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下)

  虽然还没有完全料到柊妙子的用意,七海枫倒也理解为什么这场戏她会说“只有他可以对戏”,只因在场所有人对柊妙子、不,甚至是她演的兰陵王全都是信任的,没有人可以做到去质疑“她”。
  唯一能饰演疑心高长恭之人便只有揣测出兰陵王心中绝望的七海枫,仅此一位。
  既来之则安之。眼看画面被柊妙子送到他的手上,时间只剩一半左右,七海枫模拟出了高纬该有的姿态,找到柊妙子唯一留给他的突破口──不知何时已换上一身朝服的三日月宗近所饰演的臣子。
  却只见臣子忽而跪道:“微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很快便进入状况的七海枫即刻接下话端:“无能?大胆!连你也要嘲讽朕吗!”只听见关键词就失去理智,高纬的性格已在短短几秒内深入人心。
  高纬重重喝斥,令跪在地上的臣子闻声一抖,除辩解一句“微臣不敢……臣有要事相告,是兰陵……”便不敢说话,等待高纬继续发话。
  高纬,史称齐后主,他是一位相当典型的昏君。
  无心政事、沉溺美色,宠爱淑妃冯小怜还抬她的位置为左皇后──此举已是对穆皇后侮辱至极,又疑心有能忠臣将之一一赐死,这些行为无一不描绘出高纬是器量狭小及眼界狭窄的昏君,北齐灭亡可说是高纬一手促成。
  “无能”二字已忠实呈现了百姓市井间的真实民心,这些话语通过探子传入耳中,使本就疑神疑鬼的高纬疑心日渐深重,最终连忠心耿耿的堂兄高长恭都赐上一杯鸩酒,此帝昏庸在史书上均有所记载,接演了兰陵王的七海枫自然早已对这些一般人不太熟悉的中国南北朝历史做足功课,这才自然的接下这段戏。
  无怪乎有栖川枫直言只有七海枫能与她对这段戏,可是现在在那边对戏的人不是三日月宗近吗?
  赏戏的众刃都是同样疑惑,可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因为真正的三日月宗近已经恢复原本的样貌回到观众席,让众刃又吓了一跳。
  难道说……!
  彷佛呼应众人心想,高纬厉声质问:“你也要说朕不及那高长恭?起来!让朕看清你的表情!”高纬气急败坏,恨不得将此臣就地诛杀。
  “谢陛下。”
  已无刚才的怯懦,臣子起身之际,将面上伪装卸下。
  这一抬头,高纬、不,七海枫终于明白这场戏是什么意思了,眼前的人不是柊妙子饰演的高长恭又是谁?
  “陛下,方才臣是代替范大人谢罪,因为范大人无法将臣的尸首带回见您,范大人仅是被臣打晕,在府中有下人照应。臣贸然亲自见您,为的正是您已视臣不再能为大齐效力,而赏赐臣──”一杯令他万念俱灰的鸩酒。
  配合了柊妙子的戏,心中同样震撼的七海枫定了下来,倒是想看看这段与史实有些差异的临场发挥是什么打算。
  “陛下赏赐之物臣已带来,但臣在收下陛下的‘赏赐’前,有几句话想留给陛下。”
  “朕与你已无话可说。”高纬冷冷看着仍跪在地上的高长恭,冷笑。“你既能拦下朕的‘赏赐’一次,亦能拦下朕的第二、第三次‘赏赐’,朕之皇位又岂是你所能觊觎之物?来人!即刻拿下判贼高长恭!”
  “陛下!”高长恭见高纬坚决至此,眼中满是哀求。“是臣错了,臣虽已知无法再挽回您对臣的信任,可臣为了大齐斗胆请您听臣临行前的最后遗言──”
  高长恭的最终进谏终是没能说出。
  “住口!”
  又一次的住口,又一次的阻拦,一次次的绝情都让高长恭的绝望更显刺骨冰寒,他脸色灰败,哪里还有兰陵王绝美之姿,在这里的已是明白再怎么进谏最终遗言、令高纬忆起几分想护住大齐之心都是无用的半个死人。
  高长恭惨然一笑,终究是拿起了那杯鸩酒。
  “臣只求您最后一件事,请您看在王妃与夫人与此事无关的份上,让她们能再寻个好的归处……”
  高长恭话至此却是自行住了口,数秒后放声大笑,那笑声中的悲恸竟连高纬也心生不忍。
  “陛下,您可以安心了。此生我干干净净的来,亦干干净净的走!”
  将鸩酒一饮而尽,高长恭现在便只是高长恭,心中悲痛让他只愿与世长辞,不再受其纷扰。
  对高纬行最后一礼,高长恭艳丽容颜血色尽失,只剎那间惨白如雪、槁木死灰。惊于高长恭的决绝,高纬不禁错愕失神,鸩毒猛烈就是身体强健的高长恭也注定回天乏术。
  他起身离开,走了一步、二步、三步……
  高长恭回首遥望还在发怔的高纬,又转身离去看向京城之外,终是苦笑叹息。
  “我高长恭是无能,我救不了百姓,给不了他们安稳。”硬忍着五脏六腑被剧毒破坏的痛楚,咽下满口鲜血,高长恭不愿御前失仪。
  四步、五步……
  “我高长恭是昏聩,无法稳定君心,这笔笔皆为我高长恭之过。”眼神逐渐涣散,高长恭却是笑了。自嘲的。
  七步、八步……
  “我苟活此世又有什么用呢?只可怜了我大齐百姓……”
  九步。
  宛若应了这九字谐音,高长恭双膝重重一跪,看起来就像是停在那里跪着而已,可良久他都再无声息。
  一剎那被浓烈的哀戚带入戏中的七海枫想起他还是高纬,不论是七海枫或是高纬皆是惊骇。迅速调整状态,疑心有诈的走到高长恭正前方想去探高长恭的鼻息,却意外发现高长恭嘴角流下的鲜血已染了一地并未瞑目,那已无焦距可仍写满绝望的双眼与高纬四目交接,胆小如鼠的高纬哪里禁得起这一吓,他连滚带爬地退了好几步,不敢再看活生生被他逼死的忠臣便逃跑了。
  连尸首都没有得到最终该有的尊重,仍跪在原地死不瞑目的高长恭此生此世悲运令人唏嘘,这等忠心换来的下场令人为之痛心,看着这最终结局的众人都是沉重叹息。
  “十分钟到,卡!”
  就像七海枫、不,甚至比七海枫还要早了数十秒结束了这“兰陵王”的诠释,还留有让观众叹息的一点余地,就算已见识过有栖川枫的演技,所有人还是受到强烈震撼,更包括了与她对戏却有瞬间被带戏的七海枫。
  逐渐恢复过来的两人都还留在对彼此的震撼中,最先恢复过来的是有栖川枫。
  她原先想饰演的角色其实是侧写“兰陵王”的郑妃,可三日月宗近阻止了。
  只因被另一个七海枫培养的有栖川枫对于兰陵王的了解绝对不会亚于这位七海枫,且无论哪一位七海枫饰演的《兰陵王传》她看过的次数只多不少,甚至有栖川枫曾经被安排未来将反串兰陵王,弥补七海枫当初这遗憾,她早就揣摩过无数次兰陵王的心情。
  因此有栖川枫不愿亲自饰演兰陵王,只愿从侧面描写兰陵王。直到三日月宗近提点她不应令七海枫遗憾,她才重新思考。
  是否真的要在这种其实比七海枫更占尽优势的情况下饰演兰陵王?
  她犹豫许久,在三日月宗近的婉言提醒后终于顿悟这一位七海枫虽然性格没有那样别扭,可本质是一样的,他们爱戏剧爱得如痴如狂,她如果放水,他发现后会感到被侮辱。
  纵然这或许会导致她胜之不武,有栖川枫最终还是选择了演绎她再三揣摩、思量而得出的、在短时间内最能让不熟悉兰陵王的人理解的“兰陵王高长恭”,甚至不惜大胆改编兰陵王的终幕,在不影响史实的情况下将兰陵王的悲痛发挥得淋漓尽致,表现出高长恭最爱的终究是北齐人民,心中虽不愿爱妻郑氏与王夫人受苦,可求情之时对高纬绝望的兰陵王已明了多说无益,最终死不瞑目。
  在影片转换的过程中,有好几人走近有栖川枫检查她的手是不是真的流血了,发现只是特效之后都松了一口气,才又去看那正在转换成正式影片的震撼演出。
  所有人都有预感这两部片放到网络上会引起多大的回响,可这时三日月宗近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渐渐回过神来,脸色有点苍白的有栖川枫。
  “等一下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可以吗?”有栖川枫疲惫的闭上眼睛,兰陵王绝望的情绪勾起她些许相关的记忆。
  “嗯,可以哦。”揽过有栖川枫,确认她的身体状态无虞三日月宗近也放下心来。
  同样是刚缓过来的七海枫稍作休憩,借了纸笔后突然来到有栖川枫面前,对她与三日月宗近露出浅笑。
  “我已不再需要这场比试的结果,柊小姐、不──”七海枫将纸张交给有栖川枫。
  那是一张七海枫的签名,有栖川枫看过无数次的签名。一模一样,可也不太一样。
  “虽我技拙尚且不及‘另一位七海枫’,但终有一日我会完成他未完成的心愿,到那时请枫小姐带着这张暂时的签名来找我,我将会给妳妳真正想要的、已立于最顶点的七海枫的签名。”
  “我承诺枫小姐此生我只有到那时才会再见妳最后一次,今日我受教了,由‘另一位七海枫’培养出来并已亲自认可的妳,枫小姐,除了已经获得的另一位七海枫的影片外,我希望能得到妳所有的作品作为我的报酬,妳可以删去妳的姓名后再经由绫濑小姐或三日月先生将储存装置转交给我,我也承诺我会尽全力协助这次事态。”
  有栖川枫不做任何辩解,她明白七海枫的聪颖睿智,七海枫肯定是想起加州清光的口误,也从她刻意挑选的、发音相近的名字里找出线索,可最终让七海枫确定的却是她的方法──他们之间太过相似的风格。
  “谢谢,七海先生,也感谢您不追问我的来由,那么此后就请七海先生帮忙了。”有栖川枫看向也过来关心的绫濑仁乃。“仁乃,七海先生的事就拜托了。”
  “好的。”还沉浸在这两位枫的惊人演技的余韵中有点回不了神的绫濑仁乃点点头答应,心里有些遗憾如果当初另一位七海枫没有蒙难发掘了有栖川枫的才能,肯定会被其赏识的有栖川枫或许早就获得了幸福,可是……
  看着七海枫转向三日月宗近请求他私下谈谈,绫濑仁乃认为这样或许也不错;与枫拥有相同时间又能顾及枫的三日月除了爱绕弯子实在讨人厌之外无可挑剔,只可惜她没办法全程监督了。
  虽已不再需要胜负,可绫濑仁乃还是复制了影片带走进行后制,她用的匿名账号所放出的这两部短片很快就传遍了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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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散去各自休息,有栖川枫在房间里等到了与七海枫促膝长谈后送走客人们的三日月宗近的敲门声。
  有栖川枫只开了一盏小灯,替乘着月色而来的三日月宗近开了门,迎人进来后郑重拉上勾锁,明显不希望接下来的事情被任何人看到。
  “哈哈哈,看来枫想好好问我的问题有不少啊。”
  到后来完全被遗忘是出题者的三日月宗近笑了,心中对有栖川枫的问题有些眉目。
  “三日月,难得你也会有猜错的时候。”有栖川枫笑着摇摇头,握着三日月宗近的手,与他一同来到窗前看那月色。“我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不过想对三日月好好的也是我的希望。”
  “嗯?”三日月宗近有些讶异,垂首一看,发现有栖川枫以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他,让他不禁心跳加速。
  有栖川枫双眸里尽是惑人媚态,与她平时娴静的模样大不相同。“我后来一想才发现我又掉进了你设下的陷阱里,我想鹤丸肯定很羡慕你,毕竟他挖的陷阱我一次都没中过,你的我倒是一次又一次的栽。你知道七海先生会带兰陵王的剧本前来,也猜出我很可能饰演过、或者即将饰演兰陵王,你才故意出了让人能更了解‘兰陵王’的空白题,也就是从一开始三日月你就知道我会成为带领七海先生的那一个人。”
  “可是我猜不透为什么三日月希望我带领七海先生呢?是因为七海先生没有经过变故,无法达到哥哥的高度,所以三日月希望稍微比七海先生占了优势的我去带领七海先生吗?我想不是这样吧,因为七海先生对三日月来说只是一个名词。”
  此时三日月宗近才发现应该在房间里的喵之助不在,猫道也被堵上了。
  真是糟糕,能缓冲──来不及细思,三日月宗近被有栖川枫温柔地逼到了墙上,“我只能往另一个方向去猜,那就是三日月你在带领我,你希望我可以藉由七海先生的肯定彻底摆脱因为哥哥产生的不自信,对不对?”轻抚三日月宗近的脸颊,有栖川枫轻轻吻上了三日月宗近的脸颊,让他的回答稍迟了几秒。
  “……果然枫还是发现了啊。”但现在三日月宗近认为他的立场很不妙。他忽然想起惹了有栖川枫的下场向来都很“印象深刻”。完全呈现被壁咚状的平安老刀罕见的不冷静了。
  “枫,请停手,我会很难克制、”来不及了。受到袭击的三日月宗近并不想挣扎,反而樱吹雪。“枫……”只能藉由环抱着有栖川枫制止双手不受控制乱动的三日月宗近痛并快乐着。
  有栖川枫吻上三日月宗近,使力啮咬着三日月宗近的嘴唇留下暧昧又妖艳的殷红色,这个甜美又带着怒意的亲吻逼得三日月宗近深陷在这个吻中,光是压制本能就用尽了全力,全然无法像平时保有精明的思考。
  动了真怒的有栖川枫认定只惩罚一次根本不够,平时对这方面的事害羞到极点的她被怒火占据思绪,只能勉强保有一丝冷静思考,送了三日月宗近永生难忘的“惩罚”。
  一旦生气记恨起来很恐怖的有栖川枫端详三日月宗近的唇瓣,对这种程度的惩罚还未满意,她妖娆地舔舔嘴唇,捧住正在努力与理智拔河的三日月宗近的脖颈,甜甜地笑了。“三日月,给你一个礼物和一个任务,礼物是这个。”摀住三日月宗近的眼睛给他想象的空间,有栖川枫启唇狠狠咬了上去,一枚令人想入非非的牙印就这样落在三日月宗近的脖子上,力道之重连三日月宗近也不禁吃痛的低吟一声。
  “任务是请想清楚为什么我会生气,并且让我消气,嗯……等等会很精采吧?那么我再附赠你一个提示,提示是三日月你也犯了老毛病哦。”虽然是为她好,但她无法不生气,因为三日月就是这么重要,重要到她理解到三日月对她的“带领”是种独断,她便不再能保持平常心。
  那是因为她也在意三日月。她也对三日月……所以更希望他理解那种感觉,虽说她自己也没多少资格这么说,但她也不想真的吵架,她希望他们是真正的对等或互相引导,而不是三日月单方面我行我素的对她好。
  气头上的她趁着三日月宗近正在震惊又被遮住眼睛看不到的窘况下,有栖川枫用另一只手把四叶幸运草发圈一摘往旁边随意一扔,又三两下把头发揉了个风中凌乱,接着自己使劲将衣领一把扯开,任由几颗钮扣落了一地,俨然一幅有栖川枫被大野狼袭击好不容易挣脱逃跑的“案发现场”图。
  放开摀着眼睛的手,眼看着三日月宗近已经被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整个刃傻在那边,有栖川枫心情才好了点,坏心眼的对脸色潮红的三日月宗近拍了几张特写留念,可随即神色一变,有栖川枫忽而羞耻至极匆匆推了三日月宗近一下让他身形一歪,随手拿出几本就放在不远处的书籍往三日月宗近不停扔去,接着一转身满面惊慌羞涩地奔出门外,焦急的步伐与骚动声引来两侧房间的困惑关心。
  三日月宗近这才反应过来有栖川枫动的可是大怒,但来不及了,已经有人来到现场查看是怎么回事,逃生无门的三日月宗近第一个看见的是小乌丸危险瞇起的双眼,再接着是所有人错愕的眼神……
  “……”三日月宗近被有栖川枫不惜牺牲形象也要给他重创的狠狠报复吓了一跳,心中明白他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太好过,思及昏暗的未来不由苦笑。
  可这抹苦笑看在众人眼里全变了味。一看到三日月宗近居然还笑得出来,现场一片狼藉怎么看都是有栖川枫挣扎过的痕迹,细想几秒得出结论的众人全都倒抽一口气,紧接着杀气腾腾的包围了三日月宗近和蔼微笑,尤其是当场目睹女儿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神情羞怯双眼水雾模样的第一目击者小乌丸……
  “孩儿们,动手。”威武的父亲大人直接下令架起现行犯三日月宗近,冰寒的声音中满是愤怒。
  已经跑远的有栖川枫听见走廊上传来如心中预想的骚动声,她明白他们之间的日子还很长,她打算慢慢地、细细地品味。
  有栖川枫与七海枫之间也许永远无法正式分出胜负,但有栖川枫与三日月宗近肯定会有无数次的输赢,是谁输多胜少?有栖川枫很期待。
  让三日月宗近品尝败绩的感觉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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