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宋齐周和宋其宽一夜没睡好, 大清早的又睡不着, 便顶着两对大大的黑眼圈, 昏头昏脑的来到学堂。
  两人经过昨晚一糟吓, 再加上晚间没休息好, 眼下两人脚步漂浮, 手软无力。
  混混噩噩的走至学堂, 两人推门而入,刚好与转头看过来的谢行俭对视上,两人做贼心虚, 又瞥见谢行俭手捧的两本书,当即傻了眼。
  宋齐周脚一崴,险些晕倒在地。
  宋齐宽干笑, “两位今日来的真早啊。”
  说着, 立马掺着宋齐周往里走,途经谢行俭的位子时, 宋齐周干巴巴的扯出一抹笑, 破天荒的跟谢行俭道了声早。
  谢行俭:“.......”
  不对劲啊, 这两人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和颜悦色了?
  谢行俭沉默片刻, 然后一抬手把两本书放在桌面, 低声道, “他们两看的不正常啊,我猜许是碰了我的书,只不知何缘故, 没有拿走。”
  魏席时欠身翻了翻书, 不可思议道,“里面也没有破损。”
  谢行俭和魏席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和茫然。
  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后看,宋齐宽唬了一跳,忙垂眸避了开去,宋齐周涨红了脸,坐在位子上像个演默剧的小丑,又是低头胡乱翻书,又时不时瞄一眼谢行俭,随即又低下头,躲闪着来自谢行俭的审视眼神,一番手忙脚乱的操作,看着谢、席两人哭笑不得。
  就目前看来,谢行俭已经能确认后排的宋氏兄弟就是日常盯梢他的人了,而且一定碰过他的书,至于他的书为什么没被拿走——
  谢行俭想不通,也不想继续想,反正他的书好好的,他又没有损失,而且看宋氏两兄弟的表现,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盯着他了。
  他松了口气,翻开课业,默读起文章。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飞逝,县学的月考即将来临。
  谢行俭所料不错,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过得舒坦有滋味,学堂教室里,那道隐秘的窥视早已消失不见。
  只令他满腹疑惑的是,宋氏两兄弟此后见到他,就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每次遇上他,皆是慌里慌张的跑远。
  没人干扰他,他乐的如此,便全身心投入到接下来的月考之中。
  这次月考非同一般,一甲的十名童生划入甲班,且有资格进入藏书楼借书。
  在徐尧律的刺激下,谢行已然将县学的最大作用放在藏书楼上,若不能考进甲班进入藏书楼读书,他觉得来县学也无甚意义了。
  学堂院子里有一口大钟,斋夫拿着铁锤抡了几下,‘噔噔噔——’几声宏伟浑厚的钟声瞬间笼罩在学堂上方,一众学子当即不敢东张西望,各自乖乖的坐在位子上等候先生的到来。
  不多时,就见林教谕抱着厚厚一摞考卷,稳当当的站上首座讲坛。
  学堂后门呼啦啦的搬进来两张桌子,只见走进来的两个长须先生,抱着几捆白纸一一的发给学子们。
  “你们只当这是大考,莫要吊儿郎当。”林教谕背着手沉声道,“先生发的草纸,等会也要上交。”
  说着,一双含威似剑的眼睛扫了一眼底下,“开考前,检查检查笔墨,别等会慌了神,再有,身体不适的赶紧去茅厕,一旦开考,不可中途举手出去,否则成绩当场作废。”
  话音一落,几个沉不住气的学子,立马站起身撩开长衫,拔腿冲进茅厕。
  谢行俭检查完桌上的笔墨,按了按腹部,索性起身跟着同窗走了一趟茅厕,他暂时没有方便的想法,只不过是想出去活动活动,省着干坐在位子上紧张兮兮。
  待人到齐后,外面的大钟又被敲响,‘咚咚咚’的几声后,林教谕点了点口水,将怀中考卷分成两份,交由底下的两位先生分发给在座的学生。
  谢行俭数了数,一共十五张考卷,五张帖经题,十张墨义题。
  他心中不由庆幸,没有诗赋题。
  这几日在县学,他的诗赋才能几乎被同窗以及先生嘲笑了个底朝天,好多人还以为他故意藏拙,还有人带着题目好奇的向他请教,他连连羞赫摇头,直言他作诗的水平一般,当不得教授。
  一来二去,身边的人这才真正的知晓一甲二名的童生谢行俭竟然是个诗呆。
  谢行俭听到周围一味的调侃和取笑,全部照单虚心接受,众人见他不恼,反倒自个红了脸,纷纷闭了嘴不再提及谢行俭的诗文短板。
  县学出的月考题相对童生试而言,要难上几分。
  比方说他正写的这一道墨义题。
  只给了一段话,大意是说有篇五经文章里面涉及好几个人物,主要讲述德行之意,且题头只给了一个提示词,需要考生列举出文中出现的七到十个人物的姓名,并写出相关注疏原样。
  看似简单,其实不然,这篇文章给的信息不多,他要根据关键词联想,首先要熟悉五经,能准确的猜对出处,再然后要在草纸上默写出全篇。
  对,题目没要求默写全篇,但他必须要默写一遍,不然林教谕发草纸是干嘛的?
  草纸的作用当然不是鸡肋,据他这些天的打听,方才知道县学十分重视学生的草纸,每回考试结束,先生们都会细细查看草纸,但凡上面字迹端正,一条不露的默写出考卷上未要求默写的文章,先生们看了,都会酌情在学生的考卷上加上几分。
  谢行俭将试题又读了两遍,脑海中立马调出《尚书·咸有一德篇》,他执起笔沾沾墨水,提笔在草纸上迅速的默写下全文。
  又按照墨义题的要求,将人名以及相关注疏填在考卷上。
  他们不是秀才,县学出的月考题涉及的八股文不多,大部分都只是要求学生能熟读四书五经罢了,谢行俭翻看了一遍墨义题,发现出的题目虽然一大半都很偏门,但都不需要破题深入探究。
  只是题目有点多,但只要书记得熟,一口气写完一点都不难。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样子,谢行俭就歇了笔,墨义这一部分,他已经全部做完。
  待字迹全部干涸,他将底下的帖经卷抽出来,边揉着酸胀的手腕,边凝神看剩下的考题。
  帖经题目短小精悍,需要学生一字不落、一字不差的默写前句,中句亦或是结尾。
  谢行俭每看一题都要在心里过上两遍,唯恐一不留神写错了字,污了卷容。
  临近尾声,窗外的大钟响了起来,林教谕站起来提醒道,“还剩一柱香,大家抓紧交卷,过时不候。”
  言罢,周围一顿交头接耳。
  后排的两位先生适时站出来呵斥,“喧哗作甚!交卷用手交,你们嘴巴子动什么劲。”
  先生骂的严厉,底下顷刻间静了一晌,不一会儿就见有人整理好考卷,如释重负的交到林教谕面前的桌上。
  魏席时平日表现的落拓不羁,行为散漫,实则读书刻苦,功底深厚。
  他还在底下检查的时候,魏席时就已经上交完考卷,此时优哉悠哉的坐在位子上,闲适的转着笔杆。
  谢行俭翻来覆去的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收拾好考卷交了上去。
  谢行俭是第五个交卷的,林教谕每收到一份学生的答卷,都会拿到手端详一番,轮到谢行俭时,坐在上首的林教谕目光一凝。
  即使提前交完考卷,学生也不允许擅自提前走出去,还需回到座位,等候停笔的钟声敲起。
  散了考,县学要放假三日,谢行俭收拾好书袋回到舍馆。
  “行俭,这三日你可安排了事?”魏席时突然问。
  “安排?”谢行俭撑着下巴想了想,清风书肆的稿子他前几日就已经校对润笔过了,等会经过时交给陈叔就行。
  至于其他的安排?除了复习功课,他一时还真的没打算。
  他摇摇头。
  魏席时一把邀住谢行俭的肩膀,笑道,“那便去我家玩一趟如何?明日我大堂哥娶亲,他让我请上几位同窗一起过去观礼,你学问好,模样又俊,一旦你去了,我倍有面子,我大堂哥肯定也高兴,到时候大堂嫂那边见迎亲队伍有你这样出色的儿郎,准笑开了花。”
  谢行俭笑道,“我一外姓跟过去迎亲,可有讲究?”
  “没——”魏席时摆摆手,“咱们小户人家,看重喜庆,人多热闹最好。”
  “即使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过去沾沾喜气。”
  谢行俭拱手道喜,又问,“吉时是什么时辰?我这段时日暂住在县城,若要去魏家村,得需提前找车。”
  “巳时一刻,大堂嫂家是镇上的,明日你在镇门口等我,我去接你,到时候一起去迎亲。”
  谢行俭当即说好,魏席时又道,“我去邵白兄那里一趟,他要是也有空,就皆大欢喜了。”
  谢行俭闻言,一把拉住魏席时,“他不方便去。”
  “咋不方便?”魏席时止住脚步,疑惑的问。
  谢行俭目光当即一黯,出声道,“林大娘新丧,他孝道在身,这般喜事他不好沾身。”
  魏席时闻言,一屁股坐倒在床,满脸懊恼,“是了,我怎么忘了这茬,邵白兄新丧确实不适合出门吃喜酒。”
  说着,掌嘴自责道,“还好你及时拉住我,不然我去了他跟前,势必又勾起他的伤心事,惹他不快。”
  两人收拾好包裹,锁上屋舍往外走,谢行俭远远的就看见他爹站在大门口,他对着魏席时说了告别后,便小跑到他爹面前。
  “小宝。”谢长义捞过小儿子肩上的包裹,笑着一脸灿烂,“你娘一听你今日放假,早早的就打发我过来候着,咱赶紧回去吧,你娘做了一堆好吃的,就等你回去开饭呢!”
  “爹。”谢行俭喊了一声,走至一旁,取下后背的书箱,扬了扬手上的稿纸,“爹,我先去把这个交给陈叔,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出来。”
  说着,将书箱塞进谢长义的怀里,撒开脚丫子奔向对面的清风书肆。
  交了书稿后,父子俩踏着步子回到铺子,铺子里,王氏笑着喊杨氏、莲姐儿端菜上桌。
  饭桌上,谢行俭将明日魏家村娶媳的事跟他爹娘说了一遍。
  “小宝,你去帮人迎亲,是不是也要随礼?”谢长义问。
  “大抵是要意思意思。”谢行俭点头,“娘,你以往给大伯家几个堂姐添妆,给了多少银钱?我听一听,明日好比照着数,看看拿出多少合适。”
  王氏噗嗤一笑,“男人迎亲、女人添妆,两码事,咋比较?”
  谢行俭一噎,又听他娘道,“你两个堂姐出嫁的早,你大堂姐出嫁的时候,咱家还没分出来,所以娘只绣了两个荷包给她。”
  说着,她夹了一块猪肉,筷子颠了颠,朝着众人撇嘴,“我下的功夫足,绣的两个荷包能买一斤肉呢,倒是便宜大房了。”
  王氏哼了一声,一口包住猪肉,牙齿狠狠咬着。
  杨氏忙打圆场道,“娘刺绣的手艺连绣纺的姑姑都竖大拇指,劳娘费心了,只媳妇嫁得晚,当年没能帮娘分担分担。”
  王氏脸色缓和了一些,杨氏继续道,“大房二姑娘的添妆,当年是我替娘去的,给的是两吊银子外加一身衣裳。”
  “至于男人迎亲给多少,我心里没个数。”杨氏说着抬眸望向身边的男人。
  一直光顾着吃饭的谢行孝捕捉到媳妇的眼神,立马放下碗筷,笑道,“我前两年跟着大伙后面迎过几次,如若是新娘子这头送轿的,只管收钱不管给钱的,只不过小宝你是男方这头的,不给不像话。”
  谢行俭受教的点点头,从前他小,村子里一应的喜事,他娘都喊他哥去,他对这方面真的一脸懵。
  “你同窗那边若是有心,出发前会塞你几把铜板,到时候你见着新娘子家的兄弟姐妹,每人给上一把便是。”
  “假如男方不讲究,没给你散钱,你最好身上装一些,别到时候人家伸手找你要,你钱袋子瘪瘪,没脸面。”
  谢行孝扒了口饭,接着说,“女人这辈子就成亲那一天风光,她们娘家可不得死劲的掰弄掰弄,但你也别太大方啊,一人一小把铜板就得了,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亲戚,犯不着给多。”
  “哥,你懂的真不少啊。”谢行俭眨眨眼,毫不吝啬的夸奖他哥。
  谢行孝笑的眉眼弯弯,得意的往杨氏身上抛媚眼,杨氏羞红了脸,垂着脑袋不敢直视众人。
  他爹适时的埋汰一句,“你哥歪脑子确实比你多,都当爹的人了,吃饭还没个正行。”
  谢行孝丝毫不介意他爹的吐槽,反倒是身旁的杨氏脑袋垂的更低了。
  吃罢饭,谢行俭搬出阁楼间的小钱箱,数了五百个铜板放置一旁,转头一想,还是再添上一百六十六个,六六六的吉祥数字,就当送个好彩头。
  找他娘要了几根麻线圈好后,谢行俭方才下楼洗漱。
  第二天一早,他换了身浅色的衣衫,租了辆牛车,晃晃悠悠的往泸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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