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超生最着急的一点就是她不会说话,而且,她已经认出那个人来了,但是妈妈还没有认出他来,她就有点儿着急。
  陈月牙再往前走了两步,那个黑黑瘦瘦的男人嘘的一声,就打了一声口哨。
  “是你,你不是火车站上丢了衣服的那个人?”陈月牙这下才认出这个男人来。
  这男人好像不太舒服,轻轻咳了两声,两只眼睛阴森森的打量着陈月牙,缓缓的,伸了一只手出来。
  这人虽然脸上没有写着犯罪二字,但长的就跟个罪犯似的。
  陈月牙看好多人看着自己,连忙往河边走了几步,才说:“你那一百件衣服我全卖出去了,当时你自己说过的,一件五毛钱,我现在给你五十块,咱俩的账可就两清了。”
  “一百件绵线衣,你还真卖出去了?”男人声音有点沙哑,略带吃惊。
  陈月牙白了他一眼:“怎么,在你看来我就那么菜,几件衣服都卖不出去?”
  “那不现在的人都喜欢的确凉,我那可是纯绵线衣,一般人不肯要。”男人又说。
  “总之东西我卖出去了,你的钱给你,咱俩的账两清了。”陈月牙说。
  她掏钱的时候,因为是拿小手绢儿包着,一下子就把人参给带出来了,男人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你兜里那怕不是人参吧?”
  “是,但价格不好我可不出手。”陈月牙说。
  她已经把人参拿出来了,当然也想卖掉换钱。
  男人说:“这你放心,我在北京可是有老顾客的,要你这人参是真的,只要能卖出去,一根我给你100块,但我要先拿货,卖出去再给钱。”
  要你想买一根人参回来,没有两三百块是不可能的,但是要往出卖,差不多也就一百来块钱。
  陈月牙可记得这男人差点把超生拐走的事儿呢,而且,人参这东西可比几件衣服贵多了,所以她在犹豫,要不要把人参给这个男人。
  就在这时,超生摇了一下她的胳膊,那意思是:给吧。
  虽然超生也觉得这个男人黑黑的,看起来又凶又狠,但她下意识觉得,这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是个重承诺的人。
  在黑市上的时候,超生就发现了,大清早的,福妞带着何向阳,一直跟在她们屁股后面,一看那样子,就像是要抓投机倒把的。
  俩个弟弟回城了,生活压力倍增,超生也不希望爸爸妈妈为了钱而愁。
  但是,她也怕妈妈在卖人参的时候,被何向阳和福妞给举报成投机倒把呀。
  唉,她是想把人参给爸爸吃的,但爸爸妈妈更看重钱,超生又张不了嘴巴,劝不了,就只能力所能及,让妈妈少损失一点了。
  所以,把人参卖给这个叔叔,虽然冒险,但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相信这个叔叔当时不拐她,至少心就是正的。
  “你叫啥名字,我还不认识呢。”给对方拿走了人参,陈月牙喊了一声。
  男人停了停,回头说:“我叫付敞亮,但你最好别到处说我的名字,这对你们一家子都不好。”
  陈月牙望着远去的男人,回头吻了吻超生的额头:“闺女呀,这回妈可是全听你的了,但愿那个付敞亮可别赖账。”
  两根人参,就这么给还没见着钱儿的,卖掉啦。
  ……
  “你不是说陈月牙到黑市上是来卖人参的吗?她咋穿过黑市,往钢厂去了?”何向阳大清早连早饭都没吃,跟着福妞一起出来逛了一早上,啥也没抓着,气急败坏的。
  福妞哭丧着脸在前面走着,自已也疑惑啊。
  在她梦里,分明陈月牙是把人参卖给了一个脸上长着大痦子的男人。
  如果真的给抓了现形,虽然赚不到人参钱,但是,只要举报到治安办,就会有五十块钱的奖励,她还想拿那五十块钱的奖励,让她妈程春花高兴一下,然后把她也带到钢厂去住呢。
  但第一次她的梦就没灵,这次咋又不灵了呢?
  给何向阳一脚踢在屁股上,福妞摸着自己的屁股,毕竟也才五岁的孩子,也是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倒霉孩子,就你事儿多,赶紧跟我回去扫公厕,少在这儿丢人献眼的。”何向阳揪上福妞的耳朵说。
  谁说三岁孩子就是小屁孩儿啦,黑心的小超生这不就把小福妞给打败啦?
  第22章 22
  再说超生跟着妈妈, 现在就得去钢厂要自个儿有的钱啦。
  据说这个钢厂在全国都数一数二, 是除了首钢之外最大的钢厂啦, 所以超生打量的可仔细着呢。
  从大门到办公大楼都格外的阔气, 气派,里面的人也都穿的特别干净光鲜。
  超生心里其实怕怕的,因为她听程春花和张虎每次说起钢厂, 都是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就里面所有的工人, 也都有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性,她怕妈妈来了之后要受欺负,要要不到钱。
  而且超生也知道, 爸爸原来有个特别漂亮的前妻叫宋思思, 现在也在这个厂里工作。
  超生更怕怕的, 是怕那个叫宋思思的前妻会欺负妈妈。
  但妈妈可比超生想象的大胆多了,她一进门就直奔办公室, 去找厂里一个叫胡进步的厂长, 这个厂长,据说是厂里跟书记宋清明一样大的大官。
  “胡厂长你好, 我是贺译民的爱人陈月牙。”陈月牙笑着说。
  “贺译民的爱人?你好你好, 快进来。”胡进步说。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心说, 陈月牙这个女人,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土气,粗俗啊, 相反,一条长长的大辫子又黑又粗,白色的线衣洗的干干净净,单论相貌,不比宋思思差到哪儿去。
  不止胡进步,厂里大多数的人都没见过陈月牙,毕竟虽然离厂近,但是原来贺译民在厂里上班的时候,陈月牙从来没有到厂里来找过他。
  所以,好几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在门口好奇的打量着她,也是想看看,贺译民跟书记家的千金大小姐离婚后,找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陈月牙带着超生进了门,见有人替自己倒了茶水进来,一闻,挺香的,还是茉莉花茶,连忙给超生也闻了一下。
  毕竟她们家已经很久没有称过茶叶了,烟酒糖茶,现在都是属于干部票的人才能买到的东西,她已经好久没给家里秤过茶叶了。
  陈月牙还以为厂里的领导不知道宋小霞和张盛的事儿,所以,正准备把自己的事情跟胡进步再讲一遍呢,没想到胡进步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材料来,递给陈月牙说:“你放心,就冲着译民曾经是我们厂里的骨干,你这事儿我今天一定帮你解决好!”
  现在的工厂,跟将来的厂矿企业不一样。
  厂里的人牵扯到刑事案件,公安局是都会发函,责令他们赶紧处理的。
  事实上,这要是别人牵扯到这种事情,厂领导们可能还会维护厂里职工们的权益,所以会推搡几句,给职工一个私下解决的法子,再或者,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把这事儿给推搡过去了。
  但是,现在的钢厂,可以说分着两个阵营,一个是以宋清明为首的宋家家族派,另一个,则是以胡进步为首的游兵散勇派,而宋小霞身为人事科的主任,丈着宋清明是他叔,从来没把胡进步这个游兵散勇的厂长放在眼里过。
  而且胡进步是整个钢厂最欣赏,也最惋惜贺译民离开的人。
  所以,胡进步在接到函的那一天就考虑好了,这事儿他必定要替贺译民和陈月牙办的漂漂亮亮的。
  “宋小霞在吗,关于她丈夫的事儿,我想跟她谈一谈?”陈月牙说。
  胡进步摇头说:“她从一出事就请病假,上县医院看病去了,不过你放心,这笔钱我从她的工资里扣,不论扣多少年,我都要把钱给你。”
  事情办的如此顺利,陈月牙都有点不敢想象。
  胡进步亲自带着陈月牙去的财务处,俩人一路走,胡进步就得跟陈月牙算一笔账:“这笔钱我们厂里是不可能担的,那得从宋小霞的工资里扣,她一月150块的工资,十个月才1500,要扣满差不多七年,估计才能扣完这笔钱。她也是真倒霉,摊上张盛那么个偷人钱的丈夫。”
  不止是摊上那么个丈夫吧,陈月牙又不是没听张虎说过,张盛偷到的钱,至少有8000是给妻子宋小霞挥霍掉的。
  胡进步进财务处,就让陈月牙在门外等着自己,陈月牙带着超生,就在财务室门外的走廊上站着呢。
  陈月牙只操心自己那7000块钱能不能拿到手,所以不关注别的。
  超生却从妈妈的怀里溜了出来,就开始四处走,正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间办公室里,有一个穿着裙子的,很漂亮的阿姨。
  现在是八月底,清水县的秋老虎正是热的时候。
  这个阿姨正在跟另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聊天,因为她的裙子漂亮,超生就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超生认得那个胖奶奶了,她正是超生爷爷贺晃的后妻,超生这个后奶奶名叫宋喻明,原来在钢厂工作,还不到退休的年纪,但是不想上班,就内退了。
  原来超生跟着大婶婶去她家的时候见过她,是个总喜欢拿眼睛瞪人的老太太。
  “思思,你和耿局就再谈谈嘛,男女之间相处的事儿在于一个谈,你为啥就不跟他好好谈呢?”宋喻明说。
  穿着漂亮裙子的阿姨说:“耿卫国人太耿直了,没劲儿。”
  “可他是咱们县公安局的局长,就职称来说,比贺译民那个片儿警可不知道高多少,福利也好得多。”宋喻明又说。
  “姑,你能不能不要总拿贺译民跟别人比,我早把贺译民放下了,你们干嘛老提着他?”漂亮阿姨说。
  宋喻明一声冷笑:“贺家三兄弟,就贺译民还有点出息,他爸也一直重视他,想培养他,我才给他介绍的你。但他自己要把自己的日子过烂,谁有办法?我就乐意看他现在当一片儿警,整天满大街值勤给晒的满头大汗的样子,你要再能嫁给耿局,给他上司当夫人,咱们到时候就看看他的脸色有多好看!”
  超生听着,这俩人说的咋是她爸爸呢?
  “小姑,贺译民取了个没文化的爱人,又生了一大串的孩子,日子都过成那么寒碜了,你可真是后妈心,海底针,还不满足。”穿裙子的漂亮阿姨笑嘻嘻的,又说。
  超生听到这儿,看到宋喻明的目光扫过来,怕她看到自己,就从门口又溜过来了。
  “来来,小陈同志,你的7000块钱全在这儿了。”胡进步从财务室出来,把钱数给了陈月牙。
  陈月牙接过一大笔,7000块钱,不比上回卖衣服的时候没钱,这回手不怎么发抖了:“胡厂长,谢谢您!”
  “钱你是拿到了,但以后要做小卖买千万小心点,要不然一月30块,到我们厂里的食堂来干吧,可比你现在做点小买卖的强。”胡进步也说。
  胡进步的意思,陈月牙不是不懂。
  毕竟宋小霞的叔叔是钢厂的书记宋清明,什么宋喻明,宋思思,这些人在整个钢厂的干部层,在县城里,那关系是盘根错节的,这些人要不主动找麻烦还好,要找她的麻烦,她那小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但陈月牙要真的害怕这些,估计早在贺译民躺下的时候,自己也给吓傻了。
  她能挺到今天,熬到现在?
  “您放心吧胡厂长,我不论干啥,心里有杆秤。”陈月牙笑着说。
  国营企业,陈月牙这辈子估计都进不去当个正式工了,一月30块让她去食堂里做饭,省省吧,她宁愿做点小生意,在家热热闹闹的养着自家的四个小崽崽呢。
  得,钱要到了,陈月牙跟胡进步道别,超生也在给胡进步挥手,说再见。
  “胡厂长,你进来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就在这时,那个穿着漂亮的长裙裙的女人突然喊了一声。
  胡进步回头说:“小陈同志,咱们的销售经理宋思思找我,我先去跟她聊聊,就不送你啦。”
  “好的,再见。”陈月牙说。
  超生顿时又明白了一点:原来那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女人,就是她爸爸原来的前妻啊。
  难怪听说她爸爸现在是个片儿警,看起来挺开心的呢。
  而且,一串孩子,日子过的穷就活该被人笑话吗?
  那么爱孩子的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被人笑话?
  超生觉得,自己也该让爸爸升升职,当个大官啦,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小人参的脑壳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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