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惊慌,也没有受他威胁的打算,只是悠悠闭上眼,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顾曦心头火起,却按捺着不发作,冷哼一声,掉头离开。
  他出了密牢,又到了院子外,堪堪透了口气后,有婢女来禀告柳凝的情形。
  “她醒了?”
  “小姐下午就醒了。”婢女应声后,有些犹豫,“只是……不肯进食,晚膳端上去的饭菜一口未动,醒来后到现在,连水也未曾动过。”
  顾曦拧眉,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冷冷:“随她去,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得了多久。”
  好得很,他不给景溯食物,她竟也不谋而合地同那人一起受罪。
  顾曦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他第二日早早起来外出公办,晌午后才回府,却听婢女来报,柳凝依旧是粒米未进、滴水不沾。
  她本就体弱,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
  顾曦坐在书房里,听着下人来报,久久不语,最终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罢了……我去瞧上一眼。”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起身理了理衣摆,微顿片刻,又似乎像是改了主意,重新坐回了桌案前,“我不过去……去着人将她带到这里来。”
  顾曦虽然心软了些,却也没有昏了头脑。
  他知道柳凝素来诡计多端,极有成算,绝食未必是任性赌气——说不定只是做戏给他看,实则早就布下陷阱,等着他去探望她,然后跳进去。
  谨慎起见,顾曦决定还是在书房里见她,此处日夜皆有人把守在门口,绝不可能做什么手脚,最是安全。
  顾曦在书案前翻阅着卷宗。
  不一会儿,书房的门从外推开,柳凝被婢女搀着进来,他抬头,眸色不禁一黯。
  她看上去很不好,脸色苍白至极,身形与步伐略带病态,唯有一双眼睛清凌凌的,似乎只靠着清醒的意志来支撑身体行动。
  柳凝叫婢女先退下去,自己则一步一步朝顾曦走过来。
  她好像很虚弱,一个没站稳竟绊倒在地上,不慎撞到了一边的兽首鎏金香炉,万幸她力气不大,香炉没翻倒,只是炉盖骨碌碌在地毯上转了两圈。
  柳凝慢吞吞地把炉盖捡起,放回原位,慢慢站起身,香雾缭绕间,她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顾曦原本一直冷眼看着,此时听她低咳,终于忍不住软下心肠:“阿凝,你又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柳凝摇头:“……我没有。”
  “你非得这般气我么?”顾曦皱眉,“不管怎么样,先把东西吃了。”
  他拉过一只凳子,让她坐下,然后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一盘盘珍馐。
  这是他特意让厨房新作的饭菜,皆是她平日里喜欢的,然而柳凝坐在桌前,却只是环视了一圈菜品便作罢,一旁的筷著都没拿起来。
  她似是在抗拒。
  “不吃?”顾曦脸色蓦地沉下来,“你信不信,我叫人来,强行塞进你嘴里?”
  柳凝眉头轻轻挑了挑:“哥哥,我们兄妹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你问我么?”顾曦笑了一声,右眼冷酷地盯在她身上,“这话你该问问你自己……你心里只念着他,全然不顾兄妹之情,否则我们又何必闹成眼下这幅局面?”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呢?”柳凝摇头,“我不懂,家仇固然要报,却只要找到仇人索债便是,又何必非要挑起战火,拉上一国之民陪葬。”
  “你不懂便算了,我也不需要你懂,只要不妨碍我就行。”顾曦说,“就算退一步来讲,景溯也是仇寇之子,为何杀他不得?”
  “仇人是不是南陈皇帝,目前还没有证据,我还是认为应当查明真相后,徐徐图之。”柳凝说,“何况,就算皇帝真的与当年祸乱相关,那要灭的也该是皇帝……和景溯有什么关系?”
  顾曦不怒反笑:“既然如此,卫临修也是无辜的,你不是也害了他?”
  柳凝怔了怔。
  “这不一样。”她沉默半晌,说道,“卫临修与卫家本就是一条心,但景溯和他父皇好像不是,他们——”
  “够了,你也不必多为他辩驳,其实本没有那么多借口,只是因你动了情。”顾曦蹙眉而叹,“阿凝,你既能对卫临修毫不留情地利用,又为何不能干脆果断地放下景溯……从前那个清醒的你,到哪儿去了?”
  柳凝低下头,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顾曦见她如此,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末了,还是退了一步。
  “阿凝,不要再跟哥哥怄气了。”他说,“吃点东西,我或者会考虑留下景溯一条命在。”
  柳凝抬眼:“……这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看重于他,我若杀了他,便会使你我反目成仇。”顾曦说,“留他一命也不是不行。”
  “我可以废了他的手脚,将他幽禁在你身边……只要他当不会南陈储君,不再妨碍我的计划,便可。”
  “这么说……是认真的?”柳凝愣了愣,似是对这番话有些意外,“哥哥的意思,竟是让我将景溯当作禁脔,养在身边?”
  “你若不愿,让他死也行。”顾曦沉声道,“阿凝,这已经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若他恨我怎么办?”
  “届时他生死皆由你一手掌握,就算恨,又能如何?”顾曦说,“若他对你的爱,还抵不过这恨,你又何必对他执着至此?”
  柳凝垂下眼,一语不发。
  末了,她拿起桌边筷著,握在手里:“也对,本就没什么两全之法。”
  第104章 他追来了
  她好像认可了顾曦的做法。
  柳凝拿着筷子, 夹了一块莲蓬豆腐,细嚼慢咽起来。
  顾曦见她终于不再执拗下去,总算开始吃东西, 稍稍松了口气, 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然而柳凝动了两口菜,没吃多少, 又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
  “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我没什么胃口。”柳凝说, “我想饮酒。”
  饮酒不是什么大事, 顾曦顺从她的意思, 欲唤下人取酒来, 却又被柳凝止住。
  “不必,我房中存了一壶上好的杏花酿, 一直没来得及喝,不如叫人拿过来。”她说,“先前与哥哥多有龃龉, 如今你我言归于好,不如就用它来庆祝一下。”
  顾曦点了头, 依她的意思, 叫人取了那壶杏花酿来。
  确实是上佳的酒, 启封后淡雅却浓醇的香气飘出来, 柳凝给顾曦倒上一杯, 然后又将自己的杯里添满。
  小玉杯里酒液澄澈, 看上去颇为诱人。
  柳凝抬起酒杯, 敬了顾曦一杯,他端起酒杯,放在唇边。
  顾曦没有一饮而尽, 只是先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面色泠泠一变,像是晴日骤雨,瞬间便阴鸷了起来。
  酒杯被狠狠地掷在地上,“咣当”一声,酒液横洒四溅。
  “你在这酒里,下药了?”
  顾曦好像在问柳凝,语气却是确凿十足的肯定,柳凝不知他为何能如此清楚地分辨出来。
  但她知道,若不是提了十成十的戒心,防备着她,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发现这酒里下了迷药。
  柳凝见事情败露,微微低头,却也没什么惊惶的表情。
  “你叫人拿酒来,我便心中存了警惕,你这些伎俩,糊弄得了他人,又如何能瞒得过我?”顾曦冷笑,“阿凝,我为了你这般退让破例,甚至不惜违背心中所愿——你就这样待我?”
  “也罢,看来你是不赞同我的提议。”他冷冷开口,“既然如此,景溯那条命,倒也不必留着。”
  顾曦说着站起身,俯视着坐在原位不动的柳凝。
  他大概还是小瞧了她,本以为会安分一些,却没想到她依旧不死心。
  他打算叫人来,将柳凝带回她的房里,严加看管起来——偏偏起身后,却忽然觉得脑子有些昏沉,提不起力气发声。
  竟像是中了迷药一般。
  顾曦心中大惊,那杯酒他本就防备着,没有喝下去,按理不该如此。
  他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意识却渐渐模糊起来,待得摇晃着倒下,余光瞥见一角的兽首金香炉,才恍若所觉。
  她哪里是力气不支绊倒了香炉,分明是故意做戏,将炉盖放回去的时候,趁机将迷香掺在了香里。这书房宽敞,香雾弥漫充盈需要一会儿,她假意顺从他的话,又取来装了迷药的酒水作障眼法,以拖延时间。
  好算计。
  顾曦虽很快想通,却也无力回天,很快就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柳凝见他无声无息地倒下,终于缓缓舒了口气,紧攥着衣袖的手松开。
  她从书案上取了茶盏,起身到香炉前,掀开炉盖,将凉了的茶水倒进去,熄灭了还在燃着的熏香。
  酒里她固然下了药,这香炉里,却也以防万一地添上一笔,毕竟事关重大,她不能把筹码只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绝食自也不是为了什么赌气,只是以苦肉计引顾曦入她的局。
  如今成功了,可柳凝低头看着昏迷过去的顾曦,却也很难高兴起来。
  不过也没有多少时间供她消磨,柳凝在书房里匆匆转了一圈,很快在博古架上发现一只金樽与众不同。旁的古器珍玩都积了一层灰,唯有这金樽光泽依旧,似是被人经常抚摸把玩一般。
  她伸手去拿,那金樽却像是黏在了架子上,取不下来。
  柳凝心念一动,试着往边上旋了旋,果然听见“咯吱咯吱”的机括声响起,博古架从两边抽开,中间露出一扇密门,宽度仅容一人通过。
  她唇边弯起一抹微笑,走进密门后的暗室里。
  ……
  约摸半柱香后,书房的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男一女。
  女子是柳凝,男人则一身玄衣,外罩披风,鎏金面罩遮去半张脸,俨然便是顾曦的模样。
  书房院外有顾曦的亲信把守,但兄妹俩是此处的主人,出入自由,自然不会有人阻拦。
  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大门,上了顾府马车。
  马车疾行起来,柳凝吁了口气,靠在榻垫上,而男人则微微解开身上的斗篷,将脸上的面具摘下。
  顾曦已经被她用药迷晕了,现在在她身边的,自然是景溯。
  为了瞒过府中顾曦耳目,她让景溯换上了顾曦的衣服,戴上了面具,所幸两人身形体态相近,匆匆一过间,不至于败露了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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