的头顶、衣上,燕攸宁替他将松针伸手都一一掸去。
山谷里很清凉, 春日升上群峰之巅, 泽曜万物,燕攸宁的身上多了一丝暖意。
不知道为什么, 林侯他们的人马这个时候还没有找来,她伸手探他的额头, 好在一切都算正常。
“还晕吗?”
霍西洲的臂膀拥住她的腰身, 将她带入怀中, 下巴便搁在她的香肩上, 眼睑微垂,薄唇上弯:“是有点。”
他的身体特质就是这样, 再大的伤,忍一忍过去了,之后就会恢复得很快, 比这更严重的创伤他也经历过无数了。只是娘子特别紧张着自己,不知怎的, 令他反而恢复得没有以前快了, 直到现在, 头还晕乎, 立不稳身体。但霍西洲不想在燕攸宁面前示弱, 只好假借抱她的名义, 实则将身体半挂在她身上。
她为自己紧张就好了, 不想让她再伤心。
“宁宁。”
燕攸宁被不止一次这样叫了,但直到现在都还有点不习惯,她“嗯”了一声算作回复, 扭过面,撞见霍西洲黑得发亮的眸,里头藏着笑,蓦然脸热,心跳快得要钻出嗓子眼了。
“怎么?”
霍西洲缓了一下,呼出了口气:“昨天你走失了,我很害怕。”
这呆子!就喜欢打直球,燕攸宁禁不得脸热,从耳后盛开了朵朵牡丹红晕。
“可是我不害怕,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燕攸宁撇过眸,明眸星莹,闪烁着温润的光,细细碎碎的,霍西洲从未被人如此信任过,还是心爱的娘子,他的心神微微一荡,忍不住薄唇啄了她的嘴唇一下。
燕攸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被自己的马奴想轻薄就可以随时轻薄的地步的,但是好在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扭面看向他,问道。
霍西洲想了想:“我猜的。”又是这个答案,燕攸宁已经不能满意,不能让他再糊弄过去,正要发作一下,霍西洲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指,“天子大猎,随行之人都是北衙精锐,我这几日在林侯的麾下,观摩了许多。他们军纪严明,应该很难有人能够轻易地从禁军看护下带走你,所以我猜你被掳走以后,并没有被第一时间带出军营,而是被偷偷藏了起来,等到换防的时候,从守备最空虚的地方突破。但是,我和郡主碰面之后,确认了你已经走失了,很快这件事就惊动了林侯和国公,当时天子下令搜山,所有人包围了猎场,场面一下紧张了起来,他们没有找到机会。那么只有在天快要亮的时候,人们已经疲惫了,才是他们行动的最好时机,我就在防备最弱的地方守株待兔。果然让我等到了。”
这其中果然有些曲折。
燕攸宁微微一笑,拿掉他头顶新沾上的松针,“洲郎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被心爱的女人夸奖,霍西洲也很是开怀。
“但是,宁宁,究竟是谁想要害你?”
他的脸色一说到这里立马严肃了起来。
燕攸宁正要说话,身后忽然响起了动地的铠甲声脚步声,燕攸宁回头,只见正是燕愁与林侯的卫队找来了这里。
“得救了!”燕攸宁始终记着霍西洲身上的伤,见援军抵达,顿时激动无比,她朝着燕愁用力挥臂,“我们在这儿!”
与燕攸宁不同的是,霍西洲因为被打搅了与娘子二人相处的时刻,显得有些郁闷,他不着痕迹地将心思藏了起来。
燕愁率队近前,神色着紧:“娘子!你可无恙?”
燕攸宁点点头,“我无恙,但是霍西洲受了伤,你们来个人背他!”
山路崎岖,燕愁这个体恤人心的头儿立刻会意,自己一马当先要将霍西洲背上身,但霍西洲整个身体都在拒绝,坚持不肯让别人来背,燕愁无奈,最后只好喊了两个人过来搀他。
沿途燕愁问起是何人掳劫娘子,燕攸宁说起,有五个人,跑了三个,林侯那边的卫队分出了几人去搜寻尸体,找了燕攸宁说的那两具尸体之后,用地上还剩下的麻袋将人套了扛下山去。
匪徒掳人就发生在天子眼皮底下,天子震怒,听闻人平安归来之后,天子表示了一番对夏国公府的体恤,并着太医去为霍西洲治伤。
林侯道:“霍西洲单人匹马,越过十丈之长的深溅,实在真猛士。”
天子淡笑:“少年为红颜,冲冠一怒,不计生死,勇气有余,思虑欠周。”
林侯于是回道:“陛下所言甚是。”
天子道:“国公府的嫡娘子还在么?”
林侯道:“阿胭未曾受重伤,身上以擦伤磕伤为主,已经用了药,只是人受到了些惊吓。”
天子静默半晌,沉吟着道:“娘子受惊了,在朕的围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朕理当给予抚慰。这样吧,从前国公府的嫡娘子没有名衔,如今正好嫡庶归位,可见是天意,朕今日拟旨,册封燕氏攸宁为永宁郡主,至于月俸,便与嘉和郡主相当。”
这便算是极大的嘉奖了,大周目前没有公主,只有郡主四位。除了林侯的女儿,无不是身份贵重至极,他的女儿则是凭借了战功,受到了天子的赏识,否则亦至多不过是县主。
“陛下?”
天子微笑:“总该给这个从小吃尽了苦头的嫡娘子一些甜头,否则,不显得朕太冷漠了么。夏国公从前也算是战功彪炳,朕早该封了他的女儿。”
只是,他心爱的贵妃不喜那矫揉造作、不知天高地厚的燕夜紫。加上那时燕夜紫尚未成年,确也不急在一时。
“陛下英明仁慈。”
侍君之道,在于无违。林侯只能如此说道。
天下颁下圣旨,册燕攸宁为郡主这件事,传遍了猎场。
女眷们无不眼红歆羡,没想到姓燕的因祸得福,只是被劫走一次,什么也没失去,被天降神兵霍西洲给救了回来,接着便一步登天地当上了郡主?
消息传到燕夜紫帐中的时候,她眼睛都红得滴血了,郁闷不平地去找燕昇。
燕昇正在与燕攸宁说话,关心着女儿的伤势,得知了天子钦封郡主的消息,燕昇喜笑颜开不能自已,道阿胭这次机敏脱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陛下的关怀便来了。燕攸宁都是当过皇后的人了,对郡主之位自然表现得没那么热忱,这也愈发让燕昇感觉到阿胭毕竟是嫡出亲生的女儿,随了自己与夫人,沉得住气,不骄不躁。
送走了燕攸宁,燕昇脸上的喜色还没消散,他立刻亲笔修书一封,送回国公府给夫人。
此事夫人听了必也会欢喜无边的。
正想着,燕夜紫蓦然而至,燕昇本以为是阿胭去而复返,抬起头发现是燕夜紫,他微微皱眉:“怎么了?”
燕夜紫敏锐地察觉到父亲这次对自己说话的口吻不如以前慈善了,这令她愈发地感到不安:“爹,阿墨给您当了十多年的嫡亲女儿,都没有得到任何封赏,更别说郡主了,爹您偏心吗?”
燕昇低声道:“阿墨,莫要无理取闹。难道封郡主的事,由得了爹来做主吗?”他几时有了那么大的权力?
但燕夜紫就是不平,她不服气:“她的郡主难道不是您向陛下求来的吗?就算不是好了,陛下又凭什么,就因为她差点儿被人羞辱,就封她当郡主?”
燕昇心头狂跳:“阿墨,你是怎么知道,阿胭她差点……”
燕夜紫一愣,自知失言,花容变色:“女儿猜的,她一个妙龄娘子被几个男人这样掳走,难道不是么……”她声音发颤,极力克制自己,令自己保持平静,可还是泄露了一丝端倪。
毕竟这是自己辛苦教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燕昇暂不怀疑她,只是也对她失了耐性,沉声道:“阿胭才是我与夫人亲生的女儿,她自小流落在你那个没有良心的贱人母亲手里,比起长安城里的贵女不知道多受了多少苦,陛下是怜惜阿胭屡次三番地遭受这种无妄之灾,给予补偿,亦是告慰我燕家为一个疯妇弄得家宅不宁。此事,我本有失察之罪,若是先前封了你郡主,待及笄礼上事迹败露,那我燕昇才是颜面无存,不若引颈自刎作罢!”
说到最后燕昇的口气已带着不容反驳的刚毅,燕夜紫从来没有在爹爹这儿得到如此严厉的对待,吓了一大跳,再也不敢提不公平的事,讪讪地咬住嘴唇,告了退。
可事实上,本来就是不公平。无论爹说出花来,也是不公平。
从前可没有人知道她不是国公府的嫡女,陛下不给她封号她可以不计较,但凭什么燕攸宁一回来就封了郡主!这怎么教人不恨!陛下就是针对自己!
燕攸宁为什么不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