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_85
那张记忆中的脸,让他又爱又恨的脸,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谢青折。
夏渊下意识地握紧了身后人的手,荆鸿淡淡回握,掌心温暖。
宇文势说:“承让,华晋把望江城割给了我,如今瓯脱也是我的了。想来我蒙秦大军入主中原,不过是迟早的事。”
“那又如何?”夏渊收回目光,纵然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他却丝毫不感到绝望,只因有一个人在他身后,始终不离不弃。
他嘲道:“宇文势,你得了天下,失了人心。”
“那又如何?”宇文势抬手,他身后的弓箭手蓄势待发,“是我的,终归是我的。”
夏渊亦挽弓搭箭。
他的箭矢,对准了谢青折心口:“不,荆鸿和谢青折,只能存在一个。”
对岸万箭齐发,却是一根也近不了夏渊的身。
荆鸿脸色苍白,唇角溢出一丝血色。夏渊抱起他,纵身飞掠,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被无形之力阻挡的箭矢骤然落下。
宇文势空手接住了夏渊射来的那一箭,箭上留有一封战书——
铮铮铁骑踏响,王者无双,休夸你四百座军州,八十里望江!
【第三卷 浮屠残梦】
第63章 少年游
少年游世有三千痴情种,总成空,青丝寸寸折,化梦渡惊鸿。
这是场百年不遇的大旱。
万里大地寸草不生,水源枯竭,粮食绝收,百姓们流离失所,饱受饥荒煎熬,连华晋和蒙秦这样的大国都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境地,更何况无所依傍的瓯脱城。
瓯脱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边荒地带,如今更是混乱。华晋和蒙秦都已闭关,进不了关内的难民们聚集在此处,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偷、去抢,更有甚者,杀了人,饮其血,啖其肉,只为了一朝饱腹。
谢青折和胞妹谢青婉初出临祁,本欲前往华晋,依照先祖谢沧海所留镜语,助力天道,引导乱世之局重回正轨。然而途中见到如此惨状,实在于心不忍,便暂时留在了瓯脱。
兄妹俩将满十七,容貌很是相近,只是谢青折的脸颊上有一枚浅褐色的小痣,眉目中透着清逸,而身为女子的谢青婉则多了一分绰约之姿,虽做了朴素打扮,仍是难掩其柔美。
自他二人停驻瓯脱,起初有不少流寇前来骚扰,但未有一人伤得了他们,别说钱财食物,就连他们的衣角都没摸到。
有一次十几二十个人前去,眼见着靠近了他们的屋子,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堆里,互相询问是怎么回事,没有一个人能答得出来。都说此事太过蹊跷,几日后,便没人敢去招惹他们。
谢青婉点上屋里的油灯,对刚刚动用过灵术的兄长道:“哥,休息一下吧,瞧你脸色差的。来,吃点东西。”
谢青折笑了笑:“无妨,你先吃吧,我不饿。”
谢青婉没心思跟他推来让去,她看上去温婉,性子却比谢青折要烈得多,当下把碗往桌上一放,杏眼圆瞪:“你吃不吃?我给你弄半天了,你吃不吃!”
谢青折一看妹妹要发怒,赶紧接过碗筷,哭笑不得地应承:“吃吃吃,这就吃。”
谢青婉这才满意了,坐在一边,翻出她哥一件破了洞的衣裳缝补。
这里的水源和粮食实在太稀缺了,就这一碗面都没办法煮开,只能是一坨干巴巴的面线,谢青婉在里面拌了些卫燕那种叫做“泥”的香料,努力让这碗面不那么难以下咽。
即使这样,谢青折还是吃得很艰难,粗砺的干面卡着喉咙,噎得他几欲作呕,他忍着没咳出来,但谢青婉还是觉察到了,赶紧给他倒水。
茶壶里的水滴滴答答地流出来,泛着浅黄色,里面掺着少许尘土。
这已经是这里最干净的水了。
谢青折就着那小半杯水,继续吃剩下的面。
谢青婉心疼哥哥,嗔道:“前几日那些流寇天天来烦,哥你就消耗了不少精力,现下还要找寻水源,这一趟出谷真是糟心。”
咽下口中干面,谢青折叹了口气:“说是流寇,其实都是些贫苦百姓,他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找水源是目前唯一的出路,我们做点自己能做的就好,否则就这么走了,小婉你也不安心吧。”
“可惜我灵术的能力太弱,不然也好帮帮你了……”
“哪里的话,小婉你的镜语预言比我要厉害多了。”谢青折道,“再者说,要不是你跟来了,谁给我做面条?谁给我补衣服?”
“算你有良心。”谢青婉笑起来。这次离家,原本就是她哥哥一个人的事,是她硬要跟来的,为此还跟家里人闹得不太愉快,所以她很怕自己成了哥哥的拖累。
“就是面条难吃了点,衣服补得难看了点。”谢青折见她开心了,就想逗逗她,“看看这针脚粗的,可以把这面条穿进去。”
“信不信我扎你?”谢青婉作势要拿针扎他。
两人笑闹一会儿,谢青婉道:“三叔叫我待在谷里,说什么出来会触了命里凶煞,听着就是吓唬我的,要不我的镜语怎么没算出来?退一步说,再怎么凶煞,有哥哥你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谢青折吃完了面,听了这话,面露忧色:“如果先祖所言无误,我们插手这一遭,当真吉凶难料,总之还是小心些。”
“嗯,知道了。”哥哥的话她是听得进去的,谢青婉收拾碗筷,见谢青折又在动用灵术,皱眉道,“还不休息吗?再这样下去你怎么吃得消?”
“不碍事的。”谢青折闭上眼,一手抚在罗盘上,“感觉离得不远了,再试试看。”
谢青婉知道她哥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只得随他去了。
罗盘的方位发生了微小的偏移,谢青折凝神,心里有些激动。
这次好像真的找到了。
待谢青婉把最后一针收好,抬头便看到谢青折眼中笑意闪动。
他笑着说:“水源,找到了。”
沙州城里到处都是饥荒流民,大家都在竭尽全力地找水找食物,没人注意到,一条阴暗的小巷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宇文势撕下衣摆,牙齿咬着布条的一端给自己包扎,他身上满是尘土,嘴唇皲裂,但早已干得流不出血,呼吸间都是炙热的气息,伤口因为没有好好处理,被沙砾磨得生疼。
他奉父王之命来华晋借粮,谁承想遭到蒙秦朝中奸臣谋害,粮草被劫,一行人在返程途中遭到暗算,一路被追杀到沙州。
陪同而来的护卫尽数丧生,只有他惊险逃脱,却在这场旱灾中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
宇文势缓了口气,踉跄着爬上马背,催着这匹同样疲惫不堪的马出关。
一路强撑着不倒下,到达瓯脱城时,他已渴得两眼昏花,坐都坐不直了。
在瓯脱这种地方,若是平时,进来这么只大肥羊,定然是要一哄而上抢个干净的。也算是宇文势运气好,今天这里没人有心思抢他,人都跑到常福客栈那边去了。
他微微动了动鼻子,嗅到一股水气,精神稍微振奋了些,驱马往那边踱了过去。
谢青婉舀了一碗水给瘦骨嶙峋的少年,转头看见远处颠颠跑来的马,马上似乎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人。
她朝身后搬运水桶的谢青折道:“哥你看,那个人……”
谢青折抬起头,略显苍白的脸上汗水淋漓,他用衣袖擦了擦,向妹妹示意的地方看去。
他看到那个人半伏在马背上,蓬头垢面,身上还有着干涸的血迹。但那人的衣饰华贵,所骑的马也是千里良驹,按理说是个富足之人,不知为何会沦落到此地。
谢青折在水桶上覆了一层布巾,见那人径直而来,带着一股血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