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首先,想要掌控领海权,就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水师。而跟陆地上的军队相比,水师除了装备、粮饷之类的要求之外,还必须要有船。而且绝不是民间用的那种小舢板,而必须是大船、福船,这样才能经得住海上的风浪。
  这样一来,经营一支水师,成本就要比陆军高得多。
  而且还不是建好了就一劳永逸,毕竟海面上的风浪永远不会平息,船只会破损、沉没,而且海面上,一艘船沉了,那就不光是船的事,船上的货物和一船的人,也大都救补不来了。
  因为历史原因,中原朝廷跟西北的草原部族,可谓是仇深似海。尽管在西边和北边肆虐的部族换了一个又一个,中原朝廷也一次又一次改朝换代,但是彼此之间的对立,却始终没有消失。
  所以朝廷绝大多数的精力,都要放在对抗西北异族身上。譬如本朝,每年岁入不过四千万两,却至少有一半要用在西北军费上,如此便可见培养军队的耗费。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既没有钱也没有力去成立水师。偶尔有些朝廷行有余力,组建水师,也往往在几次损失之后,便选择及时止损。
  偏偏这片陆地的海岸线又太长,从东北到南境延绵数千里,朝廷没有水师,就很难管控出海的百姓和渔民,导致海面上乱象频生。
  而朝廷唯一能拿出来应付这种情况的政策,就是海禁。
  既然管不到,那就不让我们的百姓出海,更不让商船出海,这样自然就安稳了。
  可是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的百姓,自然就要从海面上讨生活。海禁一出,朝廷管理起来是很方便了,可是百姓的生计却会受到影响。
  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谁还会去管朝廷的禁令?所以民间还是不断有人出海,甚至有些人既是渔民,又是商船,还是海盗,在朝廷管不到的地方搅风搅雨。
  而海运的确是暴利的行业,这份利益,朝廷离得远,不想要,可是那些就住在海边的世家大族,却不会放过。久而久之,海运就彻底被他们掌控在了手中,甚至各自支持着一批海盗,操纵整个海面上的局势。
  因为这其中巨大的利润,所以到后来,海禁不仅是朝廷的政策,也是这些沿海地方世族拼命想要维护的东西。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将海面掌控在自己手中。
  对于这些,朝廷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但既然自己无力去管,索性就当做不知道,或者意思一下在沿海开一两个港口,而世家也偶尔会在这里停泊一两条船,象征性地上交一些税收,就把自家的船队过了明路。
  桓羿在江南赈灾时,才了解到其中的情形。他对海运的便利和利润,可是眼红了很久了。在他看来,若是朝廷能开海禁,将这些商船都管理起来,收取船税,那么这笔税收本身,就足以支持供养一支强大的水师了。
  只不过当时的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做这件事。甚至就是被他们一锅端了的那几个世家,本身也应该是在海运里掺了一脚的,却没有搜出任何的证据,只得不了了之。
  现在他登基了,自然能腾出手来筹备此事。
  最近这段时间,他都在琢磨这件事,所以一听甄凉和曹皇后要做生意,立刻就想到了这上面。
  不过大魏海禁的政策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其他人听他提起这两个字,一时不免有些愣怔。倒是甄凉反应得最快,因为在上一世,摄政王在掌控朝堂之后,也选择了解除海禁、成立水师,桓羿会这么想,也就很正常了。
  “陛下是打算开海禁?”她问,“可是要训练水师,打造船只,只怕没有三五年不能成事。”
  “未必要自己打造船只,训练水手。”桓羿道,“须知江南那些世家,几乎每一家都有自己的船队,若是能将这些船只和人手收拢,自然就是一支现成的水师。”
  莫说是甄凉,就是半点不懂海运的人,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摇头。
  这也只是听着好听罢了,这样一支水师,只怕内里矛盾重重,根本无法掌控。那些世家大族的桀骜,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再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是与人争利的事,世族又怎肯坐以待毙?
  曹皇后问出自己的疑惑,桓羿便笑道,“所以不能一上来就直说。”
  他看向曹皇后和甄凉,“你们有这一笔本金,我还可以再给你们添一些,之后以两代皇后的名义,去找那些世族合作,你们觉得他们会拒绝吗?”
  那当然不会。这些世族赚取了不少钱财,他们现在更多谋求的是朝中的关系。所以他们一面培养家族子孙,希望他们能够入仕,另一方面则是积极在朝堂上运作,金钱开道,拉拢一些官员站在自己这一边。
  若是曹皇后和甄凉主动找上门去,愿意给他们当这个靠山,他们自是求之不得。
  皇帝能对别人狠得下心,新婚妻子和她的家族,总要优容几分的。
  借着这个机会,自然就能顺利打入船队内部,摸清楚他们的情况。如此知己知彼,等桓羿要动手的时候,他们就算想抵抗,也毫无用处。届时也就只能转变思想,站在朝廷这边了。
  更多的事情,就不是其他人需要考虑的了。所以听桓羿这么说,都是眼睛一亮。若以两位皇后的身份为饵,只怕那些世家争抢着要跟她们合作,的确是一门好生意。
  倒是甄凉若有所思,总觉得桓羿的计划不止于此。
  不过这并不是此刻需要讨论的事,所以她也暂时按捺住了想法,只跟曹皇后和桓羿讨论了一下要出多少钱,怎么找人,以及派谁去跟那些世家交涉,又让谁跟船出海的事。
  等这些都定下来,时辰也不早了,曹皇后便起身告辞。
  她今日原本只是来道喜,却没想到竟是满载而归,心情自然十分不错。这一高兴,就忍不住想到桓衍面前去炫耀一番。
  乾元宫中。
  甄凉今晚依旧留宿于此,也没什么人觉得意外。
  沐浴过后,夫妻俩亲热一番,才躺在床上说闲话。甄凉便提起了下午说的那番话,“陛下应该还有别的计划吧?”
  “嗯。”桓羿把玩着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应道。
  甄凉的头发养得很好,黑黝黝的,又滑又亮,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凑近了去嗅。心思一散,也就不太在意自己说了什么,“海运倒是其次,朕想重新打通与交趾、占城的联络。甚至若有必要,重新将之收复也未尝不可。”
  听到这话,甄凉不由一惊,急忙转过脸去看桓羿,想了片刻才问,“为了粮食?”
  桓羿点头,“照你的说法,未来数年之内,灾荒都会十分频繁。——其实不必你说,我近日翻看史书,几乎每隔数年就有一个地方会出现天灾,而且往往不是一年就结束,而是持续数年。我们大魏的国土太过广袤,如此一来,几乎年年都有天灾,只不过不算太严重,就连史书上也只是一笔带过。”
  不说大魏,历朝历代其实都是这样。
  但中原朝廷虽然时常改朝换代,可是能绵延至今,就足见虽然灾害频仍,但还是人们可以应对的。
  说到这个,就真可谓是“成也地大物博,败也地大物博”了。
  因为地大物博,所以灾害往往只发生在一地,只要朝廷还算合格,就可以从别处调派粮食,前往赈灾。可也是因为地大物博,粮食调派耗费甚巨,再加上朝廷对地方的管控不够及时严密,往往会出现欺上瞒下、贪污赈灾物资等事。一旦朝廷稍微懈怠,处理不好,就容易出现叛乱。
  而一旦这种内耗的战争频繁出现,就很容易拖垮整个朝廷的行政和财政体系,最终导致朝廷分崩瓦解。烟消云散。
  现在的大楚,明面上看似乎十分太平,但实际上,桓羿登基之后,只需稍微查点国库,便能发现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朝廷早就已经被掏空了,如今不过是拆拆补补,勉强维系。
  可是如果接下来数年都有如去年那样的大灾,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拖垮。
  国内已经是个烂摊子,整理固然是要整理的,但这需要时间,所以桓羿就打算对外谋求更多。而作为产量地的交趾占城,就是这么入了他的眼。
  有几个朝代,交趾占城都是归属中原朝廷管辖的,所以留下的资料也不少。其中便记载着,当地的粮食可以一年两熟甚至三熟,虽然口感肯定比不上普通的粮食,但在缺粮的时候,谁还会在意这些?
  不过朝廷之所以失去对当地的统治,一是因为太过偏远,二则是因为当地山高林密、瘴气横行,中原的军队很难适应当地气候,征讨起来自然也事倍功半,因此后来就索性放弃了。
  可是如果能够重新打通海运,从海上运送物资和人员,那就能做大限度地减少损耗。只需经营两三年,就能够得到大量的粮食,弥补中原的缺口。
  而只要有粮食,就能够稳定人心,避免再出现各种民乱。
  这样,也能将他个人的声望提升到最高。到时候,他再在国内推行各种变革,所面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了。
  除此之外,出海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能够搜罗更多海外的作物,将之移栽到中原来,丰富本地的物产品种。而且,据甄凉说,上一世曾有人献上从海外带来的红薯,产量极高,也是如今的朝廷所缺少的。若能找到更多这样的种子,粮食问题迟早可以解决。
  “到时候,即便江南的田地都用来种植桑叶和茶叶,也不用担心缺粮了。”桓羿如是道。
  既然有这么多好处,那么这件事,自然是势在必行。
  甄凉微微点头,又问,“可是出海经商也就罢了,水师总不能真的指望收编那些世族手里的船和人吧?只怕到时候会难以管理。到了海上,若出现哗变……”
  “自然不能由他们作为主力。”桓羿道,“朝廷还是要有自己的水师。这也是我想让泰山大人去做的事。”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件事?”甄凉来了兴致,但很快又皱眉道,“让穆将军去训练水师?他确实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可是从前一直驻守在西北,从来没上过船。水战应该跟路上不一样吧,能行吗?”
  “现在朝廷没有熟悉水战的人员,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了。一边招收水兵,一边摸索着训练,先看看成效。这个过程中,也可以发掘出更多善于水战的将领,到时候穆将军只需居中指挥便是。”
  甄凉当了皇后,穆家就成了外戚,现在穆长征还在西北,都是桓羿以“西北不可无人镇守”为由,强行把人留下了。可是穆将军是不可能回去的,所以只能给他找点别的事情干。
  桓羿本来是打算在中央成立一个专门的军事机构,如前朝的中军都督府或是枢密院那般。
  但眼下的情况是,在不打仗的时候,这个机构的用处不大,依旧是闲置。所以思来想去,倒不如让他去培训水军,虽然换了个战场,但依旧是在前线。
  当然,桓羿也知道这样有些强人所难。毕竟穆将军这样的年纪,要他转变作战方式,并不容易。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穆将军镇守西北,让穆长征去培训水军,可惜局势并不允许,也只能如此。
  好在如今海上只有小股海盗或者倭寇作乱,没有太成规模的,拿这些人练手,应该可以逐渐磨练出一支水师。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需要时间。所以桓羿听到甄凉的打算,才鼓动她们去插手海运,这样,说不定可以直接利用商船运来更多便宜的粮食。即便要价高一些也无妨,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国内的粮食危机。
  “也罢。”甄凉沉思着道,“若是让舅舅选,我想他也更希望去前线,而非留在京中享福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桓羿私底下见过穆平海,跟他商量此事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接下了这个艰难的任务,还笑言,“臣名平海,但大半生却都只在西北作战,不了还真有一日,能去扫平海波,也算是一段奇缘。”
  桓羿闻言不由笑道,“好!你如今已经是镇西将军了,若是果然能扫平海面,朕就再封你一个平海将军。”
  建功立业,哪个男儿没有过这样的梦想?穆平海已经算是成功的了,但相对的,他也有更大的雄心壮志。而今桓羿肯给他这个机会,虽然前路艰险,但他也依旧喜出望外,当下拍着胸脯保证会做好。
  桓羿又提醒他,可以从西北要几个人过来。
  他说的就是之前被甄凉引荐到西北军中的田老虎等人。桓羿后来看过战报,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是敢拼敢杀的,如今已经因功升职,在西北军中混得不错。
  他们身为江南人士,更熟悉船只和水面,能给穆平海不少帮助。
  不过这一次,穆平海要去的不是江南,那样很容易打草惊蛇。所以他要去的,是黄海海域的登州府,那里距离朝鲜和扶桑都很近,是个练兵的好地方。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属国都不怎么老实,近来也颇有一些战报送来,让穆平海得以以巡视和整顿当地军备的理由前往。
  至于训练水军,在有所成效之前,倒也不必大张旗鼓。
  ……
  甄凉最终还是选中了大利去做她和曹皇后的代表。
  他本来就是军中斥候出身,打探敌情是老本行,必然能做好。而且为人十分变通,也不怕应付不了各种海上的变故。
  再说,他们是军卒,总不能一直在自己手底下做事,甄凉也要为他们考虑。现在桓羿既然要建立水师,收编世家的船队,那么大利若是能在其中建功,到时候自然而然就可以在新建的水师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至于经商之事,只要带出几个熟手,也不用担心应付不过来。
  所以没过多久,不光大利要带着大笔金银离开,就连成总管,丽娘等人也要走了。江南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们,再说大利那边说不定也需要他们提供一些支持。
  甄凉摆酒为他们送行,心下不免也有些惆怅。团圆时自然欢喜,但分别总令人悲伤。
  好在现在阻碍已经扫清了,未来会有更多的时间团聚,分开也只是为了去做各自该做的事,伤感也只在一时。
  甄凉低落了两天之后,也在桓羿的“安慰”下,迅速地振作了起来,准备将自己之前已经打算好的事,一一落实下去。
  这第一件,就是之前桓羿在越王府时,弄的那个藏书院。
  虽然只是用来做挡箭牌,但是桓羿也确实用心搜集了许多的书,几乎将几处院子装满。现在他登基为帝,要搜罗天下的书籍,就更容易了。所以甄凉打算将整个越王府都拿来存放藏书,然后正式对外招收藏书院的管理人员。
  本质上来说,这些人的职责,倒是有点像是翰林院的那些官员们,负责校正、编纂和修补一些古籍,还有书籍的晾晒和存放之类的工作。只不过翰林院里都是有品级的官员,而且还得是进士出身才能进入,而这个藏书院的门槛就要低多了,直接公开对外招人。
  即使如此,因为藏书院的原址是帝王潜邸,而且这件事也是帝后一手推动,所以感兴趣的人不知凡几。
  虽然其中大部分人并不是想来修书,而是只将这当成他们的进身之阶。不过没关系,甄凉还是将所有人都留了下来。等他们发现在藏书院里并不能够近水楼台,想必就会主动求去,留下那些真心来看书修书的人。
  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书籍被送来,再加上现在皇室的各种藏书也可以借出来抄录,在这个学习昂贵,看书困难的时代,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过来的。哪怕只在这里待几年,看完里面的藏书,也能获益匪浅。
  尤其是那些家贫的士子,就更是如此了。
  “有了藏书院,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开办书院了?”桓羿问她。
  甄凉摇头,“虽然有这个打算,但是短时间内是做不成的。既没有合适的老师,估计也很难招收学生。”说到这里,她话锋却又突然一转,“不过,对外的学校办不起来,但对内的倒是有几分可能。”
  “对内的?”
  “是的。”甄凉道,“我准备在宫中办一个小学堂,内侍和宫女都可以来上学,教一点识字、算数和简单的技艺。说不定能筛选出一批可用之人,到时候让他们去做别的,也更容易。”
  读了书,识了字,有了本事,往往就不会甘于只做个端茶送水的奴婢了。
  而大部分人,也走不到擅权弄政的程度,留在宫里对他们没什么好处。这样,他们就会主动去寻求出路,比甄凉强迫他们离开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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