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谢珠藏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我……我想……带、带去萱椿亭。”
谢珠藏说罢,又伸手点了点西殿她最常用的东西。文房四宝就不说了,就连桌上那青釉八棱瓶,她都想抱走。
玄玉韫一噎:“你是要把半个西殿都搬到萱椿亭去?”
谢珠藏眨了眨眼睛,那湿漉漉的眼睛好像在说“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她大概觉得有点儿理亏,所以没敢说出口。
玄玉韫有点受不了她的眼神,闭了闭眼,又想拿帕子放她脸上了。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板着脸道:“萱椿亭还在毓庆宫内,离西殿没几步路,你如此大张旗鼓作甚?”
玄玉韫不这么说倒也罢了,玄玉韫一这么嫌弃地说话,谢珠藏刹那就想到了他想要毁了自己的绣品的事,顿时就气势很足地道:“我……我、我喜欢!”
玄玉韫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他怔愣地看着为了涨气势而小手叉腰的谢珠藏,看着看着,愣是把谢珠藏看得把手悻悻然地从腰上缩回了背后,不安地绞着。
说实话,她还是紧张的。
谢珠藏自从决定去萱椿亭练绕口令,有好几夜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
其一,她仍旧口不善言,尽管在熟识的人面前,她四个字地说话,近乎与常人无异。但是这些日子的经历已经毫不留情地告诉她,但凡人多,又或是遇到急事,她依旧难以开口;其二,萱椿亭人来人往,且都是宫女和宫侍;其三,绕口令是市井粗鄙之语,难登大雅之堂。
但这是谢珠藏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她就没有想过临阵退缩。
只是,可以让“战场”变得舒服些嘛。谢珠藏左想右想,觉得待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更有利于她松快心情。所以才想着把西殿的东西挪到萱椿亭去嘛。
谢珠藏忍不住腾升起了一丁点的委屈。
玄玉韫垂眸笑了:“啧,看来还是学会了。”
他回想起了赏梅宴时的事,再一看谢珠藏这样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可怜模样,忍不住又斥道:“你把手缩到身后去作甚?快点儿,再给孤撑回腰上。”
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槐嬷嬷:……
“殿下!”槐嬷嬷费了很大的劲,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您可不兴教姑娘叉腰呀。”
实在是没见过教自己的夫人怎么在自己面前摆谱的。
谢珠藏抿唇悄悄地笑。
玄玉韫也回过神来,耳朵根有点红。他正襟危坐地瞥了谢珠藏一眼,见谢珠藏还笑呢,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谢珠藏朝他狡黠地眨眨眼,然后悄没声儿地把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
玄玉韫倏地抬头看向房梁,活像那房梁上藏了什么稀世珍宝。
槐嬷嬷则提起铜熏香炉的盖子,拨拉了两下香灰,很怀疑自己是不是香料用错了,给太子殿下熏坏了。
槐嬷嬷索性挑了新的香料来:“殿下,您还是劝劝姑娘,别叫她去萱椿亭练绕口令,这才是头一件正经大事呢。”
槐嬷嬷絮絮叨叨:“我的好姑娘哟,您怎的想不开要去萱椿亭练绕口令呢?绕口令那样粗鄙,哪里配得姑娘的金口来说?更何况,萱椿亭人来人往的,没得叫那些小的看了笑话。”
玄玉韫神色一凛:“谁敢!”
谢珠藏蔫坏的,听到玄玉韫这么说,立刻也挺直胸脯,气鼓鼓地把手插在腰上,强烈表示和玄玉韫同进退。
可玄玉韫看到她叉腰,却忍不住别开了脸。
槐嬷嬷简直没眼看:“姑娘诶!我的好姑娘,您快把手放下!小娘子家家的,得贞静,贞静!”
槐嬷嬷真是操碎了心。
玄玉韫一听,反而有点不乐意了:“嬷嬷,不过是叉腰罢了,何来不贞静一说?”相比谢珠藏沉默寡言让人欺负,他宁愿她像只小狐狸,朝他亮亮小爪子甩甩尾巴呢!
槐嬷嬷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玄玉韫认认真真地问谢珠藏:“要不要把西殿的帘子也拆下来,挂到萱椿亭去?”
槐嬷嬷人傻了。
得。
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不如不回过神来呢。
*
当然,拆帘子这种事,未免过于声势浩大,自然是不妥当的。
谢珠藏虽然高兴玄玉韫对她的珍视,却也没有到这样不分好歹的地步。自然了,想要玄玉韫承认这份“珍视”,那是万万不能的。
只是,谢珠藏天刚蒙蒙亮,就领着人提着香炉抱着花瓶,趁着人还在熟睡中,俏没声地溜到萱椿亭。结果,竟然还在萱椿亭跟玄玉韫相遇了!
谢珠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玄玉韫在她惊讶的目光里,有点不自在地背着手看着天:“你怎么才来?”
谢珠藏一噎。她也忍不住看了看天——这天色才只能勉勉强强说刚破晓。
然后,谢珠藏又看向玄玉韫,嘟囔道:“我明明,跟韫哥哥,约、约的辰时,现在卯时还、还没到,差了……两个多时、时辰呢。韫哥哥才是,来那么早作、作甚?”
玄玉韫瞪她:“孤怕你偷懒。”
“才不会!”谢珠藏撇撇嘴。
要不是再早天都没亮,她就更早来了。
槐嬷嬷带着阿梨和另一个宫婢莲雾,麻利地把香炉、笔墨纸砚和花瓶都放到萱椿亭的石桌上,又在石凳上铺上软垫。
谢珠藏则把手里抱着的迎春花好好地放到青釉八棱瓶里,小心地摆弄了一番:“花好像有点蔫了呀……”
她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在桌上挑杯盏,瞧上去,还要挑个最好看的杯盏,然后去外头的枝叶上接点露水。
玄玉韫忍无可忍地伸手拦了下来:“谢珠藏!你还练不练了?”
第30章 他人笑
谢珠藏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 要站在人前练习,说来她还是有点儿慌,所以她才挑了个大部分宫中人还没开始走动的时候。可是等站在萱椿亭里, 她还是浑身都不自在, 总觉得不知道哪儿就藏着一个宫人,正等着听她的笑话。
这么一想,简直觉得这世上什么事儿都比开口练绕口令要好玩。
这可让槐嬷嬷高兴坏了, 她手都放在香炉提手上了, 就等着谢珠藏说不练了。
然而,谢珠藏转过身来, 放下了杯盏,斩钉截铁地道:“练。”
谢珠藏说完“练”,就气沉丹田地拿出华太医给她写的绕口令。她一目十行地看完, 拿着纸张的手抖了一下,眼神挪到了下一行。
玄玉韫等了半天, 也没见她开口说话,他握着书册的手一顿, 挑眉看着谢珠藏:“怎么?”
玄玉韫这几日虽然不用去文华殿, 但是功课可一样不少。只是, 她不开口念, 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谢珠藏看看玄玉韫, 又看看手上的绕口令, 她的嘴翕张了半天,磕磕绊绊地说了个“……哥、夸夸……”
“什么?”玄玉韫愣是没听明白, 他放下书册,困惑地朝谢珠藏伸出手。谢珠藏垂头丧气地把绕口令递给玄玉韫,给他指了指。
上头正写着“哥挎瓜筐过宽沟, 过沟筐漏瓜滚沟。隔沟挎筐瓜筐扣,瓜滚筐空哥怪沟。”
“这有何难?”玄玉韫嗤笑一声,自己默念了一遍。他一默,不动声色地把绕口令还给谢珠藏。
“要不……换一个?”玄玉韫试图帮一帮谢珠藏。
谢珠藏叹了口气,给玄玉韫指了指下一个,下下个。
看着那“石狮寺前有四十四个石狮子”以及“红鲤鱼绿鲤鱼与驴”,玄玉韫爱莫能助地看了谢珠藏一样,然后默不作声地拿起了自己的书册,假装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谢珠藏:“……”
她“呲溜”地把写着绕口令的纸抽回去,气鼓鼓地念道:“……哥……挎……瓜……”简直就是一个字一顿,比她念祭文还费劲。
等她把这一句话念完,天光都已经透亮了。谢珠藏喝了几口水,有些心累。
天色既亮,从围房里出来的宫女和宫侍也就越来越多。
槐嬷嬷十分焦虑地看了眼从围房出来的宫女和宫侍,压低声音问道:“姑娘,您该饿了吧?老奴吩咐御膳房准备了栗子包,您要不回去吃栗子包吧?”
谢珠藏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她抖了抖手上的纸,苦恼地嘟哝了几句,然后对阿梨道:“你去请……华太医来。”
不像上一次说《笑林广记》的笑话,谢珠藏说着说着,顺理成章地就能顺畅地开口说话。这一次练绕口令,她却觉得无比迟滞,不得其法。
谢珠藏并不逞强,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练说话,她也不会讳疾忌医。
槐嬷嬷满心失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梨一溜烟请人去。她不发出声音地叹了口气,招呼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宫女:“莲雾,你去御膳房,把栗子包端过来。”
莲雾是二等宫女,最近入了槐嬷嬷的眼,也让她跟着阿梨在谢珠藏身边伺候。
槐嬷嬷又劝谢珠藏:“姑娘,您今儿起太早了,还是得用些小食,垫垫肚子才好。”
谢珠藏满脑子都在“哥挎瓜筐过宽沟”,闻言有些敷衍地点点头,口中念叨:“哥夸夸……瓜瓜……”
她小脸皱巴巴的,嘴皮子悄悄地上下翻动,很是苦恼。
玄玉韫默不作声地把书册抬高,挡住自己的脸,免得一个不幸,被谢珠藏抓过来给她念。
好在华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他一看到谢珠藏居然坐在萱椿亭,愣得差点儿都忘了行礼。
谢珠藏一看到华太医,眼睛唰地一亮,忙道:“华太医!绕……绕……”
她激动时,一时说不完一句话,只好挥了挥手中的纸。
阿梨在路上就跟华太医说过了此行的目的,华太医慨然地摸了把自己的胡须,朝谢珠藏和玄玉韫端庄地行礼。
谢珠藏亲自给华太医倒了杯茶,华太医连忙谢过,又看向玄玉韫:“殿下,练绕口令有些繁琐,怕是会扰了您读书。”
玄玉韫将书册放了下来,对华太医摇了摇头:“无妨。”他倒是并不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
谢珠藏也缓了缓激动的心情,解释道:“韫哥哥,午膳就……就会进去。华太医,不用……担、担心他。”
她当时也是心慌,所以才求了玄玉韫陪她一起来。
但是,现在有华太医在啦。谢珠藏觉得,玄玉韫在不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玄玉韫瞥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对华太医道:“太医只管当孤不存在。”
华太医松了口气,和蔼可亲地对谢珠藏道:“谢姑娘现在说话,比先前大有长进。绕口令比《笑林广记》要难上不少,您遇到瓶颈也是极正常的事,不必忧心。”
华太医说着,向谢珠藏借了纸笔,重新给她手中的绕口令分段:“姑娘先不要想着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完,像这一句,您就分成‘哥/挎/瓜筐/过/宽沟’,这样就简单不少。”
谢珠藏轻轻念过一遍,一喜:“真的诶!”
华太医慈眉善目地点头:“还有每一个音的口型,您得注意……”
槐嬷嬷在一旁站着,看到谢珠藏跟着华太医,或张圆嘴,或扁着嘴,槐嬷嬷忍不住别过脸去,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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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玉韫本以为自己心性稳固,完全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然而,谢珠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还是让他忍不住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