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那位让曾经不可一世的浩粤娱乐,落入如今难堪境地的风云人物,更是圈子里人人警惕、敬畏又希望结交的金牌经纪人。她现在带影后殷若瑜?
  傅子越不自觉落后了盛林两步,看着对方与盛林寒暄,“小公子到得真早,也太守时了!”
  那是曾经在公司里总是一张寒若冰霜的高冷面孔,却对盛林露出柔和而亲热的微笑。
  盛林笑嘻嘻,“见卢导嘛,我可是他的影迷,当然要准时啦!”
  也是托今日没堵车的福,他们比原计划的时间早了二十多分钟抵达。
  盛林想要介绍自己的人,便伸手去拉傅子越,傅子越见到,随之上前。
  叶宣这才注意到他。
  但令傅子越意外的是,叶宣,也认识他。
  “傅子越,怎么是你?”
  第14章 不动如山
  盛林疑惑地看着叶宣,替傅子越把问题说出了口:“小叶姐,你认识他?”
  叶宣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这是我前东家签约的演员,我离开前,公司最后一批新人的签约合同就是我亲自审的,他资质不错,所以我很有印象。”
  盛林点头附和:“是呀,我就和你们说了,他很帅的。”
  叶宣无奈,在浮浮沉沉的娱乐圈里想出头,哪里是靠脸这么简单?这个圈子,还缺帅哥吗?
  她说得平淡,可叶宣始终记得当年与傅子越刚进公司的时候,底下的执行经纪带他出去试戏,得回来的反馈始终是最好的。表演状态松弛、有灵气,缺的无非是一点机遇和经验,是他们这一波新人里最好的苗子。
  叶宣离开公司的时候甚至还考虑过也带走傅子越,那时候傅子越不过22岁,正值青葱,脸上的轮廓还没有如今这样分明,带着点校园里刚走出来的稚气。但他和公司合约签了十年,大艺人解约尚且有筹码可谈,傅子越又有什么?为了新人和老东家闹崩,对叶宣来说太不划算。
  她离开后,果然江湖上再也没有过傅子越这三个字。
  怠于陈朽的浩粤娱乐,终究还是蹉跎了他的青春。
  叶宣不无嘲弄地想,连傅子越这样的人,居然都沦落到靠金主晋身。
  这些年下来,怕是被影视圈的大染缸浸没的“油”了吧。
  内心唏嘘,脸上却不表。
  叶宣与傅子越握了握手,温和道:“久违了小傅,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
  傅子越没说什么,叶宣是行业内的大前辈,盛林或许能和她平辈论处,他却未必有这样的资格。
  果然,叶宣打过招呼便不再看他,而是领着盛林,往四合院中去。
  叶宣同盛林介绍着:“卢导的工作室在这边,他儿子就是制片人,这部戏的选角是外面casting工作室在做,但都要领过来让卢导亲自试戏才能定下,基本上没什么关系可走,你这次是例外了。”
  四合院面积并不大,却装潢得精致。
  现代产品虽然举目可见,但古色古香的韵味却因为家具的陈设被巧妙包融进来,由此可见主人审美中的厉害之处。
  制片人和选角副导演都出来打招呼,叶宣从中为众人相互介绍。
  有了先前的铺底,盛林对制片人卢原态度很是尊敬,两人握手,盛林先道:“非常喜欢卢导的作品,这次来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卢原身体瘦削,眉眼开阔,面相上就显出几分对财帛的疏离之感,他微微鞠躬,语气同样客气,“哪里,盛先生太客气。我也很喜欢殷若瑜老师的作品,很感激这次的缘分。”
  众人在小花厅里落座,有行政同事过来,送上了提前定好的咖啡。
  盛林坐在梨花木的雕花扶手椅上拿着美人鱼的绿白色杯子喝美式,顿感一阵分裂。想说应该换杯茶,但在旁人地界上,也不太好意思开口,只能这样中不中洋不洋地凑合,混忘了自己在家拿火腿夹花卷的样子了。
  卢原也是个直爽的人,叶宣原本已经向他承诺过,自己和盛林达成过的共识。
  但此刻众人落座,当着傅子越的面,他又说了一遍:“盛先生请见谅,虽然非常感激你参投这部作品,但毕竟是家父封山之作,非常慎重,所以恐怕不能为您的朋友安排男主的角色了。”
  盛林心里有些不悦,他与傅子越对视一眼,但见对方脸色平平,像是没被这话伤到,仍是一贯不动如山的样子。
  不等盛林开口,叶宣替两人打圆场道:“不是说了先试戏?角色的事我们可以之后再定。”
  盛林固然理解卢原的立场,被人这样当面指摘,依然不爽。他想了想,说道:“没关系,角色让卢导定,但钱的事,就要我来定了。”
  他这话是想提醒卢原别轻易得罪了自己,卢导艺术成就虽然非凡,但十几年前却是屡遭封杀,在国内的大众知名度一路下跌。近些年虽然坐上了神坛,可他毕竟只拍文艺片,不如同时期的商业导演更吸引投资。否则,如今参投的机会也不会落到盛林头上。
  不给我好角色?哼!那我就不给你钱!
  两人一场机锋打完,旁边陪坐的副导演已经忍不住要擦汗了。幸好这时,导演助理敲门进来,笑着对众人说:“卢导那边可以了,如果准备好了,就让演员去试戏吧。”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傅子越身上,盛林紧张地问:“你准备好了吗?”
  傅子越轻声笑了,站起身,摸了摸盛林头顶,反问他:“哪有演员会在见组前还准备不好呢?”
  随后,他主动望向导演助理,“我随时可以。”
  “那就请吧。”
  傅子越跟着导演助理离开,卢原和副导演也随后起身,就要跟过去。
  盛林原地脚步踟蹰了下,扭头问叶宣:“我也想看,可以吗?”
  叶宣也有点犹豫,紧走了几步,追上卢原,附耳说了几句,卢原回头看了眼盛林,像是思考了一会才点点头。不必叶宣招呼,盛林已经跟上了大家脚步。
  傅子越似乎听见了后面动静,侧身来看,盛林便直接追到他身边,小声问:“我没见过演员试戏,能不能在旁边看啊?会不会影响你?”
  “没事,来一百个人都无所谓。”傅子越缓步在长廊里,竟走出了几步闲庭信步之感。“演员要是连最基本的专注和入戏都做不到,就没法拍电影了。”
  盛林轻轻搡他,“别说我听不懂的。”
  傅子越便笑出声,偷偷摸他的手,安抚盛林明显焦躁的情绪,“想看就来看,你看着,我更踏实。”
  有了这句话,盛林就像举起了尚方宝剑。
  跟着傅子越迈进导演的办公室时,都忍不住挺胸抬头,好像自己才是来见组的演员。
  果不其然,他走进来的时候,众人都迷惑了。
  傅子越确实英俊,可盛林长得也不差,白白净净、奶奶乎乎的大男孩,今日他一身名牌,大家眼光在两人间逡巡,竟分不出究竟哪个是传说中被投资方“力荐”的人选了。
  “咳。”还是卢易生先轻咳一声,仗着地位高,发了话,“哪位是演员?工作人员不要跟着,到旁边坐吧。”
  盛林:???工作人员???
  他左右张望了下,确认卢易生指的是自己,想解释,又生生忍住,走到叶宣旁边,在外围坐下了。
  傅子越走到卢易生面前,主动自我介绍道:“卢导您好,我是演员傅子越。”
  “傅子越,名字不错。”卢导低了低头,却抬着眼,目光隔开老花镜的镜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皱起眉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盛林心里一动,不由得暗中附和,很奇怪是吧!傅子越明明不是大众脸,怎么总让人有点熟悉的感觉。
  傅子越却道:“是晚辈第一次有幸和您见面,卢导。”
  “噢……”听他这么说,卢易生便不追问了,随后道:“演员资料带了吗?拿来我看看。”
  傅子越随后递上了自己的简介。
  卢易生简单翻了两页,大部分作品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演得电视剧居多,有三部电影,其中两部傅子越的角色连名字都没有。只有时间上最近的一部,看起来是个爱情片,俨然也不是主角。但好在这部电影的名字卢易生听说过,今年上海电影节去宣传了,请了不少业内人士去看。他儿子卢原也看了,回来甚至还吐槽过——好烂,好狗血,好恶俗。
  卢易生轻轻叹气,把文件随手一丢,重新抬头:“你自己自我介绍一下吧。”
  “好的,我叫傅子越,今年25岁,身高一米八五,体重……”
  “说真实身高。”
  傅子越顿了下,老实交代:“上次量是一米八八。”
  男演员个子太高其实也麻烦,影响接戏,经纪人就直接把他的资料改成了一米八五,也交代傅子越以后对外都这样介绍。
  没成想卢易生眼光老辣,一下便看出分别了。
  卢易生挥了挥手,“好了,不用说了,直接试戏吧,你先来哪一段?”
  傅子越直面卢易生,毫不犹豫道:“卢导,我想先试刘泽世的段落。”
  卢易生一愣。
  刘泽世,那是他新电影中的男主人公。
  第15章 记忆复苏
  卢易生没有拒绝这个年轻人狂妄自大地挑战。
  他见过的演员很多,有盲目自信的,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在足够年轻的时候,总是对自己的认知有偏差,这很正常,这是人们年轻的资本。
  卢易生没说什么,抬手示意了一个“请”,副导演便拿着剧本上前,为傅子越搭戏。
  试戏的这一段,是男主人公医生刘泽世在村庄里,第一次救人,却被制止。
  制止他的并非当地的村干部,而是犹如耆老一般的“穆家大哥”。穆大哥在村子里备受尊敬,能够被他请去家里吃顿饭,那是比和村支书吃饭还要体面的一件事。因为他的祖上,是在清朝做过大官的。
  村子里的寡妇要生娃娃,是遗腹子,听说难产了。刘泽世当晚背着包就去了寡妇家里,他刚进到寡妇屋子里没多久,穆大哥就差人把他喊了出来。
  ——这便是这段戏的起始。
  “穆大哥,怎么了?”傅子越甫一亮相,便是竖举着双手在胸前,手背朝外。这是备手术的医生下意识的动作,为了保持消毒后的双手无菌……当然,在落后的村庄里,刘泽世并没有这样好的医疗条件,但在大城市经过多年医学培训的他,却早已养成了这样本能的习惯。
  一个简单的动作,傅子越的医生形象,便立起来了。
  卢易生为此正了正身子,逐渐认真起来。
  副导演站在旁边,对着剧本认真念道:“她是个寡妇,你是个男大夫,传出去总归对你不好。”
  傅子越像是没想到对方要说这个,愣了下,作势转身要走。
  副导演一把拉住他,“哎,小刘,你怎么不听呢?”
  傅子越急道:“里面人命关天,您的道理我都懂,出来再说也不迟。”
  “你懂什么?你懂个屁!”
  傅子越被迫拉站在原地,副导演立刻慷慨陈词念出了剧本上一大段说教的话,无非是讲这个寡妇如何立身不正,村子里早有非议,这孩子是不是她当家的种都未可知,这趟浑水,“城里来的”刘泽世还是不淌得好。
  可傅子越站在原地,眼神明显飘忽起来,目光开始往身侧犹疑——那是他刚刚作势要回去的方向。
  这一段的表现,傅子越在家里琢磨过好一阵子。
  电影中,村庄带来的平静感,是在这个寡妇生子的时候第一次被打破,天真救人的刘泽世在这个时候才看到了村子的另外一面。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是没想到,人情世故在这样一个闭塞的村子里显得尤为重要,甚至重过了人命,重过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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