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这马奴最近风头鼎盛,一时无两,得了天子诸多恩赏,将自己拾掇了拾掇,立马看起来英俊挺拔多了。
不过,“难不成你想跟燕攸宁横刀夺爱?”
这么盯着人家一个有主的少年,似乎不太好吧?崔宝玑咂摸着想。
林墨池抿唇,像是突然不耐烦,低吼道:“你知道什么?”
她对崔宝玑素日里恭敬友善,这一吼连崔宝玑都不禁吓了一跳,正要回嘴两句,林墨池却策马走开了,只留下一道背影。
崔宝玑神色复杂。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不知道这林墨池突然出什么鬼,但愿不要连累她输球。
球场外,霍西洲的目光几乎不离燕攸宁,从这个角度,仅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她看不见自己来了,或许才不会有压力。
输赢不论,输得精彩赢得坦荡,她开心便好。
“霍西洲。”
身后突然有人唤住了自己。
霍西洲转过身,行礼:“拜见世子。”
听陈瑛说起过,贺世子当时答应了赶来马场救自己,后来也曾有意引荐他到荆州军中。荆州军力抗西夷多年,兵多将少,目前陷入了焦灼难堪之中。目下天子有意先取南蛮,那么投身荆州军确实不是一个良好的选择。但不论如何,对于表示善意,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霍西洲心中是感激的。
贺退思含笑:“恭喜你。”
霍西洲得到陛下赏赐,可以说是一朝扬名立万,他与永宁郡主之间的事,已经传为了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天子虽无明旨,但大家猜测,应该是要等霍西洲立下战功之后,正式为其赐婚。
本朝立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奴隶出身越级四品的先例,太过于看重士族寒门之见,绝非是利国利民长久之计。贺退思也真心希望,霍西洲能打破这层偏见枷锁。
贺退思道:“霍郎君跃马过长涧的英雄事迹,如今无人不晓。想来已入陛下之眼,日后,霍郎君必当封侯拜将。”
日光下看贺退思,霍西洲发现,这位贺世子可算自己平生所见最白的男人。皮肤白而有光泽,细润无比。
相形之下,自己这一身皮囊,显得是如此粗犷。
他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能挤进大周的贵人们中间的人。
思绪陷入沉默,蓦然,球场上传来马蹄喧豗之声,两侧场外密密麻麻挤满了观战的人,口中几乎是扯长了舌头在呐喊鼓劲。
霍西洲与贺退思争相回眸。
只见球场那边,双方已经开战,只见骏马驰骤,如足踏流星,月杖相击,弯过无数弧线,残影纷乱,墨发飞扬。
贺退思倒是很少见女子打球,居然也能打得这么……狠。
最令他意外的,还是前两天来找他退婚的那个说话总是轻轻柔柔,像一块糯米饴糖一样的宜芳县主。
没想到她在球场上衣襟猎猎,倥偬往来,手写球杖,英姿飒爽,竟是这般景象。
两位郡主都是打马球的高手,自幼习得骑射武艺,而永宁郡主过往名不见经传,没想到竟也这般潇洒健步,无论臂力还是技巧,样样出人之上,实在令人不能不注意到。
“永宁郡主,身手不凡。”贺退思由衷赞叹道。
听到燕攸宁被夸,霍西洲的唇角不住上扬。
那是自然。虽不知道宁宁从何处习来这一手球技,但上次于夏国公府的马场,他已见识到宁宁的实力,如果不是有先时燕夜紫的败绩,她定能脱颖胜出。
此刻,不止霍西洲与贺退思的两双眼睛看着燕攸宁,暗处,亦有一双眼睛,闪着贪婪怨毒的光。
她恨燕攸宁为何不死,恨她为何因祸得福,还当上了永宁郡主。恨陛下偏心,更恨自己孝顺了十多年的亲爹,为燕攸宁当上了郡主而欣喜若狂,眼底愈发没了自己。
她银牙紧咬,双拳紧攥,指甲近乎陷入肉中。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住了自己,正像是她魂牵梦萦的那一个:“燕娘子。”
燕夜紫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好运气,一转过身,果然,欣然发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她朝思暮想渴望的男人。燕夜紫几乎忍不住眼中便要冒出夺目的光彩,但十多年的嫡女教养却提醒着她,此刻必须要保持冷静、矜持。
“殿下。”
她敛衽行礼。
李苌抬了抬手,尽管自己心中惦记着的,是正在毬场上挥汗如雨,惊艳万方的燕攸宁,却不得不为了在陛下面前把戏做全套,而对燕夜紫表露关怀。
他还必须要告诉她这个对自己而言不啻于噩耗的消息:“陛下许我,迎卿卿为侧妃,不知卿卿意下如何。”
人有风流,有下流。凭李苌的行事作为,说句下流不为过,但他说话的那种拿捏得当的亲昵而不显轻浮的腔调,却显得人很是有一种能迷惑小娘子的倜傥风流。
燕夜紫果然被迷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自己的一双脚仿佛踩不到实处,一梦醒来,就要从半空之中坠落,跌得个粉骨碎身。她既惊异,又欢喜,又害羞,“殿下,你说的,可是真?”
“自然是真。”李苌的面庞在燕夜紫的眼中是如此温润如玉,他的声音是如此风流多情。
燕夜紫的红晕爬上了脸颊,扭捏了少顷,低低地道:“全凭陛下做主。”
侧妃虽为妾室,但这一刻燕夜紫感觉,只要能傍在这个身份贵重,又温柔可亲的俊美郎君的身旁,就算做妾也是心甘。何况她之前心已经落到了谷底,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侍奉东淄王殿下,没有想到峰回路转,自己还是赢了!
长宁郡主又如何,看中的无过一个永远不可能爬到高位的马奴,而东淄王殿下,乃储君的不二人选,人人都说,他将来贵不可言。凭着自己如今庶女的身份,自是很难嫁给他日后当上皇后,但即便如此,能有后宫中的一席之地,待老时,能有两宫太妃这样的声誉和地位,也是人间不枉了!
但其实李苌的内心忽然感到一阵烦躁,他实在不愿意继续与面前这个女人虚与委蛇下去,只想快离开此地,将目光放到燕攸宁的身上。
越是得不到,内心便越是骚动。
何况,谁要一个夏国公家由妓所生的庶女,颜色普通,性格更是恶毒。这一次,虽是自己的人顺势而为,但燕夜紫与燕攸宁好歹说是亲生姐妹,燕夜紫却想出这毒计,做她的枕边人岂能不不寒而栗。
李苌立刻生出了退意,他看向一旁,“咳咳,本王还有些要事,便不久待了。”
知道贵族子弟都去参与狩猎了,东淄王殿下自然不会向球场外巴巴望着的司马奴那样,连个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她欢喜羞怯无限:“嗯。殿下慢走。”
李苌暗中皱了下眉头,随即,敛去脸上的不耐烦,不动声色地朝旁走开。
直到李苌的身影消失在眼中,燕夜紫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得正欢。怎么回事呢,殿下一走近,他身上那种浓烈的香气,便会无孔不入地渗入她全身皮肤一般令她战栗,心跳也似乎不再受控制了一般。这就是怦然心动之感吗?
再看此时的战局,燕攸宁已经在毬场上稳稳地占据了上风,她与同样球技出色的宜芳县主配合无间,默契至极,而另一旁的林墨池却似乎心不在焉,比分大幅落后于燕攸宁这一支球队。
如果是刚才,眼看燕攸宁又要赢了大大地露一回脸,她还不准心里还会不服,但此刻,有了东淄王殿下,她再看燕攸宁,只觉得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女人出风头又怎样,到头来嫁对郎才是真风光。而她说不准很快就成为东淄王殿下的侧妃了。
虽然崔宝玑还想着力挽狂澜,但只可惜有心无力,终究不敌,败下阵来。
这一次,她真的输得心服口服。
虽然林墨池拖后腿,但对于燕攸宁的球技,她认为,这必定是多年磨炼出来的真功夫,而且一定是有名师指点,才能有这潇洒迅疾,完全不逊于须眉男子的技术。
燕攸宁下马,任由风一吹,头上戴的翠绿色抹额被拂去,卷入了尘埃中。她接过绯衣递过去的干毛巾,擦了擦脸,因为运动过剧,她的脸颊红得犹如鸽血,周身浸泡在了热汗之中。但饶是如此,她下马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到处去找霍西洲。
一扭头,只见球场之外,人堆之中,她等的人就在那里,眉目和煦舒朗,如日当空。
她的心也顿时温暖了起来。
正要向他迈步走过去,身后崔宝玑唤住了自己,她不得已,赢了球总要过去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叹了口气,转身过去了。
跟在她身后下马的程芳菱,也收到了婢女递来的毛巾,擦干净脸上汗珠,不凑巧正在这时,她发现了毬场外与霍西洲站在一处的男人,程芳菱擦脸汗的小手停顿,收紧,却见他端方如玉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柔和神色,冲她,微微点了下头。
而就在这点头之后,程芳菱却快速地转过了面,看也不看他一眼,跟着燕攸宁走过去了。
贺退思大惑不解,自己得罪了程娘子,所以她讨厌自己?可是她那天看着像是很大度的啊,还祝他幸福呢……
贺退思瞥眼同样不大开怀的霍西洲,薄唇微动,有些纳闷地喃喃自语:“小娘子的心思,果然不是一般难测。”
霍西洲莫名其妙地看了贺退思一眼。
贺世子已转身离去。
第51章 贺世子,你和燕姊姊一样……
崔宝玑与燕攸宁说了两句话, 一扭头,林墨池不见人了,她纳闷不已, 环顾四周, 终于在球场外发现了林墨池。
她正朝着霍西洲而去。
刚刚崔宝玑就敏锐地感觉到林墨池看霍西洲眼光不同,她蹙了蹙眉, 一把拉住燕攸宁小手,对诧异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燕攸宁道:“冷静, 再回头。”
燕攸宁心脏强大, 不觉得有什么事能够困扰自己, 倏然回头, 林墨池已经停在了霍西洲的面前。她的眸子骤然睁大,奇异地望着这一幕。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姿态并未见半分亲昵,霍西洲对她倒似乎是极其恭敬,不停地点头、回礼。
之后林墨池没多作逗留, 问完话,负手离去。
崔宝玑自言自语道:“相识这么许久, 今日的林墨池格外奇怪。哎, 燕攸宁, 她可别是真的看上你家傻小子了。”
燕攸宁表示惊奇:“应该不会……”
见霍西洲已经笑着朝她点了下头, 燕攸宁这句话没说完, 撂下崔宝玑和程芳菱便跑走了。
“呵呵, 真是重色轻义!”
崔宝玑背后暗暗骂她, 一转眸,却只见跟前的程芳菱拉上的披风的兜帽,软软小手压着帽檐, 将巴掌大的脸蛋藏在兜帽里,躲躲闪闪的,像是防着什么人。
崔宝玑伸手揭开她帽子,恨其不争地道:“这又是怎了?做了谁家的贼了?”
程芳菱娇呼一声,这次却固执不已,胆大地从崔宝玑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兜帽,压着自己的侧边脸,忐忑不安地稍转视线。
那边现在只剩下霍西洲与燕攸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了。
不过,如此也好。反正都没有任何关系了,听燕姊姊说,他找他的表妹已有眉目,终有一日她会回来的。
程芳菱脸色黯然,默默地想。
燕攸宁停在霍西洲面前,双臂环抱,像女皇一样倨傲地盯着他,“看不出来,你居然也会很有女人缘嘛。”
那林侯家的郡主,轻易不会和陌生男人说话的,别说对他另眼相看,说了这么久了。
霍西洲虽然人不机敏,也不擅长猜女孩子家的心思,但他还是嗅到了一股淡淡酸味,好像是面前摔破了一只醋坛子。
他不戳破,更不像她笑话自己一样地笑话她,只是嘴角不受控制地缓慢上扬,上扬。
燕攸宁:“哼,臭哑巴你又笑什么?”
霍西洲没答话,想了想,拟好措辞,似乎正要说话,她伸出手掌封住了他的嘴唇,随后拿开,在半空中挥了挥:“算啦算啦,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了。”
她伸手拨弄了一下霍西洲剑柄上的猩红色穗子,转身匆匆跑走,穗子在半空中轻飏,霍西洲垂眸看了她亲手编的剑穗一眼,吐了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娘子也不知道真气假气,但他总舍不得让她生气的。
……
贺退思独行而归,从猎场牵了马,并没有跟随天子前往狩猎,而是独自一人回了长安。
夜色昏昏惨惨,无月亦无星。贺退思在留侯府门停驻,阍人来为其牵马。
贺退思问了一句:“侯爷呢?”
下人回话:“侯爷还没歇下,一直在等候世子。”
贺退思呼出口气,之所以天黑也要回来,是父亲在信中大发雷霆,因为与程家约定好的婚事结果要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