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你咋回来了?”
  院子里,程春娘收拾好炒料准备往码头上走,正好和进门的盛言楚撞了个满怀。
  “回来换身衣裳。”盛言楚简而言之,“娘,此事你别多问,你就当不知道我回来过,也不知道我今天换了衣裳。”
  他娘若是知道他跑到护城河和县太爷的人胡闹,肯定会担心受怕,索性这件事他不往外说算了。
  程春娘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
  距离胖子几人落水不到两个时辰,一行身着官服的衙役就怒气冲冲的跑进了书院。
  “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这几位官爷被一个小子害得落了水……”
  “活该!”一人小声骂道,“今年我本该能在岁考中升为廪生秀才,若不是那狗官贪财,我何至于还降到三等?”
  “小点声,这些人可不好惹,听说是跟着狗官从昌余县过来的,原先做得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刚才还谩骂连天的书生顿时捂住嘴不敢再言语造次,坐在后窗边的盛言楚则慢条斯理的呷了口清茶,全然没将领头的胖官放在眼里。
  落水的胖子不是没注意到盛言楚,见盛言楚一脸无辜乖乖巧巧的坐在那看书,胖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盛言楚和护城河边任意妄为的小子相关联。
  胖子一走,身后的赵蜀暗暗松了口气,戳戳盛言楚:“盛小弟……”
  “干嘛?”
  “你有种。”赵蜀一脸敬佩,“我一看到他们进来,我腿就发软。”
  盛言楚勾唇:“有什么好畏惧的?即便他认出了我又如何?他敢对我下手吗?好歹我义父是临朔郡郡守。”
  书院的人不是常说他太低调了吗?那他就狐假虎威一次。
  赵蜀投来艳羡的目光,笑道:“我倒忘了这个。”
  顿了顿,赵蜀忽问:“盛小弟,你可知他们砸冰下船所为何事?”
  盛言楚支颐凝坐,操着沙哑的嗓子道:“如今不论是民道还是官道都结了冰,马儿驶在上边容易打滑翻车,水路则不同,一旦出了静绥内河就能顺畅的通南往北……”
  “去周边根本无须做船,不论是民道还是官道,方圆十几两的路上都铺了稻草防滑。”赵蜀一本正经的分析。
  盛言楚突然悠悠的望过来,意味深长的道:“若是他们想去很远的地方呢?”
  第97章 【三更合一】 挨一刀投江……
  赵蜀呆了呆:“去很远的地方?哪?”
  盛言楚脱口而出:“昌余县。”
  “狗官的老家?”赵蜀微讶, “可孟官爷不是说昌余县离咱们并不远吗?”
  “他常年骑马奔走在外,一两日的脚程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盛言楚手指在桌子中间画了一个圈:“假设这里是静绥,昌余县则在——”
  往西南方向点了点, 道:“这儿就是昌余, 看似和静绥不远,实则赶马车要一天半的功夫, 不过走水路会快一些。”
  “狗官着急派人去昌余县干什么?”赵蜀疑惑的问。
  盛言楚摇摇头:“不甚清楚。”
  在孟家时, 盛言楚总感觉‘昌余县’给他一种熟悉感,就在刚才他恍然想起初次去临朔郡见义父的路上遇见的谭讷。
  谭讷就是昌余县人士!
  一想起谭讷那个狗崽子,盛言楚肺就隐隐作痛,本以为荒山野山好心救了一个落难书生,没想到竟是个陷害好友霸占同窗身份的混账羔子。
  等等, 身份?
  盛言楚霍得站起来, 连带着桌上的书本哗啦往地上一掉,赵蜀伸手捡起书, 纳闷道:“盛小弟, 好端端的你支棱一下干什么?可是身子不舒服?”
  “我大概……知道狗官去昌余县干嘛了。”盛言楚接过书,颇有深意的来了一句:“赵兄,今年是乡试大比之年。”
  赵蜀没明白:“这两者有关系吗?”
  盛言楚缓缓坐下来, 沉吟道:“关系大着呢!唯有乡试年郡城才会给秀才们补办秀才文书, 狗官在静绥革除了好几个秀才的功名,但戳了官印的岁考榜还没有送到临朔郡存档, 换一句话说,那几个秀才的功名还在。”
  “狗官难道是想把咱们的静绥的秀才文书卖到昌余县么?”赵蜀到底是廪生秀才,平时看着愣头愣脑还怕婆娘,但多少有些阅历,遇事挺有想法。
  “我猜的正是这个。”
  盛言楚眺望了眼还没走远的胖子衙役, 哼道:“那狗官不愧是行商之人,如意算盘敲得比外头唱戏的唢呐还要好。“
  “这一招拆东墙补西墙干得真漂亮,静绥的岁考榜是掺了水分不假,但若是狗官提前就那些无辜被革除功名的秀才名额挪到昌余县人头上,那咱们静绥那些丢了秀才功名的人只能白白的吃下这个哑巴亏,因为他们没有秀才文书,即便有人证能证明他们是秀才恐怕也行不通,因为昌余县的人早已提前一步顶替了他们的身份。”
  上辈子拿了别人录取通知书顶替上大学的事比比皆是,嘉和朝仅凭一张文书就能确认身份,这种顶替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赵蜀拳头往桌上猛地一锤,勃然大怒:“他这是想在我静绥当土皇帝吗?拿我们静绥的秀才当什么?当山上的秋草,到了叶落的时候就割得精光?我若没交那一百两,此时此刻是不是连我的身份也要被他人挪用?简直岂有此理!”
  闹出的动静引得秀才坊的人频频往角落的方向看过来,盛言楚指尖抵在唇边:“赵兄别张扬,小心打草惊蛇。”
  赵蜀烦闷的坐回位子,嘴里继续小声咒骂:“狗彘不如的无耻之辈,惯会偷奸耍滑,我等考一个秀才得寒窗苦读多年,他竟也敢拿秀才们的心头血去卖!”
  “一万两的捐官银呐。”盛言楚心中鄙夷,凉凉道:“他不在咱们身上啃,何时才能拿回本钱?”
  赵蜀一想到自己的秀才身份险些被夺,顿时怒气暗生:“欺人太甚!若我乡试高中,我定要杀回来将狗官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以他目前敛财的速度,等赵兄高中进士衣锦还乡时,他恐怕早已远走高飞不知所踪。”
  赵蜀何尝不清楚,但心里就是难受:“难道咱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狗官胡作非为?盛小弟,岁考每年都有,你好好一个廪生秀才沦成三等?你就甘心?今年他敢将其余秀才的功名卖给别人,明年就敢卖你和我的。”
  盛言楚皱眉,以吴记的贪财程度,说不准吴记明年还真的会在他身上动刀。
  “我待会就写信给我义父。”盛言楚抿了抿唇,叹道:“只不过年尾将至,义父不一定能抽出时间理这事。”
  卫敬是一个将大事分得很清的人,年尾各地方的臣子都在忙着写折子给皇上,光撸清临朔郡的财务就要占用卫敬大半的时间,卫敬根本腾不出手做别的事,这也是为什么越到年尾的时候,底下小官敢壮着胆子做一些小动作,因为上面无暇顾及他们。
  吴记钻得就是这个空子。
  “盛小弟有这份心就够了,我先替那些受冤的秀才谢过盛小弟。”说着,赵蜀起身对盛言楚深深鞠了一躬。
  盛言楚忙起身相扶:“举手之劳罢了。”何况他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
  夜里,盛言楚坐在小公寓的书房里写好信,信上的内容并不多,先是问安卫敬和杜氏的身体,然后他再委婉的将自己从廪生秀才降为三等的事说了一通,至于吴记私底下贩卖秀才功名一事他并没有在信上提及。
  这桩事仅是他的猜疑,没有亲眼见到他不能写上给卫敬添堵。
  写好信,盛言楚拿出老皇帝送给他的印章,小小的‘盛’字落下后他才将信叠起来。
  小公寓的书房右边是一块透明的玻璃,能将一楼客厅看得清清楚楚,盛言楚的余光刚好瞥到客厅角落那一堆包袱。
  下了楼,他将之前扔进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包袱一打开,里面赫然躺着的是巴柳子从西北带给他的礼物。
  捡起脚边缠了狼皮的弓.弩,盛言楚下意识的去拉弓,弓弦是用某种动物的筋骨制成,撑开时韧性十足,弹力也非常不错,若搭配上尖锐的羽箭,射程相当了得。
  拉开弓时,他能感受到臂力上的劲疾,若他是个骁勇的弓箭手,这一箭怕是能将中物者的心脏捅个大窟窿。
  可惜,他不会用弓.弩。
  手中这把弓.弩选得是紫衫木,弓臂上还涂了一层防湿气侵蚀的漆水,仔细看,能看到弓臂最顶端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楚’字。
  盛言楚手覆在凹凸不平的字上,满心酸涩感动。
  这柄□□应该是巴柳子特意替他做的吧?漆水那儿隐约能看到点点指纹,想来巴柳子曾经多次抚摸过此物。
  包袱里还有一桶箭杆,箭头削至尖锐,此时上边包了厚厚一层布,是为了防止拿出来时不小心划伤手指。
  同样,镶了飞鸟羽毛的箭头上刻了‘楚’字,每一根都有。
  盛言楚看着一样样用心准备的礼物,眼眶不由发红。
  盛元德身为亲爹,从来没给他做过任何男孩子玩得小玩意,反倒是和他没有任何血缘的巴柳子却在替他搜罗。
  吸吸鼻子,他将其他包袱都拆了开来,果不其然,他娘退还回去的东西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这些东西拿出去只会勾起他娘的伤心事,思及此,他只能打开楼梯口的储物间,将东西悉数放好。
  将客厅整理干净后,盛言楚在沙发上瘫成一个‘大’字,头顶白炽灯将小公寓照得宛若白昼,亮得他眼睛发疼。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先是张郢突然离开紧接着吴记到来,再有便是他娘铁了心要跟巴柳子决断,而巴柳子也一反常态非要生个庶子……
  才短短数日而已,他就从廪生秀才跌到了三等,而他娘身上的姻缘也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如果说去年糟了天灾时运不济,那今年就时人祸。
  总之这两年都不好过。
  然日子再艰难,他还须往前看才是,一味的站在原地唉声叹气根本于事无补。
  岁考的事他已经写信让义父帮他,至于他娘的亲事……随缘吧。
  大不了不嫁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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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通后,盛言楚蹭的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
  “与其在这自怨自艾,我还不如多背两篇文章。”自言自语后,盛言楚上楼打开橱柜。
  橱柜是盛言楚当初买小公寓赠送的一面柜子,推拉式,柜体隐藏在墙里,轻轻的推开门就能看到一面比他还高的橱柜,此时柜子里摆了几十本书。
  这些书全是盛言楚在卫家密室里抄来的,几乎涵盖了‘梅自珍’书单上的所有书籍,挑了一本有关嘉和朝官制的书,盛言楚拧暗台灯坐下来细细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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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大雪就是冬至,冬至那天,静绥上空再次飘起鹅毛大雪,家家户户为了迎接冬至的到来,纷纷挂上喜庆的红灯笼。
  书院食馆应景包了各式的饺子庆祝,天方大良,盛言楚就被门外的叫唤声吵醒。
  “楚哥儿,赶紧起来吃饺子!”是程以贵的大嗓门。
  梁杭云哈了口热气,贴着门小声道:“楚哥儿一贯醒得早,今天怎么睡过头了?”
  程以贵笑:“他这半个月拼命苦读,大抵昨晚又熬夜了…”
  打着哈欠开门的盛言楚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刺激得脖子往厚重的棉袄里一缩,闷声道:“时年八节,总吃饺子俗不俗?要吃咱们就吃回好的。”
  食馆的桂花糯米藕难吃至极,冬至的饺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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