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这次轮值的婢女恰好是易如原本经常使唤的贴身侍女,易桢怕给她们看出点什么,坐定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任她们打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刚才遇袭的地方离姬家的万方船还很远,闭着眼睛只感觉时日易过,一晃神天都微微暗了。
  姬家的万方船是很有名的。江湖语称:“水不载万”,说的是船只再大,最多也就八九千石。但是姬家的航船极大,最大可逾两万石,因此叫“万方船”。
  据说船上之人甚至可以一辈子不下船,养生、送死、嫁娶都能铺陈得开,船工数百,南至北洲,西至南岭,沟通五洲三海。
  虽然河内临海,但是这种万方船是没办法随便停靠在海岸线旁边的,必须驶入专门的海港。
  所以他们这一路正是赶向北幽最大的海港:刺桐港。
  刺桐港位于泉州,泉州毗邻河内,为刘氏所把持,因为泉州“三湾十二港”,航运便利,极利言商,刘氏和姬家经常互通往来,关系还是不错的。
  只可惜刘氏没有适龄女儿,不然也不会放过这么大好一个联姻机会。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易桢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婢女:“还没到吗?”
  见她开口,身边的婢女终于敢说话了:“姑爷前不久遣人来说过了,约莫还要小半个时辰,只是见小姐您在休息,没有打扰您。”
  易桢休息了这么半天,这会儿颇感有些无聊,忽然一眼瞥见厢房内的小几上放着一卷玉简,起身拿了过来。
  放在新嫁娘车架上的,会是什么书?
  易桢将玉简打开,才发现这玉简上空无一字,并不是书籍,只有最开始的一根玉简上用金针锐笔写着三个字“姬金吾”。
  咦?这是什么?只写了名字的空白练习本?
  易桢仔细研究了一下,没看出所以然来,正要把玉简合上放回去,忽然看见“姬金吾”三个字开始发出暗金色的光芒,随后这三个字下方出现了一个水镜标识。
  易桢想起来了。
  因为这个世界可以修行得道,大大延长修士寿命,在各位修士无聊的时候,他们发明了挺多稀奇古怪的物件,无用的暂且不说,比较实用的工具中就包括通信玉简。
  通信玉简可以和其他玉简实时通信。但两人要远隔千里通信,必须要先与对方建立链接,链接完成之后就会占据一个玉简的位置。
  每个玉简的联系人位置是有限的,而且建立链接之后就无法删除。玉简的链接位置满了之后,要添加新联系人就必须再启用一个新玉简。
  然而这玩意贼贵,而且有价无市,一般的修士若是有幸得到一个通信玉简,会谨慎添加每一位联系人。
  这种又贵又稀有的玩意儿,原书女主易桢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在原书的边角中偶尔作为白月光恩宠的象征出现。
  也难怪易桢一下子想不起来这是什么。
  她刚才摊开玉简研究了多久,外面那位郎君也就看着她的名字发光了多久。
  上线提醒,最为致命。
  姬金吾新婚前夜因急事离开的时候,还是尽量给自己无故背锅的弟弟考虑详尽了。
  比如把自己和家里人通信的玉简留给他了。
  上面就四个人。
  爹。娘。弟弟。易家姑娘。
  杜常清已经应付了双人份的“母亲的唠叨”,模仿哥哥的语气尽量满足母亲对婚礼细节的好奇心,然后再拿回自己的玉简用自己的语气把这些问题再答一遍。
  他刚答完想喘口气,就看见易姑娘的名字亮了起来。
  给新嫁娘准备的玉简,上面只有和姬金吾的通信选项。
  所以她摊开玉简那么久,也不说话,就是盯着这个名字发呆?
  杜常清原本打定主意不管的,他非常清楚自己只是过来帮个忙,以后这位易姑娘会是他的嫂嫂,现在造成误会以后就说不清楚了。
  然后就失败了。
  毕竟“新嫁娘险些被掳走,怯生生去拉夫郎衣袖被推开,问夫郎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生分也没有回答,最后只好一个人闷在车里对着夫郎名字发呆”这件事情,有点过于悲惨了。
  易桢点开水镜标识,果然弹出一个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对话框。
  【姬金吾:易姑娘,有什么事情吗?】
  咦咦咦?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能看见她在线啊?
  易桢对这个新鲜玩意儿极为新奇,试着回答。
  【易家姑娘:没什么事情。你一直待在外面,冷不冷啊?】
  对话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婢女过来告诉她快到了,要准备下轿了。易桢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要把玉简收起来。
  【姬金吾:冷。】
  【易家姑娘:我有带手炉,一直抱在怀里,可暖和了,我待在车里用不上,你要不要拿过去?】
  这次对面倒是反应得很快。
  他撤回了刚才那条消息,重新编辑成了:
  【姬金吾:不冷。】
  易桢:“……”
  易桢:“……”
  ???
  新嫁娘的车架直接上了万方船,因为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又是在水域旁边,怕一时没看顾好出意外,索性直接接到船上布置好的厢房里去。
  与其说是厢房,不如说是楼阁。
  这一趟是为了娶新娘,船上早早就布置好了,一切都围绕着这对新成婚的夫妇,怕新娘子思家心切,船上的新房还装修成了北幽本地的形制。
  杜常清把玉简合上,他身上张扬的红色喜服已经换成了略微低调的常服,虽然主色调还是红色,但已经不那么扎眼了。
  “我去看看流水喜宴。”他对范汝说,准备下船到刺桐港去。
  范汝知道他是不敢再在新娘附近待着,也不点破,笑道:“你哥还没打算回来?”
  杜常清忧心忡忡地摇头:“他三个时辰前告诉我说让我再撑会儿,后面就没再回消息了。”
  “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事情?”
  杜常清摇摇头:“我不知道。”
  范汝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想了,你哥那么大一人,他要干嘛他自己清楚,出不了什么事的。”
  杜常清点点头,正要下船,忽然转头问他:“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是不是该和易家姑娘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一切。”杜常清说:“这么骗人总归是不对的……一直骗她我觉得要出问题。”
  范汝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心里把“要出问题”这几个字揣摩了几遍,忽然笑了:“我建议你别说,你们兄弟长那么像,不说谁都看不出来。”
  “不过,你要是担心,觉得不对,你就去和她说清楚。对吧,你是一个有道德的人,我才是那个没有原则的人。”范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杜常清在船头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到新嫁娘的楼阁前去,径直下了船。
  刺桐港作为冬日唯一不封冻的港口,本来就人流量巨大,流水喜宴几乎没有空置的时候,到处都坐满了人。
  杜常清刚到酒楼,负责操办喜宴的老陈就一脸担心地凑了过来。
  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表情都严肃下来了,结果老陈揣着手对他说:“公子啊,不得了啦,有个小和尚一直在吃席啊!”
  杜常清没明白他的意思:“流水席就是给人吃的啊?”
  “不是啊,他一直在吃啊!我们中午开宴之后,他都没挪过地方,这样吃下去要死人的啊!”老陈苦着脸说:“这孩子估计饿久了,一直在胡吃海塞,劝也劝不走,他身手又好,强行赶他怕是要把这酒楼给砸了。”
  杜常清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示意老陈赶紧带他过去。
  酒楼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走进去仿佛陷入了声浪的海洋。
  杜常清扫视了一圈才看见那个小和尚。
  约莫六七岁,蓑衣笠帽、芒鞋破钵,背上还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背篓,小背篓里面有只毛色都没上好的熊猫崽崽。
  那小和尚脸都埋到碗里去了,稀里呼噜地吃饭,他背篓里的那只熊猫崽崽牙都没长全,抱着一根不知哪来的竹笋一个劲地啃。
  眼下不是生长嫩笋的季节,那棵竹笋已经老得发黄了,看着都硬邦邦的,熊猫崽崽还在一个劲硬啃,刚长出来的幼白牙齿卡在笋衣上,根本嚼不动。
  小和尚埋着头吃饭,没发现杜常清靠近,那只背篓里的熊猫崽崽反而发现了,手上的竹笋一扔,双手搭在一起上下挥动,冲着他摆出熟练的卖萌笑容。
  杜常清走近了几步,才看见破背篓上面还贴着张纸,用歪歪扭扭的小孩字体写着:没钱吃饭,好心人帮帮我。
  还没满月就出来打工养家啊……
  第9章 卖咸鸭蛋的
  易桢终于能把那只光彩夺目的凤凰发饰给取下来了。
  这件发饰据说是阳城最心灵手巧的匠人打造的,采用隐秘式镶嵌法,几乎是极力隐藏每一丝手工的痕迹,以达到最大限度还原凤凰模样的效果。
  好看是好看,缺点也很明显:
  重。
  易桢觉得自己鼻梁都快被压没了。
  这么赶了一天路,她早饿了,速度飞快地卸头饰换衣服,然后迫不及待地坐到桌边去。
  然后随行的嬷嬷不让她吃饭。
  “夫人啊,这大婚后的第一顿饭,务必要等夫婿同食啊,这顿饭就是等到子时也要吃,”这嬷嬷是随行奴婢中唯一一个头发灰白的,估计资历挺厚,其余婢女根本不敢劝她,只有嬷嬷苦口婆心地挡在桌前:“老人家都这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
  一副忠心耿耿、脑筋笔直的忠仆模样。
  结果坐着等了小半个时辰,压根没看见姬家郎君的人影,去打探消息的婢女说郎君不在船上。
  几个年轻的婢女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有些慌乱地互相传递着眼神。
  易桢闲着也是闲着,看眼下这个情况短时间内是吃不上热饭了,干脆把备下来装饰用的点心摆盘拿过来吃,一边吃一边鼓励她们开《新婚当晚郎君行方不明的深层含义》相关研讨会。
  暂时有两种观点。一是:姬家郎君可能单纯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这是北幽必定要守的风俗。
  “可是夫人专门给姬家郎君去信说过了呀。”一个婢女说:“我听夫人院里的小红说的。”
  另一种是:姬家郎君肯定养了个不知轻重的狐媚子,这狐媚子现在缠着他不让他走,要打未来主母(也就是易桢)的脸。
  这个观点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几位婢女愤愤不平同仇敌忾,又说一向听说姬家郎君为人风流,小姐您一定要从开始就把好关,不然山高路远的,恐怕要被那些狐媚子欺负死!
  研讨会开到最后,完全偏题了,变成了《各地新婚夫妇迷惑行为大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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