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节

  届时不论是做得激烈一些,任这人被掳去‘一日游’再救回,令其切身体会到事态严重性;还是及时制止,叫党项空手而归,只让人质单纯受一场惊吓,只要身临其境,都绝对要比单纯文字叙事要‘生动形象’多了。
  况且自秦州在他主张下重开榷场以来,党项和宋辽之间的贸易越发密切,所涉的财赋税也跟着水涨船高……之前的风平浪静,还得归功他有意做了遮拦、免得有想分一杯羹的人横加插手,现只要主动上报,绝对不愁找不到重员来督查的由头。
  这位重员,若不是转运使,便多半会是户部的某位大员了。
  “听着不错。”陆辞心念电转间,已有了计划的大致模样,笑看狄青道:“此策若成,功尽在你。”
  狄青摇头:“我不过随口妄言,绝不敢居功。只是……”
  陆辞大方接道:“尽管说来。”
  狄青踌躇再三,还是小声道:“若要派人乔装打扮,埋伏在榷场中的话,公祖可否让万胜营也掺一手,添几人进去?”
  不等陆辞回答,他已赶忙保证道:“旁人不可尽信,我绝不敢带,若只是添他们两人的话,我敢以性命担保,是绝不会坏事的。”
  在旁边使劲儿眨了半天眼的高继宣闻言,一口气刚松了一半,就又重新提了一口上来。
  被高继宣眼巴巴地看着的陆辞,听了这一意料外的请求后,不禁失笑道:“你既已将我的谋划给猜了出来,我又怎么可能说‘不’呢?”
  如愿得偿,即使是向来脸色罕有变化的杨文广都忍不住扬起唇角,三人联袂,欢天喜地地走了。
  将这几个青史留名、现却还未露头角的小将送走后,陆辞便即刻追加了几封紧急军报,叮嘱人务必快马加鞭,追上片刻前发出去的那几封,要保证一同抵达——既要阴一回自己人,可千万不得走漏风声了。
  陆辞对曹玮会守口如瓶这点,自是充满信心。
  而对小皇帝能否憋住话去配合计划,也有不少把握。
  毕竟……陆辞认为,处于这年纪的小郎君,别看面上再沉稳,心里难免都对恶作剧情有独钟。
  若信纸也能开口说话的话,便能充分证明,仅是做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日的东宫授课官的陆辞,对于昔日学生那的正经外表下所掩藏的小心思,的确是揣摩得颇为清楚的。
  因两封急报前后脚抵达,读了头一封刚惊得拍案而起,正要让内臣去请中书省诸臣属前来议事的赵祯,在读了后一封后,霎时就冷静下来了。
  他将两封信翻来覆去读了数遍,面上慌乱和茫然交替……到飞快冷静下来。
  在确定不曾遗漏过任何内容后,他几乎连半点犹豫都不曾有过,就决定要配合陆辞演这场好戏了。
  只是在具体选谁前去受这场惊吓时,赵祯才真正迟疑起来。
  可不是他想借此良机小小整治一下的、那些倚老卖老、没少给他小鞋穿的臣子们太少,而是人数甚众,一时间竟不知挑哪位好了。
  赵祯一时间没能拿定主意,又很快到了早朝的时辰,他心念一转,索性将陆辞在心中所安排的那一‘借口’,直接抛出。
  按律,知秦州的陆辞,当按季将账簿呈送至户部,再由户部官吏对帐簿情况进行审劾。所呈文状需得将旧管、今收、支过、见在的钱若干,物若干,起发若干,留用若干等等情况详细载明,以备户部审查。
  然据这封出自秦州某位幕职官手的检举信,却称因榷场的存在,令得这一季的账簿整顿上出现难解之处,本当请示户部,再具体行事。
  陆辞却刚愎自用,要自作主张,他才不得不上报天听,望朝中派人前往秘密督查。
  许是因陆辞自任官以来,除却莫名触怒先帝、招来贬谪的‘天灾’外,无不是官运畅通,政绩亮眼,还永远都能逢凶化吉的姿态,以至于当有秦州幕职官检举其处理政务出现疏漏时,朝中所有官员,都没立马反应过来。
  当消化完‘陆辞’这一名字,的的确确就是被谪去秦州后,鲜少再折腾事出来的那位三元后,百官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
  其中又以寇准、晏殊等人的反应最为激烈:几人先是疑惑,紧接着惊讶,最后则是满溢的不可思议。
  于是,当赵祯在依着陆辞的计划抛出这一‘把柄’,又装模作样地露出副痛心相,实际上早就偷偷掀起了眼皮,只等谁头一个跳出来,就此‘雀屏中选’时……
  等来的只是满室沉默。
  “……可有人愿自动请缨,前往协助陆秦州?”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起陆辞此人总能逢凶化吉的本事,竟是无人挺身而出。
  就在赵祯先是一头雾水,继而惊叹于陆辞的‘好人缘’时,寇准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
  怎是寇准?
  赵祯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很快又回过味来了。
  也是,若是寇准有意维护陆辞,定会自请前去,省得有人借题发挥,害了对方。
  然而此事却是内有乾坤的,哪儿能顺了寇准的好意?
  赵祯有意将这条咬错饵食来捣乱的鱼给撵回去,连忙道:“朝中岂能没了寇相公的辅佐?还请相公快回列去吧。”
  寇准躬身一礼,目光炯炯道:“还请陛下遣人清查此事来龙去脉,确保其中并无有阴私小人作祟、借忠良路远难言,大进谗言。”
  言下之意即是,定是有奸人作祟,陆辞又如何会犯这种错!
  听到许久不见的友人受此‘诋毁’,晏殊亦忍不住了,附言道:“陆秦州于京中多年,与臣私交甚笃,臣本当避嫌,不应多言,然正因臣解其甚深,知其从无丝毫私欲所求,除受陛下旨意裁决小事外,但凡大事,必当备上多份,请示朝廷后行事。不论此奏疏所报是真是假……”
  就连自被召还京中后,就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帝这边,不曾清楚站边的王曾,也认为此事存在不小蹊跷:“臣亦……”
  赵祯哑口无言。
  他纵使满腹委屈,也不可能难道告诉义愤填膺的寇准和晏殊等人,那位‘弄事的阴私小人’,所折腾出的‘错漏百出的折子’,便是谋划此事的陆辞本人啊!
  要真将这些人派去,岂不当场穿帮了么?
  就在赵祯尴尬地保持缄默,不知如何作答时,素来最擅揣摩帝心的王钦若,眼睛倏然一亮。
  按他推测,那信中所言,多半不是幌子,便是避重就轻了。
  寇准这一莽夫当朝咄咄逼人,一心回护陆辞,却不想想,就观小皇帝对陆辞那简直称得上无以复加的信任,若不是真到了难以遮掩和化解的地步,忍无可忍了,又如何会当朝亲口发难?
  王钦若越在心里盘算,手里的把握就重上一分。
  在他下定决心,要争这一一探究竟的职事,好去探探陆辞的底时,赵祯便如得救星一般,赶忙忽略了一干陆辞友人的‘群起攻之’,直接点中了这位朝中颇有名望的主和派:“王尚书掌户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便由王尚书跑这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户部与州不仅在财物的实物管理上存在着业务联系,而且对各州财物的帐簿也进行相应的管理。州必须将各种财物的对应的帐簿,呈送给户部,由户部对帐簿情况进行审劾,在帐簿上接受户部的管理。“淳熙四年薛)元鼎奏,驱磨本州财赋,惟凭赤历,难以稽考,望委户部行下本州,将州县应干仓库场务每处止置都历检照,如有虚支妄用,许本司按劾、取旨。其他州郡亦乞依此施行,从之。州向户部呈送的帐簿是有一定的格式的,通过这些向户部呈送的帐簿的格式,我们可以了解州应向户部说明哪些东西。如州向户部呈送的“无额上供钱物状
  这种文状就得将旧管、今收、支过、见在的钱若干,.物若干,起发若干,留用若干等等情况详细载明,以备户部审查,通过这种文状,户部能够清楚明了州的财物情况。(《宋代州制研究》)
  第二百三十五章
  在赵祯眼中,王钦若此人‘圆滑奸邪’,却又‘颇有才干’。许是走惯了捷径,太重于揣摩帝王心思,难免就少了将劲用在正途上的时候。
  让人牙痒痒之余,又跟对付一块滚刀肉似的无可奈何。
  毕竟王钦若极识时务,当在意识到真宗神智发昏、随意拿人开刀,他再玲珑心思,也难复以往亲密时,就彻底沉寂了下来。
  老老实实地几年过去,挣扎得多的丁谓浮浮沉沉,寇准李迪青云直上,他却是一潭死水。
  就连朝中争辩最凶时,他也极少出头。
  哪怕赵祯对曾大力支持和推动天书神教的他心存芥蒂,也挑不出错处来。甚至因王钦若沉下心来办事了,也的的确确攒了不少政绩……赵祯再在心里感到些许别扭,也还是不偏不倚地进行了调任,令其得了个户部尚书的实职。
  然而一心始终牵挂相位的王钦若,又怎么可能真似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对仅居一尚书的职事感激涕零?
  他蛰伏这么些年,无时不在苦思重得圣心、起码不叫寇准、陆辞一派一家独大的途径,眼看着一个大好时机摆在跟前,才没忍住跳了出来。
  ——王钦若自是不知,在新帝眼中,他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善解人意。
  在面对着小夫子一干不知情的友人打抱不平而来的凶狠攻势,赵祯一方面有苦难言,一方面真觉招架不住。
  就在他快撑不住的时候,本就是最合适人选的王钦若主动蹦了出来,那可不是巧了么!
  只是,听得赵祯毫不掩饰喜悦的这一句后,寇准和晏殊等人忍不住一愣,王钦若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怎么听着不对?
  寇准与晏殊蹙着眉,直觉有些猫腻,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偃旗息鼓。
  赵祯话一出口,当即就知不妥了。
  面对这么一群人精,自己着实不该以那么欢快欣喜的口吻说的……这不就差点穿帮了么?
  得亏这些年来监国练出的城府,此时面对群臣灼灼中透着微妙的眼神,饶是赵祯心虚,也及时稳住了面上神情。
  他心里不住打鼓,却仍淡定自若道:“有王尚书不辞劳苦,为国排忧解难,实乃幸事。如此便定下了。”
  王钦若:“……”
  发展至此,他脊上全是后悔的冷汗。
  分明是他太过莽撞了。
  官家生性仁厚,若陆辞真是犯下弥天大错,令官家恶了他,官家也多半会顾念旧情。
  为存其颜面,要么贬谪,要么置于闲职了事,而决计是不会有刻意羞辱的心思的。
  若事态当真严重至那地步,官家方才那喜出望外一般的口吻,便显得额外蹊跷了。
  ——其中定有隐情,还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王钦若满嘴苦涩。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是经旁人推动,他尚有回转余地,偏偏这回是他自动请缨,又如何能在众人面前出尔反尔?
  他纵巧舌如簧,此时也哑口无言了。
  这种前方明摆着有个圈套,却不得不伸头钻进去的滋味……
  官家总归是个有分寸的 ,即便再听陆辞那厮的话跟着胡闹,也不至于拿他身家性命去耍把戏吧?
  不得不寄希望于此的他暗叹一声,干巴巴道:“臣遵旨。”
  见小夫子的计划初步达成,赵祯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唉,他和寇相公他们虽是‘站一边’的,却着实没有默契啊!
  只是当天夜里,就有十数人不约而同地朝陆辞去信了——有表面上告知小夫子计划进展,实际上讨表扬的小皇帝;有猜出其中有玄机,委婉发问的寇准和晏殊;有只听到朝中一些风声,一方面对官家的翻脸无情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一方面又为将迎来去意不善的王钦若的友人感到忧心忡忡的柳朱二人……
  最为忧愁的,还是明知吉凶难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的王钦若了。
  得知来人会是王钦若后,陆辞也微微一惊。
  他原以为,能请动此路转运使就已不错,却不想要来这么一樽大佛。
  陆辞的的确确是意外了,不仅如此,还感到些许好奇。
  尽管小皇帝的‘表功’阐述十分漂亮,但就他对昔日学生那尚且生嫩的演技的了解,决计是瞒不住朝中那几个多朝老油条的。
  尤其王钦若,更是出了名的心思玲珑多窍,还是个小心驶得万年船,谋定后动的慎重性子。
  那日早朝上,小皇帝做了什么,才刺激得王钦若做出这种有悖于他平日做派的奇怪举动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