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老侯爷一听崔娄秀打算在南疆揭竿而起, 顿时从榻上跳起来。
  “反了天了。”老侯爷气的浑身发抖, “珮小子人呢, 他手上有兵, 咱们直接杀进南疆, 吓崔娄秀一个措手不及。”
  “珮小子好歹跟着老夫在军营里呆过, 崔娄秀招募的虾兵蟹将, 漕营兵根本就不把他们当回事。”
  罗棠笙听了皱眉:“爹,夫君说崔娄秀手下的南疆兵是披了羊皮的海盗,实力不容小觑。”
  “海盗?”老侯爷顿时恨的咬牙切齿, 咋呼道,“贼胆的东西!你爹我这回在小卓那和海盗干了一场……”
  谢行俭进来找老侯爷,恰巧听到这句话。
  “爹咋碰上海盗了?”
  老侯爷道:“小卓上任的地方, 百姓鱼龙混杂, 蛮人海盗遍地都是,那海盗青天白日强抢民女, 这种事老夫岂能袖手旁观?自然是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帮海贼太猖狂了。”罗棠笙胸膛微微起伏, “敢跑到内陆抢女人, 简直可恶。”
  谢行俭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海贼这般放肆, 还不是因为背后有崔娄秀撑腰, 崔娄秀比海盗更恶魔,天底下没人像他那样没人性,瞒着一城的百姓, 做出亲手将寡妇送到海盗床上的肮脏事。
  孤女巷?
  谢行俭脑中精光一闪。
  “棠笙,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罗棠笙目光微抬:“什么事?”
  谢行俭觑了一眼身旁的老侯爷,老侯爷愣了愣,很快哈哈笑着拍大腿:“得得得,爹马上就出去,你们小夫妻俩有什么话只管说,嘿嘿。”
  罗棠笙嗔怒,掰着手指控诉老侯爷不正经。
  谢行俭敛起笑容,将孤女巷的事一五一十的和罗棠笙说了,罗棠笙听完后傻愣半天,随后将崔娄秀从皮子到骨头都骂了个遍。
  “袁大人的漕营兵已经登上江南岸口了。”谢行俭低声道,“我等会要跟着袁大人去南疆,江南这边,麻烦你带着居三去一趟孤女巷。”
  罗棠笙一窒,大声道:“夫君要上战场吗?”
  “什么战场不战场的,真要打起来,有袁大人的漕营兵在前面顶着呢!”
  谢行俭安抚的摸摸妻子的手,“我估摸着这场战是要躲不掉的,我本想把你送回京城,但刚才袁大人说,北上的水路已经被他封了,此时恰逢年关,陆路上盗匪多,我自是不能让你走陆路,如此一来,你还是呆在江南府更安全,居三有些功夫在身上,我让他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罗棠笙打断谢行俭,忧心忡忡道:“居三还是守着夫君好,我会功夫。”
  谢行俭执拗坚持:“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爹不是说了海盗肆无忌惮的往内陆跑,到时候你不不小心碰上了,好歹居三还能帮帮你,再说了,你身边还有两丫鬟,你能自保,那她们呢?我担心你傻乎乎的跑上去救丫鬟,反倒将自己赔进去。”
  罗棠笙口舌上争不过谢行俭,只好答应留下居三。
  “夫君还没说让我去孤女巷干什么呢?”
  谢行俭暗暗握拳,沉声道:“崔娄秀派人在城中散布海盗将要袭港的谣言,约莫明天开始,府城的老百姓就会不约而同的捐献粮食和布衣支援南疆,我要你明天带人去一趟孤女巷,将崔娄秀犯在寡妇身上的罪行曝光于天下。”
  “好。”罗棠笙满口答应,“崔娄秀对那些寡妇的作为简直罄竹难书,咱们决计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老百姓蒙在鼓里。”
  两人又说了会话,这时,漕营兵过来喊谢行俭:“谢大人,我家大人让你过去呢!”
  “夫君千万要小心。”罗棠笙眼睛微微湿润,细声细气的嘱咐,“战场刀剑无眼,你别逞强往前冲,多想想我,还有远在雁平的爹娘。”
  谢行俭小鸡啄米的点头,握着罗棠笙的手愁叹:“带你来江南府原是想让你来这散散心,不成想碰上一堆糟心事,你且好好在驿站等着我,等来日回了京城,我再好好陪你。”
  罗棠笙泪眼含笑的点点头,喊上丫鬟汀红收拾包裹给谢行俭带上,就这样,谢行俭再次踏上出发南疆的队伍。
  漕营兵虽是水将,但由于袁珮是马上行军作战的勇士,因而这些漕营兵的马术也相当了得,拔营启程的队伍浩浩荡荡,为了不给大家前进拖后腿,谢行俭表示不坐马车。
  实际上,队伍里有一辆马车,只不过袁珮为了加快行军节奏,特意选了一辆体积小行动快的车轿,是专门给病人向棕坐的,谢行俭有手有脚自然不好意思跟向棕争,因而提出骑马。
  教他骑马的是老侯爷,别看老侯爷平时嘻嘻哈哈小老头一个,遇上训兵骑马的课业,老侯爷表现的比韩夫子当初教他读书还要严厉。
  磕磕巴巴半天的功夫,屁.股和膝盖不知道摔了多少回,在老侯爷的呵斥声和痛骂声中,谢行俭终于学会了骑马,当然了技术很烂,但上路还是可以的。
  ……
  漕营兵出了江南府后,袁珮下达命令原地休息,这时,被漕营兵严看死守的向棕醒了过来,望着面前整齐划一的漕营兵,向棕呼吸一窒。
  再看到眼前陡然放大的面孔,向棕险些背过气去。
  “棕哥儿不认识老夫了?”老侯爷冷哼。
  见向棕眼神闪闪躲躲,老侯爷阴阳怪气的笑:“京城人都说向家大公子是个草包病公子,没想到美胚子下面竟窝藏着一颗蛇蝎心肠。”
  谢行俭贴着隔窗听的入神,这时棕开了口。
  “老侯爷真会装糊涂,本公子变成这样,老侯爷难道不用负责吗?”
  谢行俭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里面的老侯爷冷冰冰的看着向棕,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你奶娘将你皇子的身份告诉你是好事?你可知你那个奶娘是什么人,她在罗家行偷窃,后来被老夫杖责三十赶了出去,你娘不知情收了她奶你,她是什么坏性子老夫比谁都清楚,她定是从你娘嘴里得知你是太上皇的庶长子,告诉你——”
  “侯爷的意思是,奶娘因为怨恨你,所以才挑唆我陷害太子和你?”向棕激动的打断老侯爷的话,“可您别忘了,当初太上皇险些就知道我的存在了,是你!是你在背后帮着宫里那个女人销毁了我存在的证据,如若你当初不插手,我会是现在这幅鬼样子吗!”
  向棕一口气说了大段的话,胸口起伏的厉害。
  偷听的谢行俭似乎明白了为何向棕执着陷害罗家了,如果老侯爷当年真的和皇贵妃携手抹去了向棕的印记,那么向棕的怨恨就说的通了。
  向棕的一席话戳中了老侯爷的穴道,老侯爷噗通一下抱拳跪下,赔罪道:“当年老夫所为的确不妥,你现在想打想骂,悉听尊便,但老夫自认为当年没做错,你若活在宫中,未必有现在这么自由,要知道,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说着,老侯爷扯下腰间的鞭子双手奉上。
  谢行俭一听老侯爷负荆请罪,顿时急了,正准备撩帘子进去时,手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徐尧律按住,徐尧律对谢行俭无声的摇摇头。
  屋内,向棕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地的老侯爷,突然笑了,笑声中竟有几分心酸。
  “自由?苟延残喘的自由我要来干什么!我现在就是将你千刀万剐也没用了,我的身子坏了,原本属于我的皇子位份也早就不存在了,我娘……更回不来。”
  谢行俭听的很不是滋味,换位思考,如果他是向棕,他指不定做的比向棕更绝。
  老侯爷悲哀的看着向棕,叹道:“即便老夫此时不该说话,但老夫还是想跟你说一句,孩子,你错了,自古后宫比朝廷的水还要深,你以为皇贵妃将你送给向夫人是害你?是!皇贵妃嫉妒你娘先生下太上皇的长子,这点毋庸置疑。”
  “可你只知其一,不知有其二。”
  老侯爷粗糙的手掌抹开泪,摇头自嘲道,“你别是忘了,皇贵妃上头有皇后哇,皇后娘娘家族显赫,别看这位常年礼佛不问世事,可你瞧瞧太上皇,一辈子就只有当今圣上、成王包括你在内三个皇子这点就能看出来,咱们这位太后有的是手段。”
  向棕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指着老侯爷的脸,狠厉道:“你甭诓我,你莫不是想说纵是没有皇贵妃,皇后也会陷害我的性命?”
  “正是!”老侯爷无畏向棕的凶狠,字字铿锵道:“你想活在宫里也行,那就只能成为当今太后的傀儡儿子,你说,你是想逍遥活在宫外去做向家大公子,还是想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这才是老夫所说的自由!”
  向棕别过脸不说话,老侯爷继续道:“太上皇以权臣身份登基,当初借了太后娘家的势力支持,但外戚干涉朝政的事古往今来数不胜数,为了避免皇权再次更替,太上皇决定不让太后生子。”
  “成王之母出身商户,商人给钱就能摆布,所以太皇上才放心让成王出生,太子就更不用说了,皇贵妃是太上皇的心肝肉,从始至终太上皇就想将皇位传给皇贵妃的孩子,至于你……”
  向棕呵了一声笑出泪花,俊美的容颜上布满凄凉:“至于我,我就是个意外,亲爹根本就没期待过我的降世,恐怕在他眼里,根本就不记得我娘了吧,也是啊,我娘没好的家世,不能助他成就大业……”
  向棕似乎什么都想明白了,踉跄着脚步,笑着狰狞又刻薄,泪水沿着惨白的脸庞簌簌落下。
  谢行俭对向棕的遭遇感到怜悯,实在不忍心继续往下听,便起身往外走。
  赶了半天路,袁珮吩咐军厨原地搭起锅灶开始做饭,谢行俭和徐尧律从向棕那里出来后,沿着路旁的溪水往下散心。
  徐尧律见谢行俭脸上摆着老父亲才有的痛彻心扉的表情,不由笑了笑:“先前大理寺的木大人跟本官说你心性太软和,不适合在大理寺呆着,本官不以为然,还跟他辩了一回,如今看你这幅模样,本官倒认可了他的话。”
  谢行俭哀哀道:“下官有些可怜向棕。”
  “他不可怜。”徐尧律背着手立在溪水边,“你没听老侯爷说吗?他娘身份低位,在后宫是活不长久的,早死晚死都一样,而向棕年幼失母,当今太后正好有了抚养他的借口。”
  溪边流水潺潺,谢行俭蹲下身捧起冰凉的水洗了把脸,连日的不休息累的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徐尧律这几天因为要防备着崔娄秀派来的杀手,也没睡好,谢行俭见徐尧律手中伤还未好,便拧了把湿巾递给徐尧律。
  徐尧律抹了把脸,语气疲惫道:“这么些年,太上皇一直在打压太后娘娘母家的势力,太上皇十分忌讳太后抚养皇子,如果向棕归在太后膝下,你觉得他还能活下去吗?”
  “虎毒不食子。”谢行俭急道,“向棕他好歹是太上皇的亲儿子,太上皇岂会出手害自己的孩子?”
  徐尧律笑了,笑意耐人寻味:“皇家哪有什么亲情,真要有,当今圣上又怎么会将宗亲王一家满门斩首,要知道宗亲王是看着他长大的亲叔叔。”
  谢行俭一噎,顿时耷拉下面孔。
  宗亲王是太上皇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敬元帝想斩杀宗亲王,肯定请教过太上皇,由此猜想,太上皇连亲弟弟都能下手,何况向棕这样的婢生子。
  “两位大人,开饭了——”
  这时,远处传来漕营兵的呼喊声。
  谢行俭和徐尧律闻声往营地走,刚走几步就看到老侯爷从向棕的马车里下来。
  “等会派两个人送向棕回定州。”
  谢行俭大步走过去,就听老侯爷指挥袁珮送走向棕。
  “定州?”谢行俭瞥了一眼马车,“向棕是咱们对付崔娄秀的筹码,作甚现在要送他走?再有送他去定州干嘛?”
  老侯爷双手负背,神情冷淡:“定州有小卓在,且那里是罗家将的地盘,老夫年轻时结交了几位医术颇好的大夫,向棕去了那里,身子骨可以适当的调养调养。”
  谢行俭哦了一声,心想老侯爷救向棕,是在向过去的事赎罪么?
  “至于崔娄秀那边,向棕已经答应老夫不再掺和皇储之争,于崔娄秀而言,他已经没用了,自然就不用跟咱们去南疆。”
  袁珮十分听老侯爷的话,立马点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漕营兵,没等开饭就让人赶着马车往定州方向跑。
  谢行俭捧着碗坐在草地上叹气,忽想起一件事。
  “大人,向棕去了定州,那您还让他去京城祭拜死在关外的将士吗?”
  潜伏在罗家的杂耍团他倒不担心,向棕能去定州治病,肯定和老侯爷暗中达成了交易。
  “时间有记忆。”徐尧律淡淡道,“犯过的错不可能因为时间的离去而消失,那些将士死了是事实,等这场战打完,本官会亲自去定州接他回京城。”
  “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向棕认了错,这事就该翻篇了……额,下官斗胆,想问大人一个问题。”谢行俭想了想,挤眉弄眼的看着徐尧律。
  向棕的事解决了,那向家大小姐呢?
  徐尧律听出谢行俭话中的意有所指,侧头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你成亲的时候,本官屈尊降贵给你当了一回迎亲郎官,待日后你回了京,定要替本官做一回迎亲郎,这叫礼尚往来。”
  “下官是成亲人士,还能做迎亲郎君吗?”谢行俭问 。
  “有何不妥?”徐尧律唇角微勾,轻轻道,“在本官这里,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谢行俭竖起大拇指,“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谢行俭喝了一口碗里的河鲜汤,啧了一生,笑的意味深长。
  “大人就不担心向大小姐不同意与您……”
  “她不会不答应。”徐尧律想都没想,肯定的下结论。
  谢行俭放下碗,悠哉悠哉的摇头,“大人话别说的太满,您拖着向大小姐二十好几还没嫁出去,如今您陡然开口跟向大小姐提成亲,人家未必会答应,恐怕会想大人是不是在变着法子逗她玩。”
  徐尧律皱眉,良久怔忪无言。
  谢行俭望着三十岁还没开窍的徐尧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向大小姐追着大人,委屈了好些年,大人难道不该先哄哄向大小姐吗?”
  徐尧律还是不明白,眨巴着眼睛看着谢行俭。
  坐在附近的袁珮急眼了,大声道:“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人家被你冷了十来年,你突然说成亲,谁会信你?肯定以为你想出别的花招折磨她呢,如此一来,人家大小姐婚后能幸福吗,不郁郁寡欢就谢天谢地了。”
  谢行俭转过身冲袁珮大赞起来。
  徐尧律脸上掠过一抹惊讶,正准备不耻下问求教谢行俭时,漕营兵的骨哨声尖锐响起。
  “有人往这边来了,全军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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