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拥抱
“陆大人!陆大人!……”
无数喊声似潮水涌来,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堆被放大的陌生面孔,见我醒来,各个流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你们……”我张了张干涩的唇。
“陆大人息怒,底下人不懂事,冒犯了您,我们已经处置了他。”
“对对!您放心!已经喂鱼了!”
“可算把您盼醒了。”
等等,喂鱼?
莫非……
我一下子坐起身,他们也被惊了一下,“怎么了,陆大人这是?”
我打量着床边这几个人,身材不高,一身短打卷起袖口,却各个健壮有力。
“你们是,倭寇?”我猜测道。
其中一人笑笑:“这话说的,其实呀,我们应该叫远洋商队。”
远洋商队?我尴尬的扯出一丝微笑。
这时,门“吱嘎”打开了,进来的人带着调笑的语气:“恭喜恭喜,陆大人可算醒了。”
众人立即给他让出一条道,我这时才看清来人是一个瘦瘦干干的男人,一柄羽毛扇遮掩了他的表情,只露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外轱辘转,处处透着一股奸猾。
“你是?”
“在下罗龙文,今日得见陆大人三生有幸。”说着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来握了握。
哟,还知道握手礼?到底留过洋的不一样。
“罗……额,罗先生,敢问你们这是?”
“陆大人放宽心,之前的事情是我们招待不周,为表我们的歉意,我们邀请陆大人在此小住几日,赏无限远洋风光,品美酒珍鲜,还有——”
“等等!你说什么?赏什么远洋风光?”
我察觉不对,穿上鞋冲出门外,然而推开门的一瞬,我惊讶了!
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白色的海鸟发出脆鸣,乘着风在甲板上飞来飞去,四周浪花涌动,拍打船身。
“陆大人……”罗龙文赶紧跟着小跑出来。
“这是……”
此刻我的心情难以言表,甚至有点,激动!
“我这是出海了嘛!”
“陆大人,您这……”罗龙文的表情比我更惊讶,也许是我的反应与他预想中完全不符。
我激动的握住罗龙文的双手道:“告诉我,你们经常都去哪些国家?英国大不列颠?奥地利?还是法兰西?实在不行,日本也可以。”
“我终于脱离皇宫,脱离嘉靖了!啊,这是自由的感觉!”
“可,陆大人……”
“现在的大不列颠是爱德华呢还是玛丽一世?对,我还要写本书,就叫陆绵绵环游记,或者陆炳留洋记也行,不对,叫指挥使留洋记更好,比徐霞客早了一百多年呢!”
“陆大人,过些日子,船就会靠岸,届时,我们自会将您安全送回。”
“等等!什么?你要把我送回去?”
“对啊,怎么了?”
“不是,你们倭寇不是应该劫人谋财,再顺道做做生意,环游列国吗,你这,太没敬业精神了吧?”
“可咱这人不是已经绑了嘛?扔也给扔海里了,您是嫌不过瘾?”罗龙文脑袋一歪,没理解我的意思。
“啊不不,我的意思是既然人都给你绑来了,那就按流程走,下一步不应该环游列国吗?最好再也别回大明。”
“瞧您说的,哪儿能呀,兄弟们平时做点买卖就挺不容易的,要再拐带个朝廷命官,这日子真没法过了。”罗龙文再一笑推着我道,“行了,这外头风大,您还是进去吧。”
啥?
我的远洋梦想没能实现,就像我也一直没能明白那天倭寇们为什么要救我一样,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是朝廷命官吗?
我带着这些疑惑,在船上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每天靠着舷窗不是听海鸥叫,就是看他们捕鱼,就连蛤蜊扇贝也是吃到腻味。
终于,还是等到船靠岸了,那是一个傍晚,太阳还未落山,船停在了港口。我一见甲板不再晃动便迫不及待的想要下去,然而突然间,船上的所有人都开始戒备森严,他们将我锁进船舱,加强看守。
我拍打着门好半天,才听到门外罗龙文的声音,“陆大人,得委屈你再等等了,朝廷已经派人来和谈,若是成了,不出意外,明儿你就能下船。”
“他们派的谁?”
“浙江清吏司赵文华。”
赵文华?那么莫非严世蕃也来了?
“可是他一人?”
“还有两个随从。”罗龙文说。
没有严世蕃,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有点失望,但那又能怎样,这样的情形,他来也是送死。
没过一会,我又道:“可否让我见见赵大人。”
“这个嘛……”
我还是见到了赵文华,不是因为罗龙文同意了,而是另一个男人同意了。
“打开。”
“徐爷?”
赵文华的情形委实不乐观,他的额头不知如何受伤了,被缠绕了好几圈白布,见到他的那刻,我心中纳闷,究竟是谁能伤得了他。
“赵大人,你这是?”
“别提了,我刚才向徐海求了一柱香的时间,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你务必记住。”
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我点点头。
“听着,明日上午巳时,我们会和他们交易赎回你,届时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回头,想尽办法离开船,只要等上了岸,就是我们的人,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明白了吗?”
我没有点头,只是问他:“这是国公大人的意思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管谁的意思,如果过了明天你没救出来,我也得跟着你倒霉。”说着他又摸了一下受伤的额头。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只要知道现在船停在福建港口,过了明天出了港,就到广东海域了,要知道两广可是不禁海的,到时你要飘哪去,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你们和倭寇什么关系?”
他愣了一愣,似乎想遮掩什么,“什么什么关系?”
“这些天我在船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们何以将我丢海后再救上来,他们又为什么要和你们和谈,为什么他们还会允许我们单独见面,就像现在。所以——”我转了一下桌上的陀螺,“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你们和他们其实早有联系,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了吧?也许连价钱都商妥好了。”
“陆大人……你……我可是好心好意来救你,通倭这样的罪名,你休要来污蔑我。”
“我有没有污蔑你,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然那天晚上我抓奸细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带兵冲过来?”
“我那是帮你!”
我一笑:“不,你不是帮我,你是帮他们,你怕从他们嘴里会说出点什么给李廉之知道。后来我带着你的兵在树林里遇上了海鬼,然而月光一照那么明显的面具,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识破出来,因为,大家的心里早已心照不宣。我说的对不对?”
“好!”赵文华摇头笑笑,“就算你真猜对了又如何?浙江不止我一人,官场也不止这一堆,连他李廉之都没办法的事情,陆大人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是想办法把你明天的命保下来吧。”
“容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次是曹国公让你来的还是——”
“陆大人,”他指着额头上的伤道,“一个杯子就够要命的了,别让我再受第二个了。行不?”
次日的上午阳光明媚,一片宁静的海面恍若洒满了金粉,闪闪烁烁。
视野所及处除了一片蔚蓝,还有岸上那些被缩小得零零散散的房屋。
我坐在船舱里,不一会便听到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人语声。
我猜测也许是朝廷派了人来,但是没过多久,就听到隔壁舱里“哐啷”一声杯子碎裂,紧接着外面也跟着簌簌拔刀。
我心中一惊,莫不是和谈失败?
然而很快又归了平静,我的忐忑不安也未曾持续多久,门就开了,进来的两名壮汉带着我出了船舱。
甲板上的罗龙文仍然手拿一柄羽毛扇遮着他那奸诈油滑的笑脸,然后再一次同我握着手道:“恭喜了,陆大人,你可以走了。”
“这就可以走了?”似乎是确认又似乎是怀疑那样的问道。
罗龙文装模作样的抹了把眼角:“实话说在下也很舍不得大人,这些日子与大人畅谈海外诸国之事,受益匪浅,改日若有机缘还想向大人请教那叫啥?”
“哦,大不列颠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伊丽莎白一世。”
“对对,就那什么女皇。改日若有机缘再与大人深入探讨,话说她还收男宠吗?”他突然奸笑着上前问道。
“……”
“咳咳!”他收起表情,摇了摇扇子,“时候不早,我等不便上岸相送,大人慢走。对了,是左边下船。”
两名壮汉送我到了船口,赵文华已在那里等候,左右各站着几名侍从,看身形,应是军队里专门挑出来的,他朝我笑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们踩着梯子而下,只是离船后我才发现船身距离岸上还有一段距离,兴许是不敢太靠岸的缘故,倭寇们只能在船与岸边架起一道临时的木板桥,而我和赵文华等人现在就踩在这座木板桥上。
“别停,走快点!”赵文华跟在我身后催促道。
我没明白怎么回事,望了眼对岸仍是一片绿草青青,几名不认识的福建官员们在向我们招手。
然而,似乎是很紧迫那样,赵文华又推了推我:“再走快点!”
于是我只得加紧了脚上的步伐。
眼看着走了过半的木桥,距离岸边也愈发近,我心中正要松口气,却突然听身后一声大喝:“上当了!抓住他们!”
“快跑!”赵文华一声大叫,突然不顾一切的往前奔去,我不明所以也跟着跑向岸。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我看到岸边掩映的青草下赫然多出了好多官兵和炮车,那一团团巨大的火花就从对岸射出,直奔身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连着脚下的木桥都不住的颤动起来。
“妈的!上当了!”
“上当了!”
身后的船上有叫骂有大喊,最后所有的所有统统变成了一句:“开火!”
霎时间四周爆破,海面在炮火中被激得一升三尺高,又在轰鸣声中重重拍下。
浪花成碎,我被溅湿一身,回头再看,摇摇欲坠的桥上只有我一人,哪里还见赵文华的影子。
这王八蛋,还说来赎我,关键时刻跑得够快!
我呸了一口嘴里的水,想赶在桥断前上岸,然而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却似乎怎么也走不完。
又是一声响亮的爆炸,只是这一次在我的身后响起,木板桥“咔嚓”断裂,碎屑飞溅,我也被震得飞起。
在掉入水中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对岸一下涌现了很多人,他们似乎都在朝我说什么,有赵文华,有兵部尚书张瓒,还有,严世蕃,他本就胖,此时此刻大张着嘴想拼命朝我呼喊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然而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想那么多了,我又一次沉入了水里,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蓝蓝的海面,温暖的阳光,只有殷红的血液不断从身体里渗出,交融着面前的海水。
身体的温热散去,疼痛开始麻木,是谁从水中紧紧地抓住了我。
那个人,他伸出了手,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而来,游曳的衣袂,互相缠绕的发丝,在这一片深蓝色里,他一点一点的拥抱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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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每次一离开严胖子就注定要悲惨,不是被砍就是被炸,现在再加一个丢海里喂鱼。。。
李敬之:我就去了一趟安南,怎么小鹿都要变嫂子的既视感呢?
严胖子:你想多了!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