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二)
扶桑神树结了三百年的果子幻化成了人形,兹事体大。
天帝急匆匆赶到大荒汤谷时,那小娃娃正被殊羽紧紧裹在怀里,殊羽捏着个小小的木勺,正舀着米汤熟练地喂他,小娃娃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听着十分满足。
“给我看看这孩子。”天帝弯腰张开手,殊羽抬头瞧了他一眼,抱着娃娃简单行了礼,但却没把他递过去,只是认认真真地回道:“他怕生,只有我抱着他才不哭。”
他将小娃娃稍稍抱起,露出雪白圆润的小脸蛋,天帝神情一怔,半响说不出话。祝余长老慈眉善目地捋着胡须走近,向天帝发出一声感叹:“溯风族终于迎来族长了。”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天帝来回踱了几步,蹙着眉头,“这娃娃我先带回天宫。”
溯风族虽单属一族,但曾也是神族分支,如今溯风族无首,万事万物多由天帝做主,但事关溯风族血脉一事,祝余却是半点不会让步,何况当初天帝动了心思是要杀掉那颗果子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将娃娃带走。
他拄着拐杖横在娃娃身前,坚决道:“既是将来的族长,自然是要留在大荒汤谷,哪有去神族的道理。”
“长老!”天帝眉目一凛,端正威严的脸上现出一抹不悦之色,“莫要忘了三百年前算出的是什么。”
那果子,是“劫”。
祝余皱了皱眉,这孩子来的蹊跷,但他又万分肯定,天帝知他心中所想,叹一口气道:“这娃娃脸上的胎记与阿荼神女额上的面纹一般无二,你将这孩子视为神女之子,但毕竟事关溯风族与三界,定不可如此武断。”
“阿荼祭树时已然身怀六甲,她定是拼死保了一气元神,才将这孩子孕育出来。”祝余老泪纵横,“老身当初眼睁睁看着阿荼死半点帮不上忙,这孩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将他抚养长大!”
“不至于……”就怕不怕死的,天帝抹额,“若真是阿荼的血脉,我定会护他周全。”
争相讨论的小主角这会子吃饱喝足懒洋洋睡了过去,殊羽抱得手酸也没忍心放下他来,这娃娃平时最是娇气,未睡熟时放到床上定会立马醒过来哭闹不止,天帝见小娃娃嘟着嘴,小手紧紧攥着殊羽的一缕头发,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正胶着间,福德真仙云中子飘飘然出现,道:“本君闭关修炼一载多,终参悟几道迷津。”
阿荼神女祭树后,云中子一直坐镇大荒汤谷,虽为外族,但阿荼曾拜他为师,因此溯风族族人颇敬重他,也愿受他差遣听他教诲。
于是乎,云中子掷地有声地下了结论。
阿荼身殒后意志未散,拼尽全力留下了腹中骨血,借天地灵气日月光华,诞下此子,该娃娃确乃阿荼神女血脉,更是万物主宰,溯风族命定的族长,只待五百岁成年便可正式承袭族长之位。此些年间,娃娃就留在大荒汤谷,与殊羽一道听学,反正一个是教两个是带,无甚差别。
最后,娃娃赐名——荼离。
流年辗转,一晃经年。
荼离无忧无虑长至一百五十岁,正是殊羽初到大荒汤谷时的年纪,现下他已出落成一俊秀少年郎,修为更是日益精进,按吹毛求疵的云中子的话来讲,那便是年少有为。
不过年少有为的殊羽神君也有头疼搞不定的事情。
“疼……疼疼疼……”小肉球荼离对着泛黄的铜镜已经龇牙咧嘴半个时辰了,身后一手抓着发揪一手往上缠红头绳的殊羽动作顿了顿,叼着红绳另一端含含糊糊哄道:“好了好了!乖,再忍忍。”
“唔,”荼离咽下委屈,湿漉漉的大眼睛旁挂着两滴晶莹泪珠,此番场景几乎每日都要上演一回,这百年多来,殊羽又当爹又当娘地独自拉扯他长大,喂饭穿衣哄睡样样不落,他自小照顾自个儿还算游刃有余,可唯独这梳发髻真是狠狠要了他的命。
磕磕绊绊梳了一高一低的两个发髻,殊羽从洗净的衣服堆里拿过一件衣裳,荼离嘟着小嘴摇摇头:“我不要这件,我要红色那件。”
“红色那件洗了还没干呢。”殊羽利索地将衣服给他套上,“你老爱穿那件。”
“好看。”小手从衣袖中伸出来,荼离自个儿乖乖地系上衣带,又奶气地重复一遍,“红色的好看。”
“好好,”殊羽笑笑,小娃娃还知道好看不好看了呢,“往后我都寻红色的布给你做衣裳,日日都穿红色的。”
荼离满意地点点头,牵过殊羽的手,背着小书袋屁颠屁颠跟着一道前往扶桑神树下,云中子今日来得尤未早,等了许久这两人才姗姗来迟,他眯着眼斜靠在树荫下,懒洋洋道:“小阿荼,怎么没梳头就来听学了,不像样子。”
“梳了!”荼离急急道,小手捏得紧紧的,“哥哥梳的!”
“……”云中子坐起身来,“叫师叔,不是哥哥。”
云中子总说阿荼神女是他关门弟子,荼离自然是他徒孙,而殊羽拜在他门下,便算是阿荼的师弟,按照辈分荼离是得管殊羽叫一声师叔。可是小荼离偏偏记不住,哥哥哥哥叫得起劲,不过也怪不得他,他牙牙学语时便是殊羽陪着他,一声声“哥哥”地教,果不其然,荼离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哥哥。
说是一道听学,但荼离这个年纪压根听不进,今日听了没一炷□□夫便睡着了,等他再醒过来时,云中子不见身影,殊羽端坐在案前,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荼离小脚一蹦跳下凳子,小跑着到殊羽身边,垫脚张望道:“师父又罚你抄书呢?那我陪你好不好,我不闹。”
殊羽转过头笑笑,将他抱起置于腿上,握过他的手教他写字:“你得唤他师公。”
“师公?”荼离握着笔随着殊羽的手势勾勾画画,“师公是什么?”
“就是你娘亲的师父。”纸上一笔一划出现荼离的名字,接着殊羽放开手,叫他自己再写一遍,荼离歪歪扭扭地画着鬼符,认真又吃力,等描完一个字,扭过半个身子软乎乎道:“可是我没有娘亲,只有哥哥啊。”
殊羽心口一涩,将他搂得紧了些,又握过他的手描下第二个字,接着问他:“师父过段时日又要闭关修炼,恰逢元通真君开坛讲经,你想与我一道去天宫听学吗?”
“天宫?”荼离眨眨眼,“在天上吗?”
“是。”殊羽道,“我已经三百年未出大荒汤谷,未回到天宫了,师父这回特意恩准。”
荼离不知道天宫在哪,也不知道与大荒汤谷相比不同在哪,他已经在纸上开始乱涂乱画,笑着道:“哥哥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殊羽揉揉他的头,却见纸上鬼画符中赫然出现一个名字,他仔细辨认一番,惊道:“你何时学会写我的名字了?”
荼离在干净的角落又写了一遍“殊羽”二字,得意道:“上回哥哥教了一遍我就学会了。”
“真厉害。”殊羽哭笑不得,“教了你自己的名字多少回,你反倒现在还记不住。”
半个月后,在祝余老泪纵横、云中子漠不关心、神族神官引路以及山下一群小妖的夹道欢送中,殊羽带着荼离离开了大荒汤谷,荼离那兔妖奶娘还攒了些萝卜干递给他们,生怕他们在天上吃不好睡不暖的,小妖们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上界天宫是如何的富丽堂皇,玉盘珍馐。
说是入了天宫,但因着元通真君生平不爱热闹,故而仙府离天帝天后的寝殿离了老远,殊羽虽心中挂念父君母后,但足有三百年未享天伦,不自觉变得冷情冷性起来,如今未能见到他们心中倒也颇为平静。相比较他的平静,荼离就有些过分亢奋激动了。
毕竟是个孩子,忽然从鸟不拉屎鸡不生蛋荒无人烟的大荒汤谷,一跃来到了钟鸣鼎沸雕梁画栋的天宫中,身边还围着一群衣袂飘飘的好看姐姐,自然什么师公长老,奶娘哥哥都抛诸脑后了。小嘴里满满当当塞着仙桃云糕,怀里的萝卜干失了宠,差点被他扔在花园的石凳上,殊羽也由着他撒泼,自个儿坐在石凳上发呆,没一会儿,身旁就多了两个人。
眼前两人一男一女,女子与他年纪相仿,虽是少女姿态,却初见倾国容颜,男子稍年轻些,眉目清秀温文尔雅。女子欠身行礼,脸颊微红,柔声道:“见过殊羽殿下。”
殊羽起身回礼,也不问来者何人,那女子见他迟迟不动作,只得自报家门:“小女巫族公主,清越,这是我弟弟,”她看了看身边少年,“灵均。”
听说这次开坛讲经来了几十个年轻神仙,想不到连巫族都来了,看来神族与巫族愈发交好并非空穴来风。清越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过,福德真仙虽隐居大荒汤谷,但并非对三界之事充耳不闻,外加常有神族神官往来,也听得一些风言风语。关于清越的传闻,说是巫族巫后嫡女,金枝玉叶,巫王爱极了这枚掌上明珠,私下里还与天帝偷偷结了娃娃亲,说是将来要结个亲家,缔两族之好。
只是那时的殊羽并不知道,后来清越要嫁的那个人,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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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两章修改了一下时间段,写着写着我自己都晕了。反正就是殊羽比荼离大三百岁,就这么推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