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

  眼熟?沈小寒回忆方才那人,确实颇为眼熟。
  她自诩记性不算太差,可是那人与谁相似一点也想不起来,微微摇头,笑道:“求殿下慈悲,别绕弯子。”
  李溯望着她一声长叹,握住了她的手,叹道:“我赶着来找你,就是怕别人告诉了你,会生误解。”
  沈小寒莫名其妙,“误解什么?”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论调,不过李溯向来一件事情能拐七八道弯,会想多也正常,沈小寒正想再解释两句,谁知道李溯已经揭晓答案,“你不觉得他和你很相似吗?”
  相似?
  男女之间的相似无非眉眼骨骼五官分布,就算是血亲又能相似到哪里?沈小寒摇摇头,似乎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颤声道:“不是吧……”
  李溯望着她叹道:“那位是清河崔氏的族长崔绍……今天宫门下钥了,暂且歇在永福坊,明天带你去看看他的女儿……和你年岁相仿,也极相似的太子妃崔遐。”
  沈小寒的猜测终于成了现实,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一点,“我生父不详……你知道的。”
  母亲生完大寒之后,与父亲生了嫌隙,两人和离。后来母亲只身游历江湖,就有了她,再后来父亲重又追回了母亲,两人相爱相守到如今。
  父亲并非生父这件事,母亲从来没有瞒过她,但是总也不说到底生父是谁,只说是死了,后来等到小寒长大,就再也没有问过。
  李溯觉得她的素手微微颤抖,斟酌用词,轻声道:“清河崔氏乃是名门望族,家教甚严,我在长安长大,十五岁到幽州,如今重又回到长安,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太子妃……我身边的所有人也都是一样。”
  他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崔遐是名门望族的嫡幼女,最多也就是年节时崔家诰命带着女儿进宫,可是他从小都是被皇帝领着与群臣欢宴,从来不在皇后跟前,他的保母从人自然也是跟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崔氏的嫡幼女。纵见过,也是远远一瞥,根本记不得。
  至于崔绍,李溯还未就藩时已是门下省的副官门下侍郎,随着皇帝参加朝会时李溯倒是经常见到的,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把他和沈小寒联系不到一起。
  毕竟一个是门阀贵族的掌权者,严谨端方,另一个则是普通寻常的江湖女儿,明媚肆意,就算是想象力再丰富,也不能把两人放在一处比较。
  本朝庙堂的最高决策机构谓之三省,中书省负责决策,执行帝命,起草诏敕,门下省审议中书诏敕,如未审核通过可以将发还中书省重拟,皇帝所有诏旨都必须经过两省审核,加最高长官印鉴方可颁布。至于尚书省负责执行帝命,左仆射掌管吏、户、礼三部,右仆射掌管兵、刑、工三部。
  崔绍如今已是门下侍中,又称东台左相,算是本朝权力中枢的核心成员。
  沈小寒脑中浆糊一般,完全不解李溯特意解释的意思,轻声问道:“殿下为什么特意解释?”
  李溯微笑,他有意逗小寒开心,道:“你若真是太子妃的妹妹,立即就是身价百倍,万人求娶的崔家女。太宗皇帝的时候五姓十家不与外人通婚,后来圣祖皇帝下诏禁婚家,皆以清河崔氏为首,我是怕你眼界高了不再理我,所以听说你进城来就赶着找你来解释。”
  沈小寒实在笑不出来,叹道:“殿下又来取笑……我过去将来都姓沈,说不定相似只是巧合,不必在意。”
  李溯知道她已经信了七成,柔声道:“爹娘没法选,也无需介怀。”
  沈小寒原想随着他的话题感慨,突然想起来一事,愕然道:“那所宅子……也是崔氏送的?”
  “崔氏豪富,想来会使这些手段不算稀奇。”李溯笑叹道,“可还称心?”
  沈小寒想那宅院的豪华程度,心道就算宅院免费送,养那些仆役下人,自己的俸禄怕也住不起,谁知李溯又追问了一句,“我是问和你同来那个男子。”
  .
  沈小寒才走,兰佩已如山间林魅精怪现了原形,再也不复恭谨之意,从容让客,分寸掌握的恰到好处,可称如沐春风。
  凌云若不是知道沈小寒素来自律,兰佩这般熟悉亲昵的模样,对方说自己是沈小寒的入幕之宾他也敢信。
  两人渐次从长安轶事聊到边境战事,直到交二鼓时凌云才放过他,笑道:“二娘子既是去值宿,怕是今晚回不来了,我睡哪儿?”
  他倒是真不客气,把沈小寒新得的宅子当赵王府侍卫值夜的偏房,兰佩向灵雨深深望了一眼,后者会意,立即带人将凌云送走。
  不多时灵雨回转,兰佩还正举着杯子向灯浅笑,冷不防地道:“灵雨是个好名字。”
  灵雨微笑向他施了一礼,道:“兰佩这名字也不错。”
  兰佩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让你主子最近别来打扰小寒,天大的事情,等她考完武举之后再说。”
  灵雨无端嗤笑,“兰先生纵没考过科举,也该知道……依着我们主子的身份,前途功名少不了她的。”
  对方展示出来的亲近之意,兰佩并不觉得沈小寒会接收到,但是本朝科举又不糊名,皇帝最宠爱的赵王近侍来考武举,令她落第的办法只有三个,一是她自己策论时交白卷,二是考官阅卷时真瞎,三是她摔断了腿,参加不了殿试。
  所以灵雨说的“前途功名少不了她的”是实情,可是沈小寒的感受呢?
  兰佩冷笑道:“小寒若知道她的功名是白送的,恐怕甩手就回幽州去了……让她自己考。”
  灵雨对他可没什么尊重的意思,嗤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唤我家主人闺名?”
  兰佩对她的挑衅之意毫无反应,“就凭我是她最忠心的臂助,不服?”
  他这“最忠心的臂助”其实要加上自诩二字,不过他说来理直气壮,毫无破绽。
  灵雨见他如此惫懒,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情倒还是大户人家奴婢的端庄,冷笑道:“既然这样,灵雨伺候先生去休息,如何?”
  兰佩有什么不敢的?他是沾着三分颜色都要开染坊的,谁知灵雨也不是她外面装出来的那般温柔,竟然将兰佩送到了给沈小寒预备出来的闺房。
  兰佩度其房舍位置,知道必然是正经主人的内院,并不惶恐着恼,竟然笑道:“妙极,多谢娘子玉成,兰某深感盛情。”
  他也没带什么从人,就指挥内院的小婢在厢房里给他整出一间来休息,又要沐浴更衣,又要茶水熏香,又要更换衾枕,真把自己当成是沈小寒的娇客,折腾到三更天才罢休。
  灵雨恨得直跺脚,然而她此刻的身份实在不方便和人怄气,更别说还是兰佩,只得摔了几个不值钱的花瓶泄愤。
  兰佩睡的极浅,夜半也不知几时,突然警醒,发现房门大敞,凉风灌进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有人立在门口阴恻恻地问道:“玩够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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