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燕昇在寝房外踱步来回。
卢氏只顾伤心垂泪,到底阿胭是自己生的,她不像丈夫这么无情。
屋内,蓦然传来轻盈的呓语:“爹,娘。”
卢氏恍然吃惊:“是阿胭,阿胭醒了!”
她推门而入,扑到燕攸宁病榻边上,见燕攸宁的两颊上肉迅速消减了下去,满脸病色,精神不济,只剩眼眶里一双乌黑的眸,还间或转动着,但里边却是一片冷墨无光,仿佛照不见外界丝毫的影。
卢氏拍着燕攸宁瘦削的背,心疼地道:“阿胭,你想要什么?跟娘说。”
燕攸宁迟疑半晌,用无力的气音,缓缓说道:“令父母伤心、难过,是阿胭的不是。阿胭心思不静,难以养病,在国公府,于父母更是连累。”
“你想回马场?”燕昇插话道,“马场简陋,你如今身为郡主,怎能回那等腌臜地方,难不成是还惦着葬在马场外边的那小子?”
不待说完,燕昇的口吻已变得讥诮。
燕攸宁将头轻摇:“请爹娘应允,女儿想去紫云观,一面休养,一面带发修行,赎我的罪过。”
第61章 你要侮辱我,只能侮辱我……
燕昇听得心惊:“紫云观?”
紫云观自前朝元帝始立, 迄今已有近三百年,号天下第一观,藏于青霞山中, 云深隐匿处。
燕攸宁要去紫云观养病, 前两天院首确实说了,她这是心结难除, 换个清净点的地方治病会更好。青霞山中,与暮鼓晨钟为伴, 倒是个好去处。
只是, “何罪要赎?”
燕昇现在一点不愿听燕攸宁再说什么“惹得父母悬心是为不孝大罪”, 她要真那么孝顺, 就会听自己的话不为了霍西洲这般作践自己!
但燕昇发觉自己竟是想错了,燕攸宁曼声道:“我错在不该让洲郎去从军, 失去他,固然是我咎由自取,但是……”
他因为我几世不得善终, 我愿替他祈福,引渡亡魂。
来世, 不必遇见我。
燕昇气得不轻, 瞳孔瞪大, 若这不是自己的女儿, 他已经一巴掌打到了燕攸宁的脸颊上。
卢氏噙泪道:“夫君, 女儿要去紫云观带发修行, 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燕昇甩袖离去:“她要去就让她去, 自今以后,莫入我燕家大门!看她是为了霍西洲着了魔了!”
卢氏怔住了,不曾想丈夫绝情起来, 居然是如此绝情,正要劝燕攸宁,让她对燕昇服个软,只要她认了错,待府里好好养病,她爹定是会原谅的。
在卢氏心中,阿胭乖巧懂事,听话,善解人意,必能明白父母心底的痛。
正要好好对她说,劝她,燕攸宁已经赶在了她前头:“女儿多谢爹。”
卢氏一听,绝望了,清泪滚滚而出。
燕攸宁微笑:“我想,明日便走。”
他的尸骨已经入土,偌大长安,细想来值得眷恋的不过二三,纵然留下,余生也一眼望得到头,无以为盼。不如归去。
燕昇恨她绝情无义,说走就走,一日都不愿多留,见夫人还跟她尝试着说好话流眼泪,更觉烦躁,扯起夫人手腕,拉她匆匆出了寝房大门。
“夫君?”
“执迷不悟,不必再劝了,你找两个婆子,和绯衣,明日就送她去青霞山。我倒要看她脾气有多硬!”
燕昇冷面讥讽道,转身离去。
永宁郡主与已故灵威将军二人相识于微,早在马场时就已情投意合,此事长安人尽皆知。但尽管如此,当夏国公府的嫡娘子要到山中带发修行时,还是令不少人震惊的。
天子就曾感慨:“朕欠了永宁郡主一个夫婿。”
那收殓回来的破败的尸骸,也曾是鲜活的,青春的,曾是春闺梦里人。
一战扬名,白骨骷髅。
实在令人扼腕唏嘘。
燕攸宁带走了霍西洲剩下来的盔甲残片,与那柄折断得难以粘连的铁剑,乘车,去往数百里之遥外的青霞山。
紫云观中不容女眷,老观主亦是得了天子敕令,才不得不收容燕攸宁,只是,却不收容女冠,这规矩难破,便让人在后山将从前老仙师打坐悟道的静室清扫了出来,让给燕攸宁居住。
燕攸宁双目已盲,不论白天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世间五色落在她瞳仁中不显半点波澜。
照理来说一个年轻女子,遭逢大变,多少会有点儿不适应,但跟过来的婆妇张氏和陈氏都感到,娘子也太无欲无求了一些。
她白日会到观中烧香礼神,夜晚,拄着竹杖,穿一身单衣静坐在竹屋外的房檐底下,倚着横栏,听山间瑟瑟的松涛声。淡泊得,倒像是个世外之人。
紫云观虽地处偏僻,然名声在外,一年四季香火鼎盛,绯衣总觉得是为了揽财,这道观里的人在主殿台阶之下,修筑了一个许愿池。
池高曰数丈,但占地不大,比竹屋还要小上一半,中央有一棵参天老树,枝干虬健,上面挂满了红绸。观里的生意就是这么来的,想向神明祈求好运的,可以在观里买一根红绸,下面系上一个怡神的香包,许愿之人将红绸挂在树上,心愿就会上达神听。
燕攸宁盲着双眼,从来没挂上去过。
绯衣怕娘子气馁,安慰她:“娘子,这就是哄人的!”
燕攸宁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绯衣,不可对鬼神不敬!”
她自己的重生已经怪是稀奇,冥冥中有此安排。何况,前世,她都已经当过十年鬼了。
绯衣虽还是不信,但也不忍磨灭娘子心头的盼望,嘟了嘟嘴,扶娘子回去:“娘子,您许了什么愿望?”
燕攸宁脚步停了停,声音低低的,仿佛被松竹间的山风润湿了:“没甚么,可能是许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老天爷不可能会答应,所以就挂不上去。”
绯衣眨眼,“那咱们还买吗?”
燕攸宁握住竹杖,微笑道:“我现在月例不短,放心,不瞎买。而且从前在马场,我还攒了不少钱。”
“绯衣不是想的这个,”绯衣摇摇头,“娘子,一个月了,您们每天来买这个红绸子,每次都没挂上,要不,明天绯衣帮你试试看?”
燕攸宁敛唇,拍了拍她搀扶自己的小手,“许愿心诚则灵,怎能请人代劳呢?”
绯衣只好不说话了,走到路边挎上自己盛满蘑菇的小篮子,扶娘子会后山去。
青霞山上虽较少肉食,但物产丰富,蘑菇、嫩笋,还有各种野菜,山脚的挑夫每隔十天会上一次山来,除了给观中人送物资,绯衣会偷偷嘱咐挑夫,每次带上一两斤肉上山。
肉放久了会不新鲜,因此一次只能买上一点儿,算是加餐了。这还是绯衣怜惜娘子身形日渐消瘦,她自己吃什么都不在意,并没有口腹之欲。
没走回后山竹屋,先到了屋前的一个岔路口,绯衣蓦然想起自己遗落在观中的两只小碗,让娘子就在这里等会儿,她马上就回来。
绯衣这个急性子,没等燕攸宁阻止,人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燕攸宁“嗳”了一声,等脚步声远去,自知是追不上了,她握住竹杖,幽幽地吐了口气,虽无责怪之意,但她这个瞎子,在崎岖的山道上寸步难行,不免有些胆颤。
从失明之后,她其余的五官似乎都变得愈加敏感了。
握着竹杖等了一会儿,她听到了一阵急一阵缓的脚步声,像是在试探,随即大步地朝这里走了过来。
燕攸宁顿感肌肉紧张,头皮发麻。
“你是谁?”
她侧过耳朵,试探地问道。
草叶之间传来窸窣的动静,像是有衣袂擦过发出的响动,燕攸宁还想继续问他是谁,蓦然,一只咸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奋力拽起,将她扯了个跟头,朝一旁摔去。
身下又是低矮的枯死的灌木发出摧折的声音,那人忽然紧紧压住了她的肩膀,燕攸宁挣扎起来,用腿屈膝去蹬他,但事不成,反而被他控制住。
那人坐在了她腿上,制止了她的乱动,开始撕她的裳服,扯她的腰带。
尽管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不说,只顾急吼吼地要非礼她,但燕攸宁的鼻端却嗅到了一丝仿若胭脂的香味,这种香味似酒,醇厚,让人回味无穷。
“李苌?”
她感觉到,扯自己的外裳的手停了下来。
接着,便是一声笑。
他以如此轻薄羞辱的姿势面对着燕攸宁,并不打算终止他的非分之想:“这样便知是我,阿胭,你其实,也并没你口中说的那样讨厌我?”
他伸出食指,勾起燕攸宁小巧的下巴。
被她躲开,李苌的黑眸暗了暗,改用力握住她的颌骨,讥嘲地看着她:“口口声声地避嫌,其实,还不如口是心非,何必还要装贞洁烈女?”
燕攸宁咬唇,不说话。
她其实不知道,李苌怎能厚颜无耻到这地步!
她再度挣扎起来,要抽离自己被压住的双腿,然而被李苌摁着,燕攸宁什么也看不到,挣动间后脑撞上了树干,一阵眼晕,反而牢固地被他抓住了。
“阿胭,”他的口吻变和缓,“从了我这一回好不好?我做梦都会梦见你。”
燕攸宁听到他说这样的话,胃里翻江倒海,吼道:“东淄王别忘了,你是我的妹夫!来人!来人!”
燕攸宁扯长了嗓朝外呼救,可是一如她所料,李苌并不会孤身一人前来,周遭一定都被他的人围住了,此刻空荡荡的山谷之中,不会有任何人经过。燕攸宁唤了几声,发现李苌居然在纵容她呼救之后,燕攸宁的心便瞬间沉入了谷底。
“你我绝无可能!东淄王,放开我,否则……”
李苌温柔一笑:“否则怎样?”
说实话她不信凭燕攸宁手上的一点微末道行,可以从身为男子的自己手里逃脱。
但见她双眸失明,最是脆弱好欺,红唇洇湿,一张一翕,娇媚可怜至极,李苌心神一荡漾,没有忍住嘴唇朝着燕攸宁吻了过去。
自诩阅尽千帆的东淄王,感觉自己从未品尝过这么香的嘴唇,像嫩嫩的豆腐,吹弹可破,比他的侧妃不知道香甜了多少,他发觉自己还是一直忘不了燕攸宁,忘不了她带给他的惊艳感,就算是成婚,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一品燕攸宁芳泽。而现在,他终于尝到了。
他放任自己沉沦下去。
嘴唇蓦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李苌猛睁开眼,一把推开了燕攸宁。
“贱人!”
居然敢咬自己!
李苌怒火中烧,一巴掌打在燕攸宁的脸颊上。
“啪”的一声响起,燕攸宁的脸被打偏,贝齿磕破了腔壁,弥漫出一股铁锈腥味。
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又挨了一巴掌,可是出乎李苌意料,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在笑。
笑得让李苌居然也有几分心慌。
“你笑什么?”他底气不足,镇定地道。
燕攸宁将口中的血腥味缓慢地下咽,微笑:“堂堂东淄王殿下,对不是处子的女人会有兴趣吗?”
她非常了解李苌,她自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