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沈言曦难得这么乖巧,季礼洗碗的时候,她帮季礼放碗,季礼去放一整筐的碗时,她就抱着他的东西站在门口等他。
  十五岁的少女美得像含苞的小玫瑰,满臂纹身染了头发的混混冲沈言曦吹口哨,见季礼出来揽了沈言曦的肩,混混们悻悻离开了。
  冬天的冰面容易打滑。
  季礼牵着小姑娘的手慢慢走。
  风呼呼地吹,两人说话时,嘴前有一团白雾。
  沈言曦比较自己和季礼呼出来的白雾,感觉差不多大。
  “你们冬令营在附近吗?”季礼问。
  沈言曦说:“旁边镇上,今天放一天假。”
  季礼问:“期末考试的总结分析写完了吗?”
  沈言曦:“写完了。”
  季礼:“带来了吗?”
  沈言曦:“没有。”
  季礼笑笑:“没有就没有吧。”
  沈言曦悄悄看季礼一眼,有些不相信他的不追究。
  不过他不追究,她自然乐意。
  季礼租的房子在小镇角落,有些年份了,木篱笆、尖顶、涂鸦、壁画,看上去和电影里一样。
  沈言曦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季礼去生壁炉里的火。
  窗外天色灰蒙蒙,火焰却明亮地跳跃在两个人眼中。
  沈言曦坐在季礼旁边,几分钟后,季礼摸了摸沈言曦的手。
  “暖和了,”他放心下来,“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按照沈言曦以往的性子,立马就该叭叭叭报菜名了,可她刚经历季礼在后厨那一幕,怕他没钱买不起肉,又要维护他男人的自尊心,格外认真地咽了咽口水:“我一点都不饿。”
  季礼注意到小姑娘的小动作,楞几秒之后,笑了。
  他说:“冰箱里有牛排,我可以给你煎黑胡椒牛排。”
  沈言曦想了想,总是要吃晚饭的,如果他只煎一块,自己就切成两块,他吃大块,自己吃小块,如果他煎了两块,她刚好饿了。
  对钱从来没概念的小姑娘第一次在一块牛排上纠结半天,才小声说:“好。”
  季礼不知道小姑娘想了这么多,只觉得她看到自己煎了两块牛排时,松一口气,眼神的意思是——幸好季礼还买得起肉?
  季礼更好笑了。
  吃过晚饭后,沈言曦要看电视,季礼平时电视都不开,这厢却是坐下来陪小姑娘一边烤火一边看。
  电视里正在放情景喜剧,小姑娘乐得合不拢嘴。
  季礼不太感兴趣,就专心给小姑娘剥瓜子,小姑娘一把一把将瓜子仁朝嘴里塞,偶尔她朝自己嘴里塞一把漏了一粒夹在指缝,就大发慈悲地把那一粒送给季礼。
  小姑娘眉眼弯弯没心没肺。
  季礼得了那一粒路过她指缝的瓜子,面上无波,心跳却快。
  广告间隙,季礼和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小姑娘问:“你洗碗还要洗多久。”
  季礼说:“个把月。”
  小姑娘秀气的眉头拧了拧。
  小姑娘又问季礼:“学习还顺利吗?”
  季礼“嗯”一声。
  小姑娘撇撇嘴评价:“学霸。”
  然后,小姑娘再问:“你交女朋友了吗?”
  季礼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姑娘:“为什么这么问?”
  小姑娘不自在地碰碰鼻子,倏而理直气壮:“大伯母和宋阿姨让我问的。”
  季礼眼神闪了闪,隔了好一会儿,才勾了勾唇角,摸着小姑娘脑袋,眼神看向她:“没有。”
  小姑娘心里其实是松一口气的,但她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松一口气,只是装作小大人的模样:“没有最好,你现在正是好好学习的时候,女朋友可以晚点再谈。”
  季礼也乐得配合她,又“嗯”了声。
  在国内一见面就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在异国他乡竟然有了片刻的和谐,但只是片刻,因为很快,季礼发现了一件事——
  小姑娘背了个小书包过来,她之前把钱和卡一股脑都揣进他口袋了,他这厢重新给她放回去。
  小姑娘书包一向乱糟糟,硬币、护照、耳塞、草稿纸杂成一团。
  季礼叹口气,全部倒出来给小姑娘一样一样整理好,然后,他在书包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条。
  不是沈言曦的笔迹,上面写着“abaab”空“cbdda”再空……
  小姑娘游学冬令营有准入资格考试,30个名额在重点中学的厮杀尤为激烈,季礼也是这个中学毕业的,几乎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张纸条是冬令营资格考试的答案。
  沈言曦正在他床上开开心心地打滚,忽然被季礼拎出去,她不满地娇嗔:“你干嘛,我困了准备睡了——”
  话未完,她看到那张纸条,倏地没了声音。
  季礼脸上的柔和早已敛得一干二净,冷然的目光落在沈言曦身上。
  “解释一下。”他说。
  沈言曦攥着衣角,眼神飘忽:“就没什么啊,随手写的。”
  季礼“哦”一声:“随手写的答案?”
  沈言曦结结巴巴不敢看季礼:“就随手,随手……”
  她说不下去。
  季礼冷声:“伸手。”
  沈言曦手朝身后缩。
  季礼再一次:“伸手。”
  沈言曦眼里噙泪。
  季礼一个字一个字地沉声道:“最后一次,伸手。”
  沈言曦咬住嘴唇不伸手,季礼骤地拽过小姑娘手腕撑开她紧握的拳头攥着她指尖,一巴掌径直打在她掌心上。
  “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没教过你?我才走多久?嗯?”季礼语气比窗棂的冰花更冷,一个字一个字剜她的心理防线。
  沈言曦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季礼又一下:“谁教你作的弊?嗯?自己的主意?”
  沈言曦大哭。
  季礼再一下打在她手心:“不说的话我们现在就去你冬令营问问你老师知不知道,觉得这是小事?嗯?”
  季礼一下一下打在小姑娘手心。
  小姑娘起初咬死不说,可季礼的责问堪比枪林弹雨,她根本承受不住,连连缩着被打得通红的手,崩溃大哭:“我知道不好,我知道是错事,可我就是想参加,大家都说这个好好玩,我就是想参加,我就是英语不好,我有什么办法……呜呜呜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打我了。”
  季礼力道更重:“为了好玩?为了参加?沈言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姑娘眼泪一直掉:“季礼你打痛我了,我会痛,我再也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季礼就这么一个小姑娘,他养出来的小姑娘,纯粹得不像话的小姑娘,他只能让她记住痛,记住错,记住一辈子不能再犯第二次,不能有半点心软。
  而季礼不知道的是,沈言曦根本不在乎好不好玩,也不在乎什么冬令营,她只是偷听到他和家里断了关系,他一个人在外面,虽然她总和他吵,但她见不得他不好,家里人对季礼避而不提,她就不让家里人知道地去看他,漂洋过海来看他。
  她也不想,可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她也犹豫了好久。
  可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沈言曦说不出实话,季礼也说不出实话。
  沈言曦眼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连夜走的时候,看季礼的眼神分外厌恶。
  季礼把自己最厚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在断了关系后第一次给季家海外分公司打了电话,车来接小姑娘,他交代司机一定要把小姑娘送到老师手上。
  沈言曦看也没看季礼,顶着红肿的眼睛倔强地望着前路。
  季礼同样没看沈言曦,给她关了车门,直接转身回屋。
  车上,沈言曦再次憋不住眼泪,伏在膝上埋头痛哭,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可他也真的打痛她了。
  门内,灯光昏暗,冷风肆虐,季礼眸光幽微,浑身力气宛如被抽干般,缓缓跌坐在地,心如刀割。
  一场相见,两人连再见都没说。
  季礼心上仿若爬着千万只蚂蚁,爬得他发痒,痒得有些痛了。
  ————
  彼时,季礼刚到国外没多久,一时半会回不去。
  温情和沈淮清几乎不管沈言曦,自己父母溺爱沈言曦,沈家大伯母大伯父对沈言曦几乎是百依百顺,那么只剩下唯一一个恶人,他,季礼。
  季礼太清楚小姑娘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的性子,太清楚在她肆无忌惮生长的时候需要一个保护的边框,太清楚她骨子里的率性和随意,可能稍不注意,她就去了另一个方向。
  沈言曦高中三年,最叛逆的三年,季礼就是那个远隔重洋的大反派。
  沈言曦日记里玫瑰色的大反派。
  一次次为她回来让她起了少女的心事,又一次次冷酷无情地掐灭她的动心。
  而季礼,一次次无可自控地将她护在怀里,也一次次干脆利落让她吃痛地折掉她长歪的枝丫。
  同时,他刚卷进资本的漩涡,保自己两手干净也不过为个沈言曦。
  沈言曦高考前,季礼为了回来,延期了学位论文。
  沈言曦大三时,季礼差不多解决了学位和季家海外的全部问题。
  小姑娘已经成大很多,遇事儿有了主见,做事儿有了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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