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寒而栗

  正月初七, 书院开学了,吴弦脸上的伤还有痂块未落, 他在书院里遇见了荣庆林, 他似乎想上前对他说点儿什么,吴弦却当他是空气, 毫不在意的走开了。
  无论他是要示威还是怜悯,不好意思,都不需要。
  他之所以还留在此地只有一个原因, 就是顺利考上秀才。
  吕大成问了他的伤, 他对他没有丝毫的隐瞒,把发生的所有事和未来的打算都一一道明。吕大成听了之后义愤填膺,表示尊重他的决定。
  “你好好考, 争口气, 最后这段时间为师会更加严格的要求你, 必会倾囊相授。”
  “多谢先生。”吴弦抱着十分的尊敬给他行了个大礼。
  雪茶的的身孕才两个多月, 养了半个月, 她头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为了多攒一点钱,如意阁又开门做起了生意。
  董慧慧这些天每天过来陪她, 自从她和宋羽定了亲,家里人就再也不让她去走镖了,让她好好备嫁。然而她哪是能静的下来的性子?正好她不放心雪茶, 得空就过来串门, 防止荣家再找人来闹事, 但她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
  自从雪茶和吴弦双双受伤,他们与荣府的所有恩恩怨怨似乎都这么了结了,或者说暂时中止了。
  也是,他们不过是一对孤男孤女,大不了豁出命去,对方已经要了他们半条命了,在他们身上能获得的成就感实在有限。
  雪茶发现自从出事后,吴弦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再嘻嘻哈哈,像是一夜间长大了一般。头悬梁的绳子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他收了起来,他静静在坐在桌前读书写字,即便没有任何外力他也能沉的进去了。
  雪茶明白这是好事儿,但她心里就是酸酸的,心疼那个原本不着调的小虎子。
  而董慧慧发现宋羽这小子也开始发奋了,她已经好些天没正经和他说过话了,每次见面都是匆匆说几句话就完事,再多缠着他,他就说她耽误他读书了。
  有一次被她追的烦了,他居然大吼她:“你不是说我考不上秀才就不成亲吗?我不读书怎么考上?”
  董慧慧一下子就蔫了,再也不敢惹他,不过却把这笔帐默默的记在了心里,你等着考完试的。
  终于,在雪茶的肚子有一个炒锅那么大的时候,令无数学子摩拳擦掌的县试终于来了。
  一连九天都不能出考场,雪茶提前为吴弦做了万全的准备,吃的用的无一不精心。为了能让他吃上口热的,还特地别出心裁的给他带了个小炭炉,带了一包生米鸡蛋和酱菜,到时候可以煮粥吃,人吃的好睡的好才不会憋出病来。
  董慧慧在吴宋两家来回串,见雪茶准备的东西竟比宋羽他娘准备的好许多,特别是小炭炉这种十分有想法的操作,马上回去告诉了宋娘子,还顺带拐走了雪茶亲手腌制的一大碗可口酱菜。
  雪茶笑道,“这个慧慧,没想到也是个会疼人的。”
  “不及你好。”吴弦怜爱的轻抚她的肚子,“等我考完了试,不管结果如何,咱们立即动身去京城。我已经托了李光帮我找买主。娘子,要辛苦你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辛苦,跟着你去哪儿都好。”
  第二天一大早,李光和牛三还有董慧慧,都来给两个未来秀才送行,雪茶也想去,但没一个人同意的。本来要考试就够紧张的,她一去大家反倒要担心她。
  他在里面考,雪茶在家更是煎熬,每天都有考生被抬出来的消息。九天都被关在小格子里,吃喝都在里面,没有好身体真的熬不住。她很担心他,就怕听见他被人抬出来的消息。
  秀才真不是那么好考的,荣庆林那么好的学问,前两次不也都因为身体原因败下阵来吗?她深知小虎子对这次考试抱有多高的期望,万一落空,她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那样的打击。
  到了第九天,她说什么也等不了了,带着小敏和宋家人一起去考场外面等人。临近中午,终于开始有考生零星的出来了,一个个都是面黄肌肉脚步虚浮,像被人抽了魂儿似的,叫人看了都替他们担心。
  又过了一会儿,出来的人就开始多了,雪茶殷切的向门口望去,每出来一个就失望一下,吴弦怎么还不出来?
  忽然,她不期然的看见了一张脸,顿时峨眉轻蹙,收回了视线。
  巧合的是,荣庆林也看见了她,是在等吴弦吧?她依旧是那样容光焕发美丽动人,一如他记忆深处那般。突然,他的目光急剧一凝,她要当娘了?她和吴弦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耗神了九天,他早已精疲力尽,她的肚子一下子给了虚弱的他重重一击!她就要给另一个男人生孩子了!他理智上明白那根本不关他的事,但他心里就是极度的不舒服!他只肯承认那是得不到的不甘心,却打死不肯承认他是在嫉妒吴弦!可笑,他怎么可能会嫉妒他?
  他快步离开了,很快找到了荣府大管家的马车,乘车离去了。
  雪茶终于松了一口气,董慧慧朝马车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小声在她耳边说道:“他看到你的肚子脸都白了,活该!气死他们姓荣的,你和吴弦过的越好他们就越难受,我看这大少爷将来准是酸死的。”
  雪茶勉强一笑,捏了她一把,“行啦,小声点儿,这里这么多人呢。”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诶?喂!宋羽!我们在这里!”正说着,董慧慧眼尖的在人群里发现了宋羽,顿时毫无半点矜持的大喊起来。
  疲惫的宋羽见了他们,整个人都亮了,大力的挥了挥手,就朝这边跑了过来,“慧慧!爹娘!”
  “雪茶,你也来了。吴弦估计也快出来了。”
  董慧慧一把拉过他,“你快离雪茶远一点,你身上都臭死了,自己闻不见吗?别熏到我小侄子!快说你考的怎么样?”
  宋娘子无奈的摇摇头,“慧慧,他累着呢,等下咱们回家再说吧。”
  当娘的心疼儿子,当儿子的却更心疼未婚妻,宋羽咧着嘴,“娘,我不累,我自觉考的挺好的,名次没把握,秀才肯定能考上。”说完就忍不住把目光移向了董慧慧,董慧慧也甜甜的偷看着他,在宽大的衣袖下面小手指还勾在了一起,以为别人都是瞎子看不见呢。
  宋老爹拉了拉要说什么的自家娘子,“别管了,小年轻都这样,等过两天出了榜,赶紧把婚期给定下来吧。”
  雪茶看他们两个腻腻乎乎的,心里更想吴弦了。
  这次却是心想事成,很快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那个清秀挺拔的少年,她忽然很想学学董慧慧,不再那么懂事内敛,而是大胆的喊出来,给他个惊喜。
  “相公!吴弦!我在这里!”她挥着手,大声的呼喊着,在此时人声鼎沸的情况下,并不显得突出。
  但吴弦还是一下子就听到了,他正在向看门的衙役交还牌子,忽听雪茶的声音,猛地转头往外看,就看见她站在人群前面,穿着一身鲜粉色的衣裙,像阳光下一朵怒放的花。
  天地仿佛瞬间静了,身边的一切嘈杂都静了音,除了那一抹粉色,其余皆是黑白底色。
  雪茶没想到他竟然呆在了那里,他是怎么了?考傻了不成?
  于是她又大喊了一声,“相公!”
  吴弦这下就像突然打开了身上的开关,拎着手里的箱子在行进的人群间歇里狂奔,箱子里的锅碗瓢盆咣当直响他全不在乎!
  终于到了雪茶眼前,箱子应声落地,雪茶忽然脚离了地!吴弦这脸皮厚的家伙,竟直接冲过来把她抱了起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下,却差点让她的心飞了出来!
  她轻轻的捶了他一下,“又作怪,吓死我了。”
  吴弦这才和其余人打招呼,问候了一下宋羽。
  宋娘子目瞪口呆之后,心里那口气终于顺了一些,原来和他们小两口相比,自家这两个还算好的。
  终于到了放榜日,荣府,派去看榜的人早就出去了,大夫人和荣庆林都在老太君这里,一起等结果。
  大夫人和老太君并不是很担忧,秀才是不可能有问题的,她们等的是他能不能夺魁。
  荣庆林此时却没有她们那样轻松,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心里都是汗。
  很快,看榜的下人就回来,人还没进门就开始大喊讨赏,“恭喜老太君!恭喜大夫人!大少爷考了个头名!”
  荣庆林嚯的站了起来,面露急色,“吴弦考了第几?”
  下人一愣,幸好他多看了一眼,要不然还真没把表少爷当回事儿,“表少爷考了第九名,如今也是个秀才老爷了!”
  他欢喜的说完等赏,却后知后觉的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他是新卖身进荣府的,是不是刚才不小心说错什么话了?
  大夫人让他下去领赏,屋里重新剩下祖孙三代。
  荣庆林一直没有说话,脸上没有笑容。
  大夫人的心情也怪异的很,她不为吴弦高兴也不眼红,他什么样和她根本毫无关系。但她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那天吴弦对她的说过的话,‘愿大老爷和大少爷日后能撑住这个家!’,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即便他只是个小小的秀才。
  老太君压下了心内的翻涌,吩咐大夫人准备家宴,好好为大少爷庆祝一番,之后她就回了佛堂,默默的念经去了,有时候只有佛祖能带给她几丝宁静。
  与此处不同的是,吴家和宋家此时正一片欢腾,亲朋好友们汇聚一堂为吴弦和宋羽庆祝!
  白天在宋羽家吃了一顿,晚上,一众年轻人又在吴弦家摆起了酒菜。
  大家尽情欢笑,畅谈有趣的过往,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好不尽兴!
  李光给吴弦和宋羽敬了杯酒,“这下好了,咱们这群人里出了两个秀才老爷,我在想我要不要也把书本捡起来,将来也考个什么的?”
  牛三顿时拍桌子,“不行哈!将来你也成了文绉绉的官老爷,我一个杀猪卖肉的和谁当朋友去?”
  董慧慧拍拍他结实的肩膀,豪气冲天,“你放心!我董慧慧是不会变的,你杀你的猪,我打我的不平!”
  宋羽把她给拉了下来,“你要当我的夫人,有不平我帮你打!”
  又是一顿叽叽喳喳,吴弦一直没说话,笑看着他们,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雪茶握了握他的手,给他勇气。
  他收了收,端着酒站了起来,手都是抖的、大家都不闹了,似乎都意识到了要发生点儿什么,等他说话,。
  “李光、牛三、慧慧,你们是我吴弦一辈子的好兄弟,我不管将来走到哪一步,都会记得和你们一起开心胡闹的日子,对你们我不说谢字。宋羽……也不说了!我干了这杯!”话实难张口,他把酒一饮而尽。
  除了李光,其余几人一脸懵然,担忧的问道:“吴弦,你怎么了?雪茶?”
  雪茶抹了下眼泪,“让他说完吧。”
  “如意阁我已经卖了,明天我们一家就不住在永平府了,我们要去京城。”他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大家一下子炸了,特别是牛三和董慧慧,根本就接受不了!
  “要去京城?怎么这么突然?你们不能不走吗?我好不容易有个好姐妹。”董慧慧坐到了雪茶旁边,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牛三更是,见吴弦不说话,骂起了李光,“你他娘早知道,怎么不告诉我?拿不拿我当兄弟?”骂完就蹲在墙边抱着脑袋不说话,至于有没有流泪谁也不知道。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和女人的低泣声中,没人追问为什么,因为凡是见过初一那天场景的人都明白,他们选择离开这里是对的。
  他们难过,因为舍不得自己的朋友,也因为此时他们所有人都深深的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属于他们的少年时光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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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渡章有点卡,今天就这些了~明天争取多更一些~ 小虎子长大了,实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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