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茗湘看出来几分她的心思,“和公主虽是处着舒适。可毕竟还是敌我有别的。若没有两国战事,我和小世子该能和公主成为好友。”
凌宋儿几分无奈笑了笑,“我到底差些忘了,我本是人质被安押在小世子手上的。”
茗湘握着帕子,拍了拍凌宋儿的手背:“公主莫多想了,把身子养好了。太子虽是想用你…来挟持赫尔真,该也罪不及你腹中胎儿的。”
凌宋儿眼下别无他法,“多谢茗湘。”
“太子,什么时候会派人来?”
茗湘道,“信昨日便送去给太子了,说我们在千重山上。庆北城离这里不过三五日的路程,算上来回,快的话,不过六七日。”
“我知道了…”
正说着,轻鹤端着药粥从门外进来,送来床边,“公主,吃药了。”
一连着三日,凌宋儿卧榻修养。雨终是停了,可天却越发寒。百姓们受凉病重了好些人。年纪稍长的,受不住,去了。
第四日,身子方才好些,才听轻鹤念叨起来合别哥。说道是,安阳城百姓里,也没见得他人。凌宋儿方才由得她扶着,出来了前殿看看。
百姓们多有衣不蔽体。她直让轻鹤回去,将马车里的羊绒毯子都拿了出来,分给了大家,又寻着那件百家被,披去了方才出生的婴儿身上。
走出来行宫,千重山风景独好。临着天灾战乱,她便也没了心思赏景。却见得一袭铁骑从山下而来。为首的黑骏马,苍白色枯木之间的,如丝绸般耀眼,马上的人银灰盔甲,俯身驾马,英姿勃发。
凌宋儿认得出来了人,轻鹤一旁欣喜,“赫尔真!”
她却是几分不敢信的,“渭水决堤,山下汪洋一片,他是怎么来的?”
“还是赫尔真念想着公主的!”轻鹤已经迎了出去,凌宋儿自也跟着她往山下走。轻鹤走得太快,她跟不急,气息难平,只好扶着地上石阶,坐了下来。
轻鹤只等在前头,见得蒙哥儿下马,忙指了指身后,“你可是来了!公主在那边。”
蒙哥儿眉头深锁,寻着那人的身影而去。见得她坐在石阶上,忙一把将人拉了起来。“这么寒的天,怎的随意就坐下了?”
凌宋儿只见,他目光入炽,全是担忧。手已经被他握去了掌心,听他道,“还是两日前俘虏了一队金国兵士,方才听闻,你在安阳城被金国世子所困。”
她直看了看他身上盔甲,又去摸了摸他的脸蛋,“是真的?”
“可山下决堤了,你是怎么来的?”
蒙哥儿只将她的手捉了回来,“上游水寒,结了冰。我自绕道快马赶来。”
话方才说着,一行金国兵士从行宫里冲了出来,直将两人团团围住。小世子背手从行宫里出来,茗湘一旁拢袖跟着。
望见了蒙哥儿,小世子道,“你就是赫尔真?”
蒙哥儿点头,望着眼前小人儿,却是笑了笑,“本以为金国世子该是雄雄铁将了,没想到还是个孩子。”
“本世子年纪小,怎么了?”他几分执执,又指了指一旁黑纱,“这是好马,你卖不卖?”
凌宋儿捂嘴一笑,蒙哥儿看了看怀中的人,几分不解。“这是我战马,不卖。”
正说着,身后一千亲兵已经跟上了山来。寻着蒙哥儿和凌宋儿,那多直下马来,“赫尔真,找着公主了!”
蒙哥儿轻点头,又望回去小世子。“小世子且在这里避难,便就和完颜旭交代一声:我家夫人,我今日要带走了。”
“你说带人走就带人走,可不问问本世子么?”
蒙哥儿笑着,“可以么?小世子。”
小世子却是看了看身后兵士,他身边不过百余人,赫尔真却带着一对铁骑近千。掂量了掂量,直叹了口气,“那你们走吧。我太子阿爹若要怪罪,也只能怪他自己,来的没你赫尔真快。”
茗湘本以为两军这是要交锋一场,面上虽是镇定,心里却捏了把冷汗。听得小人儿这么说,才微微笑着对凌宋儿点了点头。
凌宋儿亦是颔首回了礼,方才对小世子道,“小世子是清明人。如若不是两军交战,该要请来大蒙做客的。可惜了。”
小世子却也拱手,当是拜别:“公主这话,北江记住了。”
“哪日战火停了,我前来汗营做客,可别将我拒之门外。”
第103章
蒙哥儿却接了话去, “如若哪日,金蒙不再相战,汗营随时欢迎世子。”他说罢, 方才要扶着凌宋儿上马。却是茗湘着紧了些。
“赫尔真且等等。公主的马车还在行宫里, 我让人去打点了出来。”茗湘说着, 望着凌宋儿笑了笑,“公主身子重, 赫尔真该要记得不能颠簸着她的。”
蒙哥儿本也是顾着她, 只他赶着山路来,并未备马车。如今由得茗湘提起来,方才点了点头。
茗湘使了两人进了行宫,去赶马车出来。轻鹤想来什么忙去对凌宋儿道,“公主,我去将你的玉枕和伏羲琴取来。”
小世子转身进了行宫, 茗湘也最后一揖。
片刻之后,马车赶来, 蒙哥儿直将她抱上了车。却见得车中垫着的羊绒毯子都没了踪迹。只好取来自己马背后的棉袄, 帮她垫在身下。“走了。你坐稳。”
马车随着铁骑翻了一座山头, 却寻去了一家农户。蒙哥儿下令亲兵扎营, 又直将凌宋儿抱下了马来。直往屋子里头送。
“怎的走了半日就不走了?不是要回去和博金河他们会合的么?”凌宋儿在他怀中问着。
“你且在这里休息。”他将人抱回来屋子里。一旁老妪笑着迎了过来, “将军这可是将夫人接回来了?外头凉, 我且去给在夫人煮一碗热姜茶来。”
赫尔真对老妪点头:“有劳李家婆婆了。”
身子着了床榻,凌宋儿方才觉着几分舒服。山路颠簸,马车行的也不稳当。她一路担心着腹中孩子, 坐着也不敢太轻易靠在马车背上。此下一旁还得了被褥,她只拉着被褥来了自己身上,盖好。手覆在自己小腹上,几分呵护。
蒙哥儿见得她动作,一旁给她的垫着枕头到腰后。“本该要让你好生安胎。却不知去了安阳反倒是被那完颜北江劫走。还好赶得及时。”
李家婆婆端了姜茶来,蒙哥儿接了过来,递给她捂在手里,暖暖身子。
凌宋儿又道:“若如你不来,我真怕哪日与你在庆北城楼上相见。那般情形,似是在襄阳城外便行过一回了。该要害了你的。”
蒙哥儿叹了声气,却寻着她手腕扶了过去。“说倒是,你们在安阳是怎么被完颜北江捉走的?”
“我想你们进安阳城,都是做了寻常百姓的打扮,怎会被人识破?”
凌宋儿摇头,“进安阳城那日,我身子不适,便让合别哥驾马车,去找郎中。轻鹤陪着我,合别哥去了街里头,寻我们落脚的地方。谁知,他还没回来,小世子便找来了。”
“说来,小世子待我也好,并未亏待。到底是个心性简单的孩子。”
蒙哥儿说着,想了想,“合别哥呢?后来可有再去找你们?”
凌宋儿摇头。“我以为,他若不在安阳城了,便该去找你报信的。”
蒙哥儿也摇头,“并没有。我说了,我是从被俘虏的金兵口中,方才听闻你和轻鹤被金国世子软禁的消息。”
“……那…他人呢?该不会是途中,被金国太子的人劫走?”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我也该从小世子那儿,听得些消息才是…”
“我在军中也为见得他…”蒙哥儿说着,叹下一口重气。
凌宋儿直问着他:“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蒙哥儿却直望着她:“你该也同我想到一处了才对。”
凌宋儿微微颔首,“可他人如今下落不明,定是也不能对峙的。”
“你别忧心了。”他说着,将她捂在手里的姜茶往她面前抬了抬,“先喝了茶,好生休息。一会儿让李妈妈做些吃的来。”
她抿了口热姜茶,雨虽是停了,可外头寒意浓重。吃了姜茶,方才止住了白气。老翁端了一炉子炭火进来,放来了榻边。望着蒙哥儿笑得憨厚,“我那老婆子说,女人家身子容易寒,让我送炉子炭进来。将军且用着,若不够了,再喊我。”
蒙哥儿点头,礼貌道:“多谢李家阿翁。”
等得李家阿翁出去了,凌宋儿方才捧起他的脸来。“怎的好似又瘦了些?胡渣也不清理,都割着手了…”
蒙哥儿捉来她手,捂进去自己胸前,“女人不在身边的,自是不好。白日里行军、和他们商议战机。夜里,榻边上少了个人,不够暖。”
凌宋儿被他逗着乐,“嘴上的蜜糖,倒是越来越多了…”
夜里,天依然放了晴。凌宋儿睡了整日,用过了晚膳,便由得蒙哥儿扶着她出来走走。山里湿气寒意重,身上裹了棉袄,也难挡寒意。蒙哥儿直将人捂着自己怀里,劝着,“莫走太久,还是回去歇着吧。”
凌宋儿抬眸望着天上。“等我看看…”
他自只好在一旁候着,接着屋子里渗出来的光,望见她呼吸之间吐着白气,只觉她该冷着了。却是一时没忍住,“别逞强,还得顾着孩子,你若着凉了怎么办?回吧。”
凌宋儿却是几分欣喜回头过来,望着他道,“如今山下渭水决堤,明日便会大寒,三日后冰冻三尺,江水形同草原,铁骑踏入庆北城,指日可待。”
蒙哥儿听得几分清明,“你是让我,三日后便发兵,攻庆北城?”
“嗯。”她点着头。
见他还有几分忧心,她只道,“我且在山上等着你,你便去好了。”
他却摇头,“你我不必再分开了。我让那多找人通报与博金河与哲言便是。我们且往前行进至三峰山,在那里与他们会合。”
“你自有安排的。”她说着紧了紧拉着他衣袖的手,“如若此战告捷,该很快便能平定战役。”
“是…”他说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夜了,莫在外头说了,睡吧。”
凌宋儿直被他放回来榻上。他早取了盔甲,一身棉装。吹熄了灯火,便来了床榻上卧在她身旁。凌宋儿忙挪了挪位置,给他腾了被褥出来。他却顾着那被褥捂着她,“你别动。我不冷。”
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被他连人带被子一把卷入怀里。“可是方才两个月?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做人阿爹?”
凌宋儿在他怀中弱弱,“怀胎十月,你可没听人说过的么?心急什么呀?”
听她这么说着,他手寻着被褥里头,探上去她小腹,“你说,若早送你回去汗营养胎可好?如今达达尔领着塔勒的亲兵出来了。你在汗营,该还有父汗能好生照料。”
她却是忙在他怀中摇头,“我且只剩了三年光景,你还要与我分离?我不依,得要日日陪着你身边才好。”
蒙哥儿无奈笑了笑,直将人捂得更紧了。“也好。你在我眼前,我才好安心。”
次日一早,凌宋儿却是心口难受得很。屋子里炭火点的重,一股暖意,却是密不透风,使得她几分恶心。原也日日里都要晨吐,今日却越发狠了些。
蒙哥儿还未起身,她却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蒙哥儿这才醒来,见她捂嘴难受得紧,忙一溜烟起了身。扶着人且帮她顺着后背。“可是要吐?”
她只点着头,“我…”话没说出口,便被酸水堵住了喉咙。她忙掀了被褥,坐来床边寻着鞋子,冲出来屋子,直去了外头。蒙哥儿本要追出去的,却想来外头寒凉,转身拿了棉袄,方才出去寻她。
见她捂着胸口,人都出了院子,站在小路边上冲着山下吐着。他心头紧了紧,直拿着手中棉袄,捂住那副瘦削的身子,拍着她后背,只等她缓了缓神色,方才扶着人往回走。
凌宋儿却是失了力道,全靠在他身上的。被他扶着躺回床榻上,便就更失了力道,“蒙郎,我…再睡会儿…”
“好。”他答应了声,便见她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下去,她只觉昏昏沉沉。除了梦中醒来了几次,梦境竟然延绵不断。
不知怎的,她得了人续命。命数三年又三年,且陪着他征南战北。他答应过了父皇,决不带兵踏入木南边境一步,他也做到了。南征仅到了汴京,便往北边却讨伐去了吉尔吉,俄罗斯。他成了大草原的神话,被人们喊作赫尔真大汗。她却也没死,为他生了一儿一女…
她恍恍惚惚,不知这梦境是真是假。想来若是假的,她方才梦中也落了泪,寻得一日时机,方才对梦中的他道,“我也知道,你是想要留住我。可我大概,是不能陪着你了…赫尔真,你是草原上的神。你该要长命百岁。”
再睁眼的时候,却不见了蒙哥儿。轻鹤凑来她眼前,面色几分紧张,“公主,你醒啦?你都睡了整整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